卷一（4）：夏红
早晨刷牙的时候，林一感到左手掌一阵肿胀感，她在卫生间的灯下举起手来:手掌边缘最丰满的肌肤开了一道肉色的浅口子。她拿另一只手去捏伤口，想让它闭合起来，手掌却像一颗失掉水分的水蜜桃，留下一道坚硬的裂口，毛茸茸的令人发痒。
林一只好不再理它。
按照父亲的意思，林一需要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放到门口。她翻来翻去只有几个笔记本，其中一个里面记着夏红的电话号码。三年前林一想不出故事来见夏红，就在笔记本上默写她的电话号码，最后背下来。
夏红没有改号码。
“你回来了”夏红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要一起吃饭吗”林一说。
夏红约林一在久歌KTV广场某家她不熟悉的海鲜自助餐厅。
夏红先到，穿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两只耳垂挂着浅蓝色的耳饰，站在餐厅门口朝林一招手。
“一个女人。”
林一看着夏红，想：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就必须对一切关于女人的词汇烂熟于心。这些词汇简单，直接，理论加上表面功夫的实践，大功告成。
“好久不见。”
夏红在林一对面坐下。
她完全地变了，从进门第一眼的穿着，到眼前与林一说话的口吻，但总是爱笑的。林一却有些不自在，手掌里像握着一个失水的水蜜桃，上面的绒毛使她发痒。
“怎么了” 她问林一。
林一把左手手掌摊开在桌子上，夏红从桌子对面伸出手来捏林一的手。
“貌似没什么问题。”夏红把林一的手掌翻过来再翻过去。
“你还去过那家店吗”夏红抬起头来看林一。
其实她不算漂亮，但爱笑的人总是美的。这时林一想起父亲和王叔在一起讨论女人的时候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也许每一个孩子都应该像他们的父亲，林一微微抬起头看她:“你猜一猜。”
“最近在读什么书。”夏红没有回答林一的问题。
“局外人。”林一快速地检索出一个词，但其实她最近没有读书。
“讲的什么”夏红问。
“一个被顶罪的人。”林一想了一会。
“下次我读给你听。”
“我是说，如果你在那里工作的话。” 半晌，林一补充到。
“不啦，”夏红有些得意地看着林一。
“三年前你走后不久，我就再也没干活了。”
三年前石头消失后，林一去了外地读书，再没回过家。
直到昨天父亲发短信告诉林一他与母亲散伙，让她回家收拾行李，林一才又
回到小镇。
林一心想，假如石头还在的话，石头现在会干什么呢
夏红喝了一点酒，脸颊泛红。
“王军娶了我啦。我偶尔会去他的KTV唱歌，王军喜欢我，说我唱歌好听。”
“哪个KTV？”
“王军哪个王军”
林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夏红把她从美甲店到 ktv 到嫁给王军的生活，全都说了一遍。
“那个王军”林一又问了一遍，最后确认她口中的王军正是那个穿黑皮
鞋的王叔，石头的父亲。
“他的孩子不争气，畏罪自杀了”，夏红说，“你知道这件事吗”
林一知道，林一当然知道石头自杀了，但林一疑惑:“畏罪”
“他糟蹋了一个小姑娘。”
见林一没有接话，夏红凑上前来看了看四周，最后一脸神秘对上林一的眼神: “工作性质特殊的姑娘。”
我不懂为什么工作性质特殊的姑娘还会被石头糟蹋，但很快又为自己的
疑惑感到羞耻。
“那可能不是真的。”林一说。
石头死了，就算他死了，也是有罪的，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期盼的男人。
这个林一知道，林一在三年前的圣诞那晚就知道，在他选择消失的前几天就知道。
“为什么”夏红问。
“因为王军曾逼他的孩子一起□□。”
夏红有些尴尬，又不解地看着林一。
最后她说:“男人都会这样的。” 带着失望和鄙夷的神情。
“可是他的孩子不喜欢女人。”
夏红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回答，她低头去吸果汁。
最后林一问:“你真的不去美甲店上班了吗”
“不去。”夏红说，“我每晚都在久歌 ktv 唱歌。王军说我的声音好听，像邓丽君。”
“你就给他唱吗”
“我给所有人唱，他们要坐在底下点酒水，消费，给我喝彩。”
“很棒。”林一说，除此之外想不出任何回答。
三年前的圣诞那晚，林一和石头靠在马路边上的绿色栏杆上。
“我很羡慕你。”他说。
林一不知道他羡慕什么。
“没有责任。”他说。
“什么责任”林一问。
石头没有回答我。
“石头，你应该像父亲们一样成熟。”林一鼓励他。
“成为......一个男人的责任。”石头站直后转过身去。
“我爸常常给 卡片上的女孩打电话。”
“王叔吗”
“他有时候甚至逼我跟他干一样的事。”
“你是指.....”
“因为他觉得我太娘炮了，不像他。”
“你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证明自己。”林一安慰他。
“可是。”石头转过身来看着林一，说不出话来。
林一读过一些书，有些明白他的欲言又止，诧异之余伸出双臂去拥抱他。
“或许你可以试着克服。”林一鼓励他。
“你根本不懂我们的痛苦。”石头推开林一，消失在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