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鲁南滨湖岁月

2020-12-14  本文已影响0人  爱伊珊瑚虫

在高楼林立的大城市,我又一次想起千里之外的小渔村,想起了和马哥在一起的日子。

微山湖畔,滨湖镇,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一段奇妙的缘由我随马哥来到这里。

白杨树隔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鱼塘。马哥承包了一个很大的鱼塘,像湖一样,有几艘铁皮船,还有木船。这一切令久居城市的我倍感新鲜。水面上种满荷花,盛开之时,荷花连成一片,遮天蔽日。我坐在小船上,穿行其间,顿时烦心事儿抛却脑后,十分畅快。池塘深处,一群群飞鸟叽叽喳喳,自由翱翔,成群结伴地啄开一个个莲蓬,寻找其中新鲜的莲子吃。

“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我仿佛看到一千年前李清照看到的情景:漫天蔽日的荷花,穿行其间的小船,形形色色的飞鸟,共同组成天地间美丽的画面。

我曾在不少的文章中看过,荷全身是宝。果然,荷花的美自然不用说了,清雅、绚烂、丰美,身临其境的人无不被感动。“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曾有幸于阳春三月去过西湖,见过苏堤白堤上盛开的桃花。遗憾没有在盛夏去过西湖。转念一想,人生的美景哪里能看得全呢?在我看来,滨湖小镇的荷花并不比西湖逊色,甚至多了几分质朴。我也曾在盛夏时分看过济南大明湖的荷花,只能远远观望,怎比得上这里,划着小船,穿行而过,和马哥有说有笑,来的自在?

荷叶可以泡茶喝,清热败火,口感微微青涩,甚至有一丝腥味。渔民将荷叶摘下来,切成细条,晒干,自饮自足,亦可馈赠亲友。然而,荷叶茶厂商不收鱼塘的荷叶,怕有鱼腥味。我买了一包炮制好的上等荷叶茶,果然是没有腥味的。

莲蓬外形美观,亭亭玉立地立在荷花旁边。渔民们摘下新鲜的莲蓬,捕鱼闲暇时当做零吃,清香可口。摘莲蓬没啥技术含量的,茎枝轻轻一掰就断了,我这个新手也可以做。于是,马哥开船,我摘莲蓬。小船在荷花从中穿行,我看准莲蓬,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会儿功夫,便是高高一堆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品尝起来当然特别美味。多余吃不完的,可以拿到市里卖,品相好的,可以卖五角一个,一车能卖几百元吧。

莲蓬也可以是艺术品。取其长得较老、碗口较大的,晒干,作为摆设,有清雅质朴之感。偌大的鱼塘总有漏网之莲蓬。待到秋冬,莲叶都凋谢,剩余的莲蓬慢慢垂下脑袋,形态是颇为优美的,尤其受到文人雅士的喜爱。

然而,这片鱼塘却不产莲藕。马哥说,产藕的荷是另一个品种,花开的会少一些。采藕是辛苦的工作,一般是精壮的男子,穿上全套的防水服,下到泥坑里,还要注意别把藕碰断,需要强壮的体格和高超的技术。我也曾在另一个池塘边兴致勃勃的看到过。

诚然夏天的美景是很有冲击力的。然而春秋更舒适一些。第一年清明时节,我在池塘边开垦了一片菜地。池塘四周的杨树下,有大片大片的地可以种菜。一直很想有一片菜地,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只能是奢望了,或许可以在阳台开辟一片方寸之地,然而终究是不尽兴的。如今,在这广阔的天地中,终于可以大显伸手了。首先进行准备工作,清理杂草,翻土,归拢土地成条状。马哥说,咱们种茄子,黄瓜和辣椒,吃不完可以送亲朋好友。我笑着说,够咱们吃就不错了。种黄瓜还要搭架子。杨树下面多得是树枝。我们捡了很多树枝,用树枝搭了一排架子。我们又在集市上买来小苗和化肥。栽小苗,洒化肥、浇水,第一遍是要浇透的。看到小苗儿每天茁壮成长、开花结果,心情自是欣喜的。我仿佛体会到了几千年来农人的喜悦。

两个月后,菜园陆续丰收了。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菜。辣椒长得尤为繁盛,每一支都长得密密麻麻的,有红的,有绿的,来不及收的甚至就烂到地里了。黄瓜许是品种原因,长得又弱又小的。

看到菜园长势喜人,马哥来了兴致,买来红薯苗,在鱼塘各处栽了下去。鲁南管红薯称为地瓜。秋天,地瓜丰收。挖地瓜也有讲究,不能一锄头挥下去根块儿折损,要挖旁边的土,使根块儿松动,再被完整的挖掘出来。我挖出一堆堆的地瓜。不知为何,样子奇形怪状,不如集市上卖的好看。可见种地瓜还是有很多技巧的。卖相虽差些,味道却是很香甜的。突然之间,家里堆了这么多地瓜,即使我是地瓜爱好者,也有点儿犯愁了。这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第一年种菜收获颇丰。第二年我决定直接撒种子。清明节之前,我又开垦出一块地。我在集市上买来小青菜的种子,撒下去,没过几天,便发出小苗,在我精心呵护之下,小苗茁壮成长。我每天看到它们长大一点儿,这番心情,犹如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后来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无人照看的青菜已经疯长成半人高的杂草了。

自古以来,士大夫生活不如意之时,常常会选择寄情山水归隐田园。此时的我亦不能例外。我的家庭和事业接连遭受巨大打击。曾经苦苦追寻的一切好像已经不再值得,也不再重要了。说起辞职的直接原因,或许是近二十年的工作已经使我感到疲惫。我,七零后,领导是个九零后的小年轻,能不别扭吗?在所有人眼里工作经验丰富的我,竟然在工作中出现严重失误,我只能辞职了,再不走也待不下去了。回顾往昔,能写在纸面上的终究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人到中年,突然失去了方向。金钱地位财富名利皆成过眼云烟,曾经斤斤计较的一切不再重要,甚至有些可笑。茫然四顾,无人可以依靠,只有山水花草才能滋养心灵,这才明白,与其追求浮世的繁华,不如付与苍烟夕照、渔舟唱晚。人们耗费光阴去追寻生命的谜底,到最后,未必是想要的结局。放下忙碌的脚步,才能重新审视过往,认识人生的价值。

马哥中等个头,黝黑,壮实,一看就是经常干农活儿的人。他常说,冬天就捂白了,我笑而不语。渔民们大多是黝黑的,是在水边长期接受日晒的结果。他们让我想起两千余年前滕州的名人墨子,亦是面目黧黑的。他是我接触过最有幽默感的人。我这个人很难和陌生人沟通,他却和任何人都爱开玩笑。他和我以往接触的人都大大不同。

他曾是个海员,做机械维修。他手很巧,会造房子,装修,摆弄船上的各种机械、那时我在镇上租了个房子,他买来水泥、砂子、地砖等材料,垒起了灶台,完成了厨卫的装修,我正式开启了难忘的滨湖生活。

他这双手真得指得大写特写。又粗又厚,纹路很深,老茧很厚,在城里是很难见到的。若是美院的学生看到定要细细描绘一番。

他做的鱼锅饼子在我看来是一绝。一口很大的锅加在土炉子上。新鲜池鱼,浇汤,放好调料。同时做好薄薄的饼子,搁在鱼汤上方铁锅沿上,盖上锅盖,中途不能打开,否则饼子会泄气。一会儿功夫,鱼和饼子都熟了,鱼很鲜美,饼子也有淡淡的鱼香,很顶饥,太解馋了。

山东人普遍口味很重。马哥做饭爱放大葱和生姜等重口味的作料,我说他做的菜除了葱姜蒜吃不出别的味道了,他说我做饭没味道,哈哈哈。山东人的主食就是煎饼。当地人一次会烙很多,或者买很多,吃的时候也不用热。煎饼可以卷一切菜吃,所以不常吃米饭和馍。煎饼很劲道,颇能锻炼牙齿。离开山东后,我时常会怀念那一张张又大又薄的煎饼。

午夜梦回,我和马哥划着小船,一遍遍穿行在荷塘之间,采摘莲蓬。时间似乎永远停滞了。

“要把每件事都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件事去做”我偶尔看到罗马皇帝的这句话,感受很深。人类意识的很大一部分都被做规划占去了。从小到大,给自己树立目标,一部一部按目标去做,实现一个目标划一个勾,这的确是一种稳妥的生活。又或者总是活在过去,或悔恨,或回忆。不管活在未来还是活在过去,唯独忘了人应活在当下。

在滨湖这两年,并不在我人生的计划内。当我回忆半生时,却发现,按照计划进行的生活是灰色的,仿佛过十年和过一年没有什么区别。虽然这样的生活是轻松而惬意且令人赞赏的。然而这计划外的两年时间却总是鲜活地出现在脑海中。

把每件事都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件事去做,活在当下,你会发现,许多事不能计划时间太长。比如,我总想着,退休后去欧洲旅行。实际上,真的等到那个时候,要么身体不行,要么没钱,要么忙于带孙子,要么对旅行没兴趣了,这个宏伟计划很可能会变成泡影。所以,趁还有热情的时候,想做就去做吧。不要等到丧失了机会才追悔莫及。活在当下,对眼下所做之事报以最大的热情,离成功最近。

除了马哥,滨湖还有两个人令我难忘,他们是吴二哥和吴二嫂。我租了吴二哥的房子,也和他们成了朋友。山东推行“合村并建”,让农民搬进了小区。吴二哥一家得到了几套房子。吴二哥长得端正有气派,为人豪爽够义气,符合我对山东大汉的想象。他们俩不是原配,都离过婚。事实上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二嫂是微胖圆润的女人,性格温和。我和当地人很难打成一片,和她还颇能聊几句。他家人在小区占了很大一片菜地,种了很多菜,豆角架子搭得颇高,很花了一番心思,高高低低,有各种豆角、青菜、茄子、丝瓜等等。还有抽水机,专门浇菜。菜丰收时,二嫂送给我不少菜,这也是住在农村的乐趣。

二哥其实排行老大。这是鲁南独特的风俗,因为水浒传里的武大郎让人深感不幸。所以排行老大的男子被称为二哥。于是便到处是二哥了,成为当地一景。开始我邀请他们去西安玩,他们笑了笑,其实心里知道是不大可能的吧。后来我知道了,二哥得了癌症,很吃惊,因为他看不出有忧愁的情绪。然而,他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的举动,大热天也带着帽子,很怕冷的样子。两年后,他癌症复发了,瘦的像变了个人,脸上满是忧愁。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蹲在自家小菜园旁,看得很入神,应是对生命的留恋吧。

吴二哥去世了,留下家中八十岁的老母。二嫂办完丧事的第二天就离开了,据说又找一个,还是提前找好的。我不知该怎样说。农村女人没有自己的地,自己的家,必须要依附某个男人才有地方生活。我想,她们也很无奈。她曾对我说,她生过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马哥却说她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可见,农村女人对生儿子这件事还是很看中的,这关乎她们的颜面。

我的积蓄花的差不多了。我真切感受到了城乡收入差距过大。马哥雇佣了一个亲戚帮忙,每月才给1500元。我曾经觉得中国农村的风貌不如发达国家,为此深以为憾,其实还是收入差距太大的缘故。毕竟衣食住行是基本需求,美是更高的追求。于是,我又回到大城市继续打拼。

在滨湖的岁月永远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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