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老称

2020-03-10  本文已影响0人  红叶吟

在老家堂屋左上角的墙壁上,常年悬挂着一杆小盘称。它悬挂的位置很显眼,看起来跟整个屋子很不协调。这是一杆老称,它的称杆光滑通透,像是抹了一层猪油;称头称尾包杆的铁纸,也是亮白亮白的,放在有日照的地方,它还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唯独称杆上识别斤两的白色小星星,若不仔细瞧都分辩不出了。

称杆下面是用三根粗麻拧牢的绳子拴住的称盘,称砣就随意地放在里面。与称杆比起来,称盘就显得破旧了。盘子的形状因长年的压力成了微椭圆形,边沿也有两道小口子,咧着嘴,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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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这把小盘称不起眼,可它曾是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开支的来源。

我的家乡在一个小山村,那里地壤肥沃、山清水秀,是个种农作物的好地方。

本来,我的父亲出生在这里但却不是生活在这里的。在我和姐姐还没出生之前,父亲在城里从事会计工作。因为固执不懂变通得罪了当时的权贵丢了铁饭碗,被迫回到了农村。当时的父亲在农村可谓一大风云人物,他有一台广播收音机,很多人都没见过这东西,他就每天在村头村尾给人放广播、讲城里人的生活。我那刚新婚不久的母亲因父亲的事受到了打击,再加上后来生活的不如意,身体渐渐不好,时常要靠药物来维持。最终,生活的窘迫让这位别人眼中的文化人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挽起裤腿扎入田间。

父亲其实是不太会劳作的,什么事总是慢母亲一拍。母亲又是个急性子,免不了唠叨埋怨。无奈,为了温饱生计,父亲只得默默加足马力在屋前屋后开垦土壤,种起了小蔬菜。

一转眼就到了姐姐该上学的年纪。这时候,村里好多人南下广东打工,挣了不少钱回来,家家户户开始盖新房子。父亲看着家里的土砖房和即将要上学的我们,也想去。但最终父亲没有走,他放不下年幼的我们和疾病緾身的母亲。

这一年的春天父亲去了城里一趟,回来时脸上带着喜悦,劳作时更带劲了。屋前屋后的地被他细细翻了多遍,家里收成不好的旱田也被他排干了水翻成了种菜的土。母亲说父亲从城里带回了好些蔬菜种子,准备种些菜卖。天慢慢热起来,我发现我家屋前屋后的那些菜,藤蔓跟往年的差不多,但结出的瓜果不一样了。以前的那些辣椒,尖尖的细细的,但今年的辣椒很大个,看起来肉厚实多了;那个茄子,它竟是紫黑色的,要知道,以前我只见过白色的茄子······而且这些瓜果长得密密麻麻,把枝杆都压弯了。那旱田里面也结满了圆滚滚的大西瓜。我心想:这个我们可吃都吃不完了!

接着,父亲花了大价钱请本地最好的工匠打了杆盘称,也就是如今挂在墙上的这杆。每逢赶集,父亲就会挑起箩筐把这些蔬果担到街上去买。父亲是读过书的人,珠心算奇好,称在他手上一提,两秒不到,钱就算出来了,也从来不短斤少两,有时还会让他人沾点光。后来听父亲说,打这把称时他曾反复交待工匠师傅一定要做到最准。因为称准,也因为这些蔬果鲜嫩又好吃,街上没田地的人家都愿意来父亲这里买菜。而且每次商贩同顾客间有了斤两上的计较,顾客都会要求拿我们家的称来称一称才算数。

正是因为这杆称,它为姐姐和我换来了学费和上学的新衣服,还为母亲换到了昂贵的医药费。我记得那时候母亲吃的药都是小叔从城里带来的,特别的贵。没有这杆称之前,因为没钱,母亲发病时只能在床上躺着,我们就在一旁抹眼泪,日子的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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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杆盘称肩负的使命一直到姐姐和我完成学业。即便我们走上社会,这杆称也还在发挥着它的作用。父亲常说他没本事,没能把我们送上更宽更远的路,所以当姐姐和我都参加了工作甚至结婚生子后,他依仍带着这杆跟随了他二十几年的老称,站在街角的农贸市场边。生活条件好了,小镇上的商贩也越来越多,若不是父亲早年间攒下的口碑,这些蔬果根本就卖不出去了。也有人跟父亲说,现在别人都用电子称,东西往那一放按个数字就行了。他还用这个老古董又要自己种菜,哪像个做生意的!父亲听了只是笑笑不再说话。他们哪里知道,这杆称对于父亲而言它不只是一杆称,它就是一个老伙计、一个陪他度过人生最艰苦岁月的老朋友,他怎么可能弃它而去?

父亲本是个文化人,但因某些原因在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子,用一杆称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在一斤一两中讨得生活。现在这杆称上的斤两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父亲仍然舍不得放下。每逢年过节,他仍然要担些吃不完的蔬果去街上买。我和姐姐曾多次劝说,他再次笑笑:“虽得不了几个钱,但现在还能动,也不想给你们增添负担。这杆称得我进了棺材才能扔!”

父亲是固执的,就像他当年一样。有时回家小住,会看见父亲拿一块布细细擦拭着老称,还自言自语:“唉,你也是老得不像样了!”好像老称能听懂他的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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