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爱打麻将的奇女子
文/叶况
我曾跟学生讲,我高中三年就开了一次家长会,我妈因要打麻将而没有参加。我觉得这很正常,可学生们却很疑惑:这到底是不是亲妈?
我也老是听到别人对我印象:观点独特,语言刁钻犀利。我也疑惑,我只是实诚地说话,并非刻意为之,怎落得这么一个评价。
仔细想想,其实学生的疑惑和我的疑惑都指向了同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被什么样的人带大的?这问题有点难,因为我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我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看着《十万个为什么》长大的,喜欢思考。我思考过天地;思考过人生;也思考过隔壁班的校花为何独独偏爱碎花裙子,可唯独没有思考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思考父母就意味着你意识到了原生家庭对自己的影响,开始意识到自身的缺点。而我们,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自身的缺点。
我妈乙巳年出生,壬水命,火木通明格,天魁主运, 五行缺牌。
算了,现代人都不讲生辰八字,紫微斗数。简单来说:我妈性格开朗,特爱打麻将。
毫不夸张的说,我就是跟着我妈,在麻将桌上,完成了数学启蒙:从一饼到九饼,从九萬到一萬。
其实,在湖南湖北一带,几乎每一个家庭主妇都是麻将高手。没事时找几个人,打几圈麻将,这是一种最常见的娱乐或休闲方式。
每次看到世界麻将大赛那些雀王雀后们,我都会止不住的冷笑。哼,要是把他们扔进我妈她们群家庭主妇中,保准让这些雀王雀后们输的找不到北。
爱打麻将的人,都有共同点:最烦有人打扰。我每次打电话回去,只要听到电话那头传开搓麻将的声音,就自觉地把电话挂掉。如果因为打电话,打扰了我妈打麻将,错过了胡牌的机会的话,那绝对不是小事。
我们之间自觉的形成了一种有默契的对话,
“妈,在干嘛呢?”
“有事!”
“好。”
晚些时候,如果我妈主动给我发一个微信红包,说明那天她打麻将赢钱了,我就再拨回去,跟她聊聊家常。如果没有赢钱,我也只能择日再打电话回去了。
原本以为在麻将桌上当机立断,叱咤风云的人物,做起家务来也应该是干净利索,可我妈却是个例外。
按理来讲,出生于她那个年代,疯狂崇尚农业劳动,每个人都是干活做家务的一把好手。可我妈她们偏偏例外,这得益于我外公在合作社担任领导,总是能优先买到东西,所以她们从来不用为吃发愁。
在那个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当别人都想着早点出工干活,多挣点工分,多分点粮食时,母亲她们姐妹的烦恼就是:今天又得去挑水,桶太大,满桶挑不起,半桶的话,又得多挑一次。
以至于后来我家接上自来水的时候,我妈总用她小时候挑水的例子来教育我要节约用水。不过老妈的这个教育谎言很快被外婆无情打破了。外婆说:我妈小时候最不能挑东西,别人挑满,她挑半桶还经常喊累。
没有受过生活的苦,老妈干起家务来也是一塌糊涂。当然作为儿子,背后这么说她似乎有点不好。那我换一种更公允的说法:不光是我妈,我两个姨干家务也不行,这样我妈听了应该能好受一点。
我妈她们不会做家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外婆太能干。在一家之中,如果母亲太能干,子女们什么事情都不用插手的话,那么这些子女们基本上都不会干活。
你如果想知道你女朋友会不会做家务,看看她妈就知道了,如果她妈妈做事特别利索,那你女朋友百分之百不会做家务,神准。
我妈的厨艺也是最近几年才练起来的,以前的厨艺,可不敢恭维。
小时候,我从来不知道排骨可以炖烂。我家的排骨基本上是刚刚熟就开始吃,骨肉之间的韧性特别大,要很用力才能撕扯下来。我觉得我现在牙齿不好的原因,是小时候啃排骨啃得太多了。
我刚开始上小学的时候,我妈还不会做早餐。每天早上她都掏出五毛钱给我,让我买包子吃。那个时候肉包子两毛钱一个,素的一毛一个,我的饭量两个包子。至于吃荤吃素,我自己决定,反正剩余的钱就是我当天的零花钱了。
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我的早餐顿顿是包子,搞的我现在看到包子就想吐。每次当同事们听到单位食堂吃包子,而表现出欢呼雀跃时,我总是有种想吐的忧伤。
后来我妈也觉得老让我吃包子也不是个办法,容易营养不均衡,于是她终于学会了煮挂面。我的早餐就变成了每天吃挂面。
天天重样的早餐,确实锻炼了一个人的意志,以至于现在我即使重复做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那我也能坚持很久。
当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总喜欢跟人比较,比较之后若受了委屈,那就很容易委屈归结到自己父母身上。长大后,见过了更多不会做饭的人之后才明白:我妈能把饭做熟,那就已经用尽了洪荒之力。
我家做饭的任务基本上是落到了我爸头上,也幸亏我爸会煮菜,要不然这一家真会生活不下去。可赶上我爸忙的时候,那真是我们家的灾难日。实在饿得没办法,只能自己动手,学做菜。我弟更绝,干脆一下狠心,做了一名厨师。
每次看到相亲节目上说追女生时,男生会做饭是一个加分项,我都觉得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绝大部分男生学做饭的初衷,要么就是从小耳濡目染喜欢做饭,要么就是迫不得已,这跟追女生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为了弥补不会煮菜的遗憾,我妈通常会买大量的食材回家。比如别人家腌腊肉都腌几十斤,我家一腌就是半头猪;别人家买方便面论包买,她是论箱买;苹果论斤买,她是论箱买。更搞笑的是,有一次她买了一件盐,一件盐里面有一百包,就算吃几年都吃不完,最后还分了分,都送人了。
那个爱打麻将的奇女子从小到大,总是被各种各样的食物包围着,从来不知道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是明智又大气。别的不好说,至少我和我弟在食物上见过的世面,远远高于常人。只要碰到自己没有吃过的东西,不管价格,先尝尝再说。
前几天带她去海边玩,吹吹海风,吃吃海鲜。即使在海边,看到158一斤的龙虾,我稍迟疑了一下,正考虑点个多大的。我妈却麻利地接过菜单,指着龙虾,对服务员说:“来,挑只大的。” 边说边瞥了我一眼:“来海边不吃龙虾,真是越活越回去。” 我……我真是有口难辩啊。
每个人成长,都是跟父母斗智斗勇斗出来的。我那奇女子老妈除了会打麻将之外,还有一个本事,就是解读情绪。一个情绪不对劲,她就能大概猜到你咋回事。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个灾难。
看到我连着几天情绪太兴奋,她就会不动声色的给班主任打个电话,了解了解情况。
如果一个人心里明白,而嘴上不说破,我觉得这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品质。可我妈跟这品质完全不搭边。她通常的做法就是:了解情况后,吃饭的时候就说出来了:“听说某某女生不错,带回家看看呗!” 我恨不得当场摔碗发飙。
青春期的孩子,被人说破心事时,最容易恼羞成怒。可不管我怎么怒,怎么冷漠,她都是淡淡的看着你,等到我不得不低头伸手要零花钱的时候,她再加倍地回给我一个胜利加鄙视的微笑。
后来,我也学乖了。既然瞒不住,索性将情绪夸大。一分的难过我能将它夸张成十二分的悲痛,一分的高兴也能被我演成一百分的狂喜。这样总算是保全了自己少的可怜的心事,但养成了现在如此夸张的演技。
上了初中以后,对于我的学习和为人处事,我妈完全不管。只要不涉及坑蒙拐骗,干啥都行。当别人家父母教小孩怎样机智又优雅地与人相处,怎样在公众场合表现得落落大方时,我啥也不知道,只能腼腆地站在那里。
当与我同龄的小孩上得台面,见过世面,待人接物,自信又得体时,我只会躲在房间里面看武侠小说,而且一待就是一上午。这要是对于别的父母来讲,会有点忧虑,他们总会鼓励自己的小孩多出去走走,多跟人打打交道,但我妈却觉得这非常好。
那个爱打麻将的奇女子她从不劝我外出转转,因为我要是待在家里,她正好可以出去打麻将。那个时候我家还开着个米店,总会有人时不时的来买米,家里得留人,而我就成了看店的最好人选。
坦白讲,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享受了太多人都享受不了的自由。我爸妈对我的事情从不干涉,甚至在择校,择业,择偶这样的人生大事上,我也可以自由地决定。
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到这么偏远的北方小城来工作,而不是留在家乡,或是像我大部分同学一样去南方大城市闯一闯。其实这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自己选的路,就算再累,也得自己走。
现在许多父母在小孩择业时,会建议小孩离家近点,其实这非常明智,因为到了人生的后半段,离家近的优势就开始显现出来了。如果父母生病而子女没法在身边照顾,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却又最常见的心酸画面。
自由生长的好处在于,你长成了独一无二的你。刁钻也好,犀利也好,傲娇也好,文艺也好,反正没有人跟你雷同,辨识度挺高。但同时你也走了很多弯路,跌倒很多次,经常一个人在不断的摸爬滚打里面踽踽前行,走得自然比别人慢一点。
我父母总是在我旁边看着,不说话,不插嘴,不建议,并美其名曰:培养我自立的品质。我非常感谢他们尊重我的选择,给了我如此大的自由生长的空间。只是我始料未及的是:我享受了这么多自由的后果就是:也得给父母同样的自由,尊重他们的选择,哪怕他们做了一个任性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