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古道千年梦繁华
古道千年在,落日又西风。
五十都,以他的地理位置,几乎毫无悬念地成为衢常边界上的座标性大村。无论是现有的《常山县志》或《西安县志》《衢县志》,五十都(叶坂)都是县界四至的座标。《常山县志》说:“东北至叶坂五十里,为西安县界。”《西安县志》则说:“西北至叶坂四十里,为常山县界。”(有的版本则说是三十五里。)
郑永禧民国《衢县志》记载了衢州通往常山有二条陆路古道:一条是出水亭门(朝京门),经龚家埠,基本沿常山港北岸到河东,经沟溪,进入常山招贤界,另一条是从水亭门出发,经石梁、白岭、大埂,至鹫坞(直坞)凉亭,延大俱源溪北岸经大功桥进入五十都,到达常山。
如果我们以五十都为座标,除了郑永禧记录的那条从衢州经五十都通常山的大路之外,至少还有五条道路可通向四面八方。
①往西北方向,出五十都到常山县卢家村,翻越大岭、小岭(大岭背、小岭背),过呈村、金源(上源),到芙蓉、新桥,可进入淳安。当年方腊义军从淳安进犯常山和衢州,走的就是这条道路。
②向西北经梅坑,折向何家、梅坑源(纸铺),穿过五里路的山间小道到呈村至上源芺蓉方向。
③向东南,五十都往东南方向,过洞头岭凉亭,再五里即到达沟溪,与另一条通常大道和常山港水路联通。在公路未普及之前,五十都人到衢州走的基本是这条路。
④向南,翻越与常山交界的尖坞尖(亦称大尖,纸坞尖)山口,即到达常山的大弄至招贤,可快捷地融入至衢至赣的水陆两路。因山路崎岖,该路只适合行囊不多且有急事的行人。
⑤从五十都“航船埠头”乘小船,延大俱源溪(五十都段叫芦铺溪,余村段叫信川溪)到沟溪进入常山江水系。明清时携带大量山货物品的店家大都选择这条便捷的水道。
正是这样巨大的交通优势,成就了五十都历史上的二度繁华,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巨大的安全隐患。
第一次是两宋时期,尤其是南宋定都杭州之后,衢州迎来了历史上经济全盛时期,叶坂(五十都)也迎来了发展的机遇,尤其是人口的红利。随着王姓等大家族的迁入,叶坂在大俱源流域很快成为一个有独特地域特色的县际大村。
历史上的第二次繁华当然指的是明清时期,当地耆老口口相传的“七里长街”的宏大规模与叙事,使一座地方村庄的名声在浙赣之路上历久弥新,久久不衰。
大功桥和山头背凉亭则是五十都古道两个最重要的座标。
大功桥建造历史现在可追溯到的年代是明永乐年间(1403——1424),由来自信川溪西(今余西)的余重瑀独资营建。康熙时王尚德、乾隆时胡奎煊都曾捐资重修过。由于历代的水患兵灾等原因,到民国时已基本倾圮,改为木桥。1966年,百万红卫兵大串连,见木桥危险难行,遂打报告给县乡,得以重建。
走过大功桥,便正式进入了五十都段的古道,也几乎同时进入五十都街区。因为在五十都,古道即街道,人称叶坂街。
叶坂街的核心区域分为上下两街,街面都用大小均匀的鹅卵石铺砌,街中间则用一米来长的青石板铺成,青石板下是看不见的地下排水系统,通向村中的池塘。上下街的连接处,被人为折成了两个90度的直角,并形成两个巨大的石拱门。这当然不是为了美观,而是因为两个功能。一为聚财。因为上街由西向东,但有点西高东低的格局,为不使街面上的财气流失,做了这么一个布局。另外一个是防御的功能,守住了面朝下街的石拱门,上街就能安全无恙,同理,只要守住了面朝上街的石门,下街亦可保无虞。据说上街的青石板路是五十都首富著名盐商胡奎煊于乾隆年间出资铺设。
在街的两旁,是一幢幢的雕梁画栋,一幢幢的粉墙黛瓦,随处可见高大幽深的厅堂和幽深曲折的巷道。王谢家的燕子飞进飞出,见证了岁月的风风雨雨;宽阔的戏台上旦净花丑来来往往,演义着江南古村的春春秋秋。徽商与浙商,彼此相揖,落坐,你敬我一杯酒,我敬你一杯茶,碰撞出财富与智慧的火花;过客与行人,交换了友好的目光之后,用东西南北的官话,找个酒楼茶肆,用一壸茶半盅酒消解旅程的疲劳。三百多家的店铺林立两旁,琳瑯满目的南货北物,来来往往的行脚挑夫,米店和酱园,赌场与镖局,当铺和钱庄,盐肆与客栈,一天到晚,喧嚣和热闹何曾停过,生意与财气何曾息过。哦,油条飘香的早餐店,吆五喝六的大酒楼,有卖春的笑逐颜开,有骑马的招摇四顾,坐轿的则掀开帘子,像个好奇宝宝,一路贪看喧闹的街景。航船潭的埠头上则人声鼎沸,却是数船争渡,满载了米布油盐。毛氏布店的门前吵吵嚷嚷,竟是挑担的汉子不小心碰撞了余家的婆娘。埠头边有高大巍峨的关帝庙,巨樟参天;紧邻着森严深幽的三清殿,高屋建瓴。不远处,则有飞檐叠瓦的性桂堂,张灯结彩,气势如虹。毛家厅,胡家厅,王家厅,一厅连一厅,你唱戏罢我登场;中和堂,敦本堂,西河堂,一堂接着一堂,春祀秋尝俎豆香。热热闹闹,比肩接踵,一直延伸到山头背凉亭,还能听到庵山上老佛殿里晨钟暮鼓的梵音。
山头背凉亭最初的建筑年代,无考。也许是自有古道以来它就自然而然应运而生的吧。可考的二次重修分别是民国四十年代由龚文洋刘土林洪汉英三家分别以出木料、砖瓦及开支的方式重建。上世纪八十年代王朝辉徐新贵又修缮过一次。它静静地站立在五十都与常山的交界处,没有飞檐,没有翘角,朴实的就如一间两头通风的长方形房子,只是墙边用石板搭起了两排石椅,供过往的行人息力休憩。它经历多少雨打风吹,经历过多少的风花雪月,离合悲欢,已无人能够一一陈说。它目睹了解放前夕年一位中共地下党人在此被地方民团残忍地杀害,尸骨无存;它目睹了1943年村中子弟被抓壮丁后在此跪别亲人庐墓时的悲怆长泪;它也目睹了1949年5月6日的早晨,解放军37师的主力从这里呼啸而过的脚步……
大功桥,杨柳依依。山头背,西风烈烈。这浙赣皖闽“丝绸之路”的小小桥梁与小小凉亭,见证了叶坂街千年不息的袅袅炊烟,见证了古道上川流不息的滚滚人流,也见证了一场带给叶坂街灭顶之灾的滔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