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没有春、夏、秋的故乡
南国多热,四时难分,恍惚中又是一载。
过了腊八就是年,奈何公司饭堂没有腊八粥,多少有点失望的杨和只好随便对付了一点。相比往日,此时的办公室里逐渐开始有了过节的气息,“过年”、“抢票”之类的话时不时地飘入耳内。
午饭时,杨和和几个同事围坐在公司饭堂,不免也提及了春节。
“好快啊,又到春节了。真不知道过年有什么好的,聚到一起就是吃吃喝喝、吹牛胡侃,所有的行业基本上都按下了暂停键,造成了莫大的损失。我觉得这就是一种陋习,要是春节不放假就好了。”
“你是本地人,对你来说,放不放假可能真的区别不大吧。你知道对于我们这些外地人来说是什么吗?每过一次春节,就代表着以后见到父母的次数就少了一次。”
“咱们名义上有很多节假日,可每个假期都有随时加班的可能。我们唯一能够确定和别人享受同等休息待遇的机会,也就是春节了。前一段时间做X项目时,领导要求每天汇报进度,周末、假期也不例外。恰好一个同学来找我玩,打电话说已经坐上车了,可我实在没空,只能厚着脸皮地让他回去了。咱们跟人家不同步啊,休息就是凭运气、看天意。人家是生活,咱们是苟延残喘。”
“稍微有点政治、经济的常识都应该清楚,即使生产再多的商品、服务,没有人消费也是白搭,虽然春节期间很多行业停摆,但假期期间也极大促进了消费。光想着挣钱、存钱,但如果不增加消费的话,钱就是死钱。有空的话,你去查查近几年的全国居民存款增长率就明白了。”
“我们挤破头才进来的大城市,不过是一座“围城”。老家的人觉得咱们光鲜亮丽,可我反倒更羡慕他们待在家的时间更久。咱们随波浮沉、随风飘零,唯独远方的老家还有着一丝温馨,忙活一年后,趁着回家的机会,治愈一下精神创伤,以待来年再战。”
“在座的各位的父母也都差不多五六十岁了吧,按照国内人口的平均寿命算一下,你还能回几次家?还能看到老家的父母几次?假设是30次吧,每年在家10天左右,这样算下来,这辈子你还能和父母待300天,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你出生后,啥也不会,连记忆都没有,父母要一直守在你身边。等到父母需要陪伴、照顾的时候,能在他们身边的时间竟然不满一年。以前总觉得曾经贫困的家庭会慢慢好起来,可毕业这么多年,依然没有起色。”
北上的列车,穿过高楼、山林、田野、河流,急切地向那个叫作老家的地方。现在已是腊月二十八,窗外不时亮起的绚丽烟花更是撩动着每一个游子的心。
对面坐着一家三口,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坐在父母中间,孩子的母亲举着手机,孩子对着屏幕聊天,手机里老人和面前的孩童倒是挺有共同语言,以至于后来举手机的人换成了孩子的父亲。
旁边是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身材苗条、时尚前卫,此时她正戴着耳机欣赏着一部都市剧,长路迢迢,能有一部自己喜欢的剧也不错。从刚才的口音判断,她老家和杨和应该相距不远,说不定,往上倒几辈还都是亲戚呢。
过道上一位站着的大叔,他从破旧的蛇皮袋里掏出两袋方便面,把面饼、调料包放进一个搪瓷缸里,之后起身穿过人群接开水去了。杨和想到中学时代也用的这种搪瓷缸,它比不锈钢饭盒偏重,磕碰一下很容易掉瓷,清洗时还会不小心伤到手,但这种饭盒有一个巨大的好处—便宜。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这种饭盒还有人在用,或者说,有人会用这么多年。
...
杨和看向手机,时间显示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估计父母正在吃晚饭,此时母亲应该正在饭桌前谈论着他吧,或许桌子上还有他喜欢的菜呢。
杨和拨通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是小和吗?”
“妈,是我,吃过晚饭了吗?”
“刚吃过,桌子还没收拾呢,你到哪儿了?”
“刚发出不久,还没出省呢。今晚睡一觉,明天上午就到家了。”
“怎么那么久,你没买高铁票啊?多花点钱不要紧,在外忙了一年,对自己好一点。”
“不是没买,是抢不到,只抢到了这一张普快的票。”
“哎,一到年底,在外的人都回家了,轰轰烈烈的就那么几天,待不了几天又都走了。小和,今年你请假了吗?”
“请了两天假,再加上7天假期,一共有9天的假期,可以在家待到初七。”
“就请两天假啊,你没多请两天吗?”
“公司太忙了,领导不给批那么多天假,只能请这么多。”
“说是回家过年,这一年下来,在家也待不了几天,小和啊,东边的那间房,都收拾过了,床单、被罩都洗好了,被子也都晒过了,你到家后就住这间吧。”
“好。我看天气预报,说家里下雪了,咱家下了多大的雪啊?”
“天刚黑的时候地皮都已经白了,到现在还没停呢。你吃饭了吗?咋吃的?”
“有方便面、面包、鸡腿,现在还不饿,等会就吃。”
“怎么不买点好的,少吃点方便面。”
“不要紧,也就一顿的事儿,明天天一亮就到了。”
“那你看好自己的行李,别丢三落四的,你从小就慌里慌张的。”
“我知道啦。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就一个行李箱,箱子里的东西可能还没行李箱值钱呢。”
挂掉电话的杨和将胳膊搭在车窗上,手托起额头,望向远方的天空。细细想来,他好像真的好几年没看到雪了,每年春节才能在家待几天,能不能看上雪,全看老天赏不赏脸。
其实不光是雪,就连春天、夏天、秋天他也都很久没有见过了,对家乡的记忆都停留在了凌冽阴冷的冬季。春天的鸟语、花香、微风、清凉已和他无缘,夏天的蝉鸣、蛙叫、麦收、毕业也阔别已久,秋天的落叶、枯草、金黄、升学也只有在偶尔的国庆回家时方能一睹。曾经,这些经历填满了过去的人生,可慢慢的都成了记忆。
回家的次数少了,就显得更加珍惜。
现在,小侄女会喊叔叔了,好想抱抱她,领着她打雪仗、和其他小朋友追逐打闹,玩累了还可以抱着她去小卖部买她喜欢的零食、玩具;有时间还要带着她赶大集,估计她见到棉花糖、冰糖葫芦、游乐场后,就会走不动了吧;如果赶上合适的天气,还可以领着她一起去麦田里放风筝,以她那个贪玩的性子,估计能高兴得蹦起来。说起放风筝,其实更多的是杨和自己想放风筝,以前家庭贫困,没多少零花钱的他买不起风筝,他倒是自己糊过几次纸风筝,可他糊的风筝要么飞不起来,要么飞不高,只能屁颠屁颠地跟在别人后面看他们买来的大风筝。
今年春节,本家的几个堂兄弟不知能不能都回来,每年都有人缺席,已经好几年没凑齐了。真想和他们好好喝上两杯,酒足饭饱后,再一起放烟花爆竹。听说现在的烟火也紧跟时代步伐,烟花的外包装上都附带着二维码,扫码就能查看燃放效果,不用像以前已送样纠结哪种好哪种不好。今年自己要好好挑选几个,燃放时,就把烟花摆在门口的大路上,让半个村都能看到自己精挑细选来的烟花,把他们的烟花都给比下去。
小时候的玩伴不知又有几个能回来的,非常怀念以前冬天聚在一起烤火、打够级的时光,屋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内却火苗飞舞、人声鼎沸,牌桌上尔虞我诈、斗智斗勇,誓要把对门打得开不了点,顺便还要连烧带闷一下他的联邦。杨和想起来还是很惭愧的,因为牌技太烂,小时候可没少当大落(la),被烧被闷的黑暗时刻也不在少数,被打得开不了点的次数也多了去了!!!
餐桌上滚烫的羊肉汤在砂锅里冒着热气,上面还撒上了葱花、蒜片、香菜末;高中附近那家菜馆的风味茄子、芹菜炒肉丝、底子汤着实让人怀念;集市上的水煎包、肉盒、蜜三刀说什么下车就要尝一口。外酥里嫩、掰开后的还能拉丝的蜜三刀属实让人垂涎。对,蜜三刀就买老刘家的,他家的蜜三刀可是婚事必备礼品,订婚、结婚、回门前都要去他家预定。据说他家春节期间就能赚到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以前想吃他家的蜜三刀也不是件容易得事,你想买十份八份,他们都不招呼的,起码也要五十份起步。如果想要吃到他家的蜜三刀,只能几家合伙去买,或者碰上邻居、亲戚家有喜事,让他们捎带着买点。不过,现在老家的年轻人变少了,喜事自然也少了,再加上更多人开始追求清淡饮食的习惯,他家的生意慢慢变得不如以前了,如今普通人想买三份五份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些,杨和归乡的心变得更加急切,包里的面包、方便面、火腿肠也变得不香了,手机里的电影也没意思了。
不过他的脸上还是洋溢着喜庆,在这返乡的夜里,他思索着所有的记忆,想象着那洁白素净的日暮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