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春风的善意

那是奶奶去世的第三年，徐善24岁。

她买了从北回南的火车票，凌晨的候车室，有些冷清，大家零零散散坐在不同的检票口。徐善看了一眼票，"哈尔滨到杭州的，"她轻声念叨着，"哦，A24检票口。"徐善往A24检票口走去，找了个空位，放下背包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时间，还早，带上耳机，正想着要不要先眯一会，"你好，你旁边有人吗?"徐善放下耳机，抬头望向她，二十出头，绑着利落的马尾，笑起来还带着可爱的酒窝。"没有人。"徐善回答。"那我坐咯，你也是坐哈尔滨到杭州的这趟吗?" 徐善点了点头。"好巧，我也是，公司临时放假我回去看我奶奶，哎，只有这趟车有票，要这么长时间，"徐善没吭声，"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王易。"徐善看向她,道:"徐善。""你名字很好听。"王易笑道。"谢谢，你的也是。"

"嘿嘿，我的名字是奶奶给我起的，她希望我过得简单，容易点。"王易的笑意漾到了眼角。"嗯，我的名字也是我....."王易打断了徐善的话，"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

"喂，奶奶呀...."徐善看着王易离开的背影，心想，电话那头的那个老人应该满怀期待吧。毕竟那时候，她也有那么一个小老太太，每天都在期待着她的归途。

徐善，这个名字也是她奶奶起的。奶奶说，春风徐来，我是老天送给她的善意。

她是小老太太在三月春暖花开捡的，小老太太是孤寡老人，一个人住在胡同最里面的那小破茅草屋里，她是靠着捡破烂和国家补助把徐善带大的。她很瘦，皮肤黝黑，她的背，随着岁月的流逝，变的很驼。她的手很温暖，徐善的第一口粥是她喂的。徐善第一次生病，是她抱的。徐善第一次马尾，是她绑的。徐善第一次........

小时候，记忆里南方夏天总是酷热难熬。徐善怕热，茅草屋里很闷，也买不起风扇，徐善睡不安稳，是小老太太，每天替她扇着扇子，一下又一下，不停歇的，直到徐善睡着。都忘了问小老太太，你手酸不酸，小老太太很倔，就算问了她也可能只会恶狠狠的说:"我又不是你这个娇娇小姐。"

徐善是在21岁那年离开小老太太的，那年暑假，徐善放假从学校回家。她从大老远就看见了小老太太在胡同那头等着，她拎着行李箱朝着小老太太飞奔而去。其实每次小老太太都会在胡同那头等她，只不过每次看见她跑，总会训斥她。但这一次，小老太太没吭声，就深深看着徐善从胡同那头朝她走来，好像从婴儿啼哭到蹒跚学步再到现在长大成人，只不过是时光一瞬。"奶奶，我用打工挣的钱给你买了一套衣服，你肯定会喜欢的。"徐善亲昵的挽着小老太太的手臂，笑道。

"悠悠，"徐善看向前面的一对中年男女，男的西装革履，女的气质优雅，保养得当。徐善看向小老太太，眼里露出不解。

"是妈妈对不起你，"那女的激动的跑过来，双手紧紧握住徐善的手，眼睛里的泪水落在脸上，弄花了精致的妆。徐善脑袋一片空白，呆呆的任由她拉着，"这是你爸爸，你原名是叫吴悠。"

徐善回神挣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跑回小老太太身边，"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徐善即使拼命压抑，但声音还是微微颤抖。"那是你爸爸妈妈。"小老太太轻轻拍打这徐善的手，安抚道:"你是我捡的，你爸妈当年是有苦衷的，才把你丢下"小老太太抬起手摸了摸徐善的头道:"善儿，去叫爸爸妈妈。"

就是在那年暑假，徐善离开了那条胡同。徐善想留下来，小老太太不让，徐善想带她一起走，小老太太也不让。是的，小老太太很倔，就是因为她很倔，所以才能一个人把徐善养大。

记得，徐善要上小学那年，因为没有户口，上不了学，是小老太太，一个人，跑十几里路，才求来的，"她就是我孙女，一生下来就是我孙女，为什么办不了户口。"小老太太道。她倔起来，没有人扭的过她。

徐善走的那天，很热，她坐在空调车里，后视镜里小老太太站在胡同墙边，直直望着，她知道徐善总有一天是要走的，她很庆幸自己没拖累到她，这就很好了，她望着车子渐渐驶远，直到看不见了，也没舍得把视线收回。

"奶奶，"徐善跑向她，"我给你买的衣服，忘记给你了，你不要不舍得穿，等过几天我就回来看你。"徐善把衣服递给小老太太。

"好，你快去吧，车子还在等你。"小老太太推着徐善，示意她快点。

"奶奶，我想吃你做的面条了。"徐善眼里的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好，下次奶奶给你做。"

徐善那时候并不知道，那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小老太太，如果知道的话她肯定不会走的。

徐善去了新家才知道，她爸妈原来一早就给她安排好了，送她去美国留学，他们说着送她出去留学是为了她好，徐善看着苦口婆心一直在劝说她的父母，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那边还有一些手续没办好，徐善得提早过去准备，飞机票订的很仓促，三天后就得出发。

她打了一个电话给小老太太，是隔壁邻居家的。

"喂，奶奶。"徐善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爸妈那边还习惯吗，如果嫌热，你睡觉前记得用湿布擦擦席子，""她们城市那边都有空调，不会热的。"隔壁家的阿姨吐槽着奶奶。

"那就好，"奶奶道:"你在那边好好学习，不要总给奶奶打电话，奶奶接电话也不方便。"

"奶奶，我过几天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可能寒假才会回来看你，你..."

"去吧，奶奶没事，我一个糟老太太没啥好看的，你寒假忙的话也不用来哈，你安心学习，安心待在那边，奶奶一个人会好好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奶奶不说了，挂了啊。"

徐善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在美国，徐善忙着适应，忙着学习，虽然她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初到新环境还是有些吃力。

接到隔壁阿姨的电话，是在快放寒假的前一个月，徐善还在自习室忙着期末考。是在她打的第三通时，徐善才看到。"喂，阿姨。"徐善拿着走到外面，心里莫名的很紧张，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徐善，你快回来，你奶奶她出事了......"

徐善接完电话，整个人都是蒙得，像天一下从白昼到黑夜，她只知道她眼前一片黑暗。

徐善是第二天傍晚才敢回来，奶奶没等到她。

她们说，奶奶那天一大早去祈福，她不舍得花钱，是走路去的走路回的，回来的时候天太黑了，被蛇咬了，当时没事，她就自己用了老偏方，弄了一点草药。第二天别人发现的时候送医院，发现不行了。

她们说，奶奶是替我去祈福，她说要求佛祖保佑她的徐善平平安安的。其实徐善知道的，小老太太是很不放心她的。

她们说，小老太太每天都会在胡同那里看看，即使知道我还不会回来。

她们说，小老太太把我的号码记住了，好几次想打给我，都说算了，说怕打扰到我。

她们说，小老太太很想我，好几次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她们说，小老太太没花我爸妈给她的钱，她说这些钱是要等我结婚还给我的，因为她到时候也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

房间里，我的东西小老太太还是保持着原样，房间的日历本上，小老太太在1月17日上轻轻圈了一笔，那是我告诉她的，我回来的日子，原来她一直在数着日子，一声不吭的等我回来。房间的箱子里，打开，是小老太太一早准备的，满满当当的面条。我能想象到她是怎么一个人把这些扛回来的。衣柜里，我给她买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放着，还是崭新的样子，没舍得穿。

徐善，看到床头抽屉里，放着小老太太求来的平安福，小老太太用红布包好的，能看出来她的虔诚，徐善握着平安福，一个人在房间嚎啕大哭。

"你怎么拉，没事吧。"王易惊讶看着满脸泪水的徐善，徐善回神，摇了摇头，跑向洗手间，用水冲了冲，看向镜子里满眼通红的自己，心脏传来阵阵痛楚。

徐善从兜里掏出车票，有两张，一张是今天的，一张是三年前的今天。其实去美国前，她买了一张回去的票，但时间仓促，她没回成，连票都没来的及退。

"从哈尔滨始发去往杭州的z###次列车开始检票，"广播播报着，徐善突然没有勇气回去，因为在那条胡同里已经没有小老太太早早等着她，再也没有人，说着她毛毛糙糙，但还是每每给她煮好面条还特意多打个鸡蛋。再也没有总担心给我添麻烦，但却一直在爱着我的人。

"去往杭州的z###次列车停止检票。"徐善望着停止检票的是红字，再一次嚎啕大哭。

后续:

社会很快，人心很燥，陪伴很少，大家也都很忙。忙这生活，忙着工作，忙着梦想,忙着甚至他们都不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事。

过几天就要回学校了，去年回学校那天，奶奶拉着我的手说:"你能不能不走。"我瞬间泪奔。

每天眼睛一闭，日子就又减一。

开始祈祷，时光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