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妈妈

“您是杜萧善的妈妈，对吧？来，靠窗第五排右边的位置就是萧善的，您往那里坐。”班主任杨老师站在讲台上微微弯腰，纤细的胳膊往教室的角落里一指，然后又一扬脑袋看向了下一位家长，她笑着招呼每一位家长，把他们引到自家孩子的位子上坐好。今天是市重点高中高二年级的家长会。学校里塞满了孩子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叔叔阿姨和五颜六色的辅导班宣传彩页……
周妍，四十三岁，是供职于一家国企的中层小领导。爱好读书，听音乐以及钻研自己孩子的性格和教育问题。杜萧善是她的儿子，年方十五，个子高，脾气好，成绩不上不下，本应该是一众小女孩喜欢的那型男孩子，却被他的长相耽误了——善善长得有点呆。周妍对儿子这总留一管大鼻涕在自己的鼻子上欲露未露的呆呆的模样耿耿于怀，总是变着花样想要说服自己的儿子“爱美”起来。
上个周末，她拉着善善去商场整整溜达了一天，给他周身换了装备，本来有些欣喜能看见一个帅儿子了，抬头却只看见一八五的身子上顶了一个无精打采的脑袋，眼睛半睁不睁，右鼻孔里的鼻涕照例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反着光……周妍只感觉怒气上涌，也没顾得场合，劈头就开始数落起儿子的诸多不是。一开始睡意朦胧的善善尚且没有什么反应，见自己老妈数落了十分钟，肺活量依然可观，并且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张了嘴：“妈，我知道我形象不好，我也想改，可是您这在我伤口上撒盐，其实我心里不算好受。”周妍突然有些愣怔，多年来的耿耿于怀到底耿对了没有，她突然有些没谱。
其实作为一个高中生家长，周妍能这么淡定地一门心思担心自家孩子的外貌，还不全仗着杜萧善的学习成绩一向很看得过去。她是知道善善的路数的，跟自己差不多吧——是那种略微中庸的人，骨子里没有一个拼劲儿，但是也不甘心吊车尾。所以她向来没在前途上担心过儿子，但是这次的期中考试……昨天晚上善善把家长会通知单递给她的时候，周妍就觉得右眼皮一跳。果然，儿子张口：“妈，你可能得做好准备了，期中考试我考了49名。”周妍一惊，丢下手里的碗筷，刚想说什么，未等她组织好语言，善善又说了话，“妈，我知道这两年你工作很顺利，没人能批评你两嘴了，但是我们班可是有老规矩的，倒数的学生家长要挨批评……”
“……高二是一个分水岭，高二一旦放松，败了就是败了，再往后人家只会比你更拼命”杨老师说到这里稍作了停顿，善善妈妈突然觉得有些心跳过速，好像老师的这句话就是单单为了戳自己的脑门一样。
“……高考是所有孩子走上更好的平台的最好跳板。我们是真的衷心地希望自己每天看着的孩子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今天的家长会就先说到这里吧。按照老规矩，大家看一下自己孩子桌子上的成绩单，排名四十以后的家长稍微留一下。”
杨老师话一落，教室里的爸爸妈妈们就开始随意地讲着话，窸窸窣窣地收拾着东西。周妍突然觉得今天穿得这件风衣好像有点热了，她理理衣领，又解开两粒扣子，甚至她突然有了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被老师留下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遇到，她敢保证，她的爸妈绝对从没被老师留下过。教室里的家长陆陆续续地离开，满屋子的热气也慢慢地削减下去，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的家长最后只剩下那么几个了。周妍现在真的很想拎起手包赶紧离开，可是捏着那张细长的成绩单，看着扎眼的49名，她又不得不低下头继续等，她依稀记得善善的班上好像统共也就49个人。
终于，杨老师一步一步走下讲台，慢慢接近教室里所剩无几的家长，环抱双臂，开始讲话了：
“诶，萧善妈妈，你有事情吗？怎么还没走？”
周妍真的觉得脸都红透了，只好抬头，顺便捋了捋右边的刘海，“杨老师啊，你是不是忘了啊，我儿子这次可是吊车尾了啊，我，我得留下来啊。”
“噗”，杨老师突然发笑，“什么吊车尾，您看错了吧，萧善这次考了第9名啊，多好的成绩，您这是激动坏了吧。”
成绩单上小小的“4”怎么看都好像跟旁边的数字“9”不那么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