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翻车

在我六岁的时候，二叔家得了一姑娘，摆宴席那天，大人们忙的顾不上小人儿们。我的哥哥，一个八岁的长相看着并无一丝淘气的小男孩，偷偷推了表姨姥爷亲手电焊的超大号脚踏三轮车，载了四个堂兄和一个我去小路上兜风。

“我要坐车沿，我要坐车沿。”看到他们四个一股脑的跑到车前双手一撑、屁股往上一蹿，身体朝外稳稳地落座在车沿上，我一边跑一边抗议。

大堂哥惬意的晃着双腿，“坐车沿容易摔下去，要是你成了瘸子，以后就做不了如意的跟屁虫了。”

“如意”是我哥哥的小名。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前座已经迫不及待要“发车”的哥哥，乖乖的走到车后准备爬到车肚子里去，然而，我爬不上。

哥哥不耐烦地从前座跳下来，快步绕到我身后将我拦腰抱起接着往上前方一甩，我的双脚便踏进了车肚里。两个堂哥左右一伸手拉过我的胳膊把我小小的身子也扯了进去。

哥哥嫌弃地甩甩胳膊往前走：“你平时少吃点饭就不会胖到连车都爬不上。”

“爬不上是因为个儿矮。吃饭是为了长个儿。”我在他后边坐好小声辩驳。

他双手握着车把，扭过头来，“那你倒是长点儿个儿呀。小——不——点！”

我叹口气，“个儿呀个儿，让你快点长，你咋老不听我话呢。”

“哈哈哈哈……”

两分钟后，“如意，你会不会骑，车怎么不动呀？”

“你们太重了，这铁焊的车……也太重了，骑不动。”哥哥喘着气。

大堂哥跳下车走到前座。“丫子，你刹车都没拨下来。”

哥哥恍然大悟，赶忙拨下刹车，双腿一蹬，车子便欢快地动了起来……

春风拂面，周围满是嫩草和油菜花的味道，绿油油的庄稼地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被周边的几个村落散淡的装饰着。

不一会儿，我便发现，坐在车肚子里的感觉真好。我将双手撑在身后，小脸迎着太阳，放心的闭着眼遐想。

“你是向日葵吗？”三堂哥笑道。

“不，我要当一只羊，饿得时候吃草，不饿的时候在油菜田里咩-咩-咩。”

“额，村口李大爷，他放羊、赶羊，很凶的。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哥哥回过头来，一脸认真，“我看到过他杀羊，流了一地的血。”

哥哥的一句话让我的肩膀抖了三抖。

“真是不禁逗，你哥逗你玩儿呢。”二堂哥扭头冲前头道，“快点换我骑。”

“停了就换你。”哥哥说完便从前座起身，铆足了劲儿蹬了七八圈才再坐下来。

“哇，这风吹得好舒服呀！”

“嗯，爽！”

“啊……有坑……”哥哥突然在前面尖叫。

“刹车……快刹车……”

“啊……跳！”

一瞬间，我的世界失去了颜色，耳边响起哥哥们的声音，却听不清，也越来越远。我不知道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只记得以前听过的鬼故事们一个个的飞到了我的面前生动地演绎着。我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压抑着，生怕惊醒了在黑暗中沉睡的生灵。

听到爸爸叫我名字的声音，我很欣喜，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过了一会儿，一束光照了进来，接着我便看到了爸爸和叔叔伯伯们，他们合力把罩在我身上的三轮车抬了起来。

爸爸把我拉起来先摸了下我的头，接着又拍拍我身上的土，问我哪儿疼。

我走了几步，哭了起来，“哪儿也不疼。”

“那哭啥？”二叔纳闷的看着我，又朝爸爸指指我的脑袋。

我指着膝盖上那条像蚯蚓一样的缝儿抽噎道：“我的新裤子摔破了。”

多年来，我偶尔会想起当年坐在三轮车里翻下两三米深的干石灰坑却平安无事的事，总会忍不住想，可能我也跟许士林一样有小鬼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