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那年,那个喝农药的女孩

2020-03-14  本文已影响0人  时之花

记不清是二零零几年了,反正那一月急诊室的中毒和危重的病人较多。宽大的抢救室里面躺满了病人,一进门还加了一个抢救床,横在门口,我们医护人员从中间过都得侧着身,肥胖的还得吸着肚,不然挤不过去。主任和医生都在想尽办法让他们早日脱离危险,好转到留观室去。

清早,随主任查房,抢救室的病人和家属占满了室内的空间,让人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加上病人个个危重,我自己都感觉压抑的很。

来到最南边靠墙的一张床上,陪床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床上躺着的是她的孙女――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女孩。女孩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圆圆的眼睛无神的看着一边。管床张医生介绍说:“这是昨天晚上七点多来的,口服百草枯中毒,已洗胃彻底。现在病人神志清醒,精神差,呼吸平稳,心肺听诊无异常,病情暂时稳定。”主任听他说完,让女孩伸了伸舌头,舌苔呈黄绿色,主任皱了皱眉头阴沉着脸说了一句:注意观察病情。我们查完其他病人走开了。

主任对每个危重病人的治疗方案都认真看后,稍作调整。然后对全体医生说要严密观察那个口服百草枯的小女孩。百草枯是一种剧毒农药,中毒后没有特效解毒药,前几天看着好好的,比其他病人都清醒;生命体征也平稳,可是一周之后肺逐渐纤维化,呼吸衰竭,其它器官也会衰竭,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死亡,无药可救!百草枯不同于一般的有机磷农药,有机磷农药中毒后七天之内出现“反跳”现象,它有特效的解毒药,可以气管切开上呼吸机,病人大多数能救过来。而百草枯中毒死亡率是相当的高啊!因为没有特效解毒药。

大家都为这个女孩捏了一把汗。活与不活除了靠医生还要靠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按照主任的吩咐除了休班每天都认真去观察女孩的病情,开各种检查。女孩渐渐和我熟了,她的奶奶也和我说起了女孩为啥要喝农药的事。

原来,女孩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女孩的父亲不知啥时候迷上了赌博,平常输的钱少,女孩的母亲都不说啥,最后越赌越厉害,输的越来越多,有一次输的钱多了还不了账,把家里正养的一头老母猪和仅剩的几袋麦偷卖了。人家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女孩的母亲气得哭了一场,眼看着这日子没法过了就和女孩的父亲离婚了。女孩的奶奶不让女孩和她母亲走就留下了,那年女孩十岁,从那以后一直和奶奶一起过。初中毕业后,女孩去打工挣了些钱,大概有六七百元 吧,对女孩来说数目不少了!可是她的父亲不知怎么发现了女孩藏钱的地方,把这些钱全拿走去赌了,结果可想而知,女孩知道后气得要命,当着父亲的面,抓起窗台的一瓶农药喝了起来……女孩的奶奶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我听了心里酸酸的,面对女孩我只能说她很不幸,又不能在不幸中坚强下来,为了区区几百块钱就去喝药不要命了!可能没有那么穷过,没有那么苦过,没有遇到过赌徒,不知道其中的滋味吧!有些事,你不经历就体会不到其中的辛酸与感受。

处于对女孩的怜悯,我比对其他病人更关心她。她每次见到我都很开心,眉眼充满笑意。可能缺爱的原因吧,别人不经意的关心都会被感动。女孩笑起来很好看,有时我在想,但愿她喝的是假冒的百草枯。豆蔻年华的女孩不应该早早夭亡。

女孩的病情一直都稳定,我从家给她带来荔枝和果冻她很高兴,她的奶奶在一旁还说:等小菊好了得好好感谢你呢!说着,两手合十念起了求主保佑。小菊的奶奶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每次小菊做检查时她都这个样子,我们也见怪不怪了。因为我还见过在病房里往病人身上贴符,拿桃枝驱邪的家属呢!

又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是小菊中毒的第五天了。我照例早上随主任查房,待查到了小菊的床前,她的声音已开始嘶哑,体温开始上升出现了发热。我知道情况已经不妙了,肺部也开始纤维化了,小菊危险了!这时她躺在床上,眼睛无神的望着我:“医生姐姐,你说我会死吗?我害怕!我害怕死啊!医生姐姐,我不愿意死!”她嘶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刺得我心痛。我的眼睛开始潮湿了,我努力抑制住,因为我是医生不能轻易掉眼泪!见惯了太多的生死离别,我的泪不能随

便流出,我走上前,轻轻的握住小菊的手对她说:菊,你相信医生,配合我们的治疗。啥也别想啊!她空洞的眼神看着我,使劲点了点头。我赶紧转过身走出抢救室,再不出来,那晶莹的东西掉下来同事们又该笑我了。

第二天,小菊的喉咙已经发不出音了!高热一直持续不退,呼吸也开始困难了,这个时候上呼吸机也没多大作用,只能徒增病人负担,何况病人家里条件差,最后主任和张医生把情况和小菊的父亲谈了,小菊的父亲毅然放弃不用呼吸机,怕浪费钱。虽然我知道用与不用都不会把小菊的命救回来,但至少会让她的命延迟几天,何况小菊喝农药和她的父亲有关,果真是人穷啊!对了,我还答应给小菊买两瓶酸奶呢!她曾对我说她没喝过酸奶。

下晚班后我忧心忡忡的回家,路过街边的食品店,我犹豫了一下:买还是不买?最后还是买了两瓶。然后我就祈祷:小菊你再坚持两天吧!尝尝酸奶,但愿老天能眷顾你。

第二天一早,我比平常起的都早,没有看一眼女儿就骑车飞快的上班了。赶到医院工作服都没换,拿着两瓶酸奶冲到抢救室,值班护士正在做晨间护理,见我没换衣服手里还拿着酸奶很惊讶,我看着靠南边那个床空了忙问她:“窦菊呢?”“那个窦菊啊?”“就是靠墙南边的那个女孩呀”。我指了指那个位置,她淡淡的说:“昨晚送走了”。我握着酸奶的手一下子僵了,我曾想过她会走,但不会走这么快!至少要等两天吧,一辈子没喝过酸奶的女孩临死前也不能尝尝吗?

我失望又心痛的走出抢救室,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医生姐姐你说我会死吗?我不愿意死!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走廊上,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换上工作衣,开始迎接新病人,心里默念:小菊,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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