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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的逃离计划

2019-01-08  本文已影响5人  徐徐行人

我的二姐,是我最亲密的姐姐。

二姐是伯父的第二个女儿,她比我大一岁。我们读同一所中学,同一个年级有同样的遭遇——六年级的时候离开了父母务工的地方,回到老家读书,成为了留守儿童。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下学;盖同一床被子,说一整晚的悄悄话,然后——一起长大。

二姐的性情十分温和,从不计较。伯父伯母总拿我的成绩说她时,她从来不在意,照旧和我谈天说地,愉快相处。做家务时,她从来不会计较自己比别人多做了些什么,这在小孩子中是难得的。记得有一次吃完午夜饭洗碗,我和弟弟赖着不想洗,她不吵不骂,默默地全洗了。在羞愧袭上心头之前,我的真心话脱口而出:“二姐,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你一定会很幸福的!”这句话我却不太敢再跟她说了。

初中毕业后。二姐没有考上普高,家里并不富裕,伯父伯母也没有让他去读职高的打算——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混个高中文凭,她又是个女孩,无益。那一年,伯父伯母正好从外省回来,在镇上开了个小商铺,便顺理成章地留二姐在家里帮忙守店铺。

我高中放月假回家的时候。班车换摩托到镇上,车刚好停在二姐店铺门前。一下车我就看见了她,比以前胖了不少,头发随意的扎着。有人买东西的时候她就淡淡一笑,找东西,给东西,拿钱,找钱,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人的时候,她又立刻拿起手机,近视的眼睛贴的紧紧的,面无喜色。

我跑过去给她一个熊抱,她抬头一看是我,放下手机,和我热络的聊了起来。我谈到在高中的生活如何艰苦,同学们如何努力,大家如何暗自较劲。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便有意无意的插进鼓励二姐的话语。

“二姐,你应该离开这里出去奋斗!”现在想想这就是读了高中的副作用,像打了鸡血。

“嗯……”二姐淡然一笑。

“你可以……”我喋喋不休个不停,企图能感染到她。

二姐还是温和的笑着:“其实……”她欲言又止,“你想得太简单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和我一样,写满了不忍心。

我的心充满了无奈和无力。第一次感受到和二姐之间隔着的屏障,只好和她另起话题。相谈甚欢,但对她的笑,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直到高考结束后的短短几天,我突然领会到了那么抹微笑的意味。

高考后,我像泄了气的气球,茫茫然,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父母在远方,电话催促我填完志愿后和我描绘着各种蓝图,预示着我成人世界的规则——他们不知道大学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

父母打电话的频率每天两次,挂完电话后,我躺在床上,几度计划如何逃离大学。

没心没肺的笑了18年,我理解到了一个抽象名词——“成长痛”。像蚕脱蛹一样,他成蝶前面临的身体之痛,根本不算什么,要脱蛹的那前夕的恐惧才是,伴随着的还需要自我撕裂的勇气。

我顶着黑眼圈去找二姐回答他种种关心的询问,自然没有告诉她,我不想去上大学的计划,说了,恐怕也只会让人觉得我是神经病。话到最后,我惭愧地道歉:“高中的时候,我真不该说那些话。”

二姐了然。那些话,我不止一次的给他洗脑。她淡漠地笑着。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和大姐在市里打了一年工。后来大姐回到镇上嫁人,她也就滞留在家里一阵。呆了几个月后,他不堪忍受伯父伯母的长吁短叹,再一次踏上去市里的征途。

我曾经因为放假,又和她们在同一个地方的缘故,去她们的住处看过她们。

她们的住处在六楼。楼梯陡而狭,楼道有阴森森的光,墙面有黑乎乎的水印,时不时从墙角传来湿冷的尿骚味。屋内已经算很好了,有洗澡的地方,满屋被太阳光烘烤着,与楼道是冰火两重天的景象。我和他们挤在一张床上,没有风扇,像蒸汽一般湿热的不流动的风包裹着我们。我不敢乱动,好像只要肌肤一触碰就能痦出扉子。

我只知道,二姐又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暑假结束,我抱着一心死水到了大学报到,我这样懦弱的性格,四处消极逃避以寻求安全感。我宅在寝室,照常上课,其余一概不理,漠不关心。遇见同学老师时,淡淡一笑,没人在眼前时,日日夜夜拿着手机,近视的眼睛贴的紧紧的,面无喜色。

我们都是淡漠的性格,荒芜的心肠。话少得可怜,也不曾打过电话,两三个月最多发条不轻不重的消息。

可是啊,整日嚷嚷着“人间不值得”,生无可喜的人,反而是仍然怀着希望的英雄主义者。

当我看到上一条消息日期还在一个月前的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的时候,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我想学主持,做喜欢的工作。”我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着,内心雀跃的分子四处乱窜,立马发消息过去。“好啊,我支持你,我这里有点私房钱先借你。”

二姐绕开了钱的话题,东拉西扯了许多,我以为他一时心热反悔了,心里不免沮丧,不依不饶的说回那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了个截图过来。上面的主持培训班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我叹气,绞尽脑汁的想了n种方案,滔滔不绝的说给她听,一直到一两点,我也只好作罢。

第二天,我很早醒来,心里怅怅的。热情消退后,只剩下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灌满全身。昨日的计划,不过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狂欢——二姐已经离开家庭了,她没有存款,我也没有;她一个人在异地,性格和我一样懦弱。

“有时候很讨厌自己……”她说。

跟往日不太一样,发来的每一个字似乎都附着叹息的声音,我有点放心不下,第一次拨打电话过去。她把它挂断,随后发来:“还是发消息吧。”我问:“为什么?”她回:“我在哭啊。”

想起大学来的一年,我默默地流下眼泪,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凑到了一块。

过了很久,她迟迟发来“我来你们学校看你吧。”

我飞快地回:“好!”

……

二姐来看我的那天,我带着她绕青衣江走了很久。

我们聊着童年的趣事,畅想未来的生活,评论看过的电视,期待之后的节目;唯独对那件事保持着默契,只字不提。

江面的风,带着凉意的剑划过水面,刺向我们胸膛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的叹息,她突然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挺累的,想随便嫁个人算了……”。

我在冷风中张大嘴巴,想也不想地阻止:“千万别这么想,你忘记大姐的教训了吗?”

大姐的遭遇不是什么人间惨剧,她不过是在父母的安排下,20岁结婚,21岁生子。当时我和二姐陪着怀孕的大姐轧马路的时候,大姐平淡理性地说着她的生活,她的家庭。那时候我们想着以前像书里那样调侃着大姐和姐夫的情景,像被狠狠地打了一耳光。他们夫妻哪有什么相互喜欢,结婚不过是因为条件合适,不离婚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大矛盾,生孩子就是繁衍后代的最原始目的了。——镇上没读书了的女孩子都是这样。

那时,二姐踩着大姐的影子,低头不语,默然前行;如今二姐不再微笑,我在她不耐流转的眼波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临行前,她花光了身上仅有的几百块转车去成都,说是去看看。我怎么也激动不起来,但还是努力用充满希望的语气鼓励她:“加油!”。她一言不发地进了检票口。

之后,我一直不敢发消息问她的情况,可能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一个人思绪万千的想了很多事情。过了几天,她只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向我借了200元钱,我不祥的预感终于发生了。

失败了,终于还是失败了。

父母的电话宣判了它的死刑。他们随意的提了一句,“你二姐不知道为什么去非要去成都,现在回来还没找到工作……”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件事的前戏,其中的曲折没有多谈,却带给我更多云淡风轻,令人绝望的消息。

——大姐早产,孩子头摔在车上,去医院医院检查,姐夫向伯父借钱,伯父大骂,二人差点打起来。

——邻居的一个女孩,因她奶奶四处说她偷了家里的钱,从楼上跳楼自杀了。钱是不是她偷的,呵!还不知道呢?

——爷爷奶奶在初中时把我的生活费偷偷存进银行的事情也终于败露,妈妈破口大骂,爸爸伤心落泪。

……

深夜我静躺在床上淌着眼泪,窗口吹来的风惹得窗帘四处飘扬,窗边隐隐绰绰的影子。像折翼的枯叶蝶。

你本无意穿堂风,何必孤据引山洪。

我想了很多……

逃吧,逃离吧——总是要逃的……

为这我多年来的谎言,为着二姐一时的孤勇,为着她失败了的逃离计划。我止了泪。手机,是怎么也不想再碰了;对未来,我总也是还抱着期待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蛹什么时候化的茧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蓦然回首流金岁月,才知道过去已经渐行渐远了。对二姐,对那次逃离,我始终没有去探究。

——天凉好个秋啊。

二姐的逃离计划失败了,而我渐渐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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