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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原来你在这里

2023-04-29  本文已影响0人  平原雪

文/平原雪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题记:

不是爱风尘, 似被前身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1

花开花落自有时,缘深缘浅终有期。

我伏身书案,提笔写下此联,搁笔,将宣纸拿起,轻轻吹干墨汁,折好,遂又叫了丫鬟红儿,让她悄悄地从后门出去,递给那宋官人派来接我的仆役,让他们转交宋官人,并转告宋官人,思柔谢谢他多年怜爱与疼惜,就此珍重,无别期。

红儿走罢,我还是泪流了出来。

我终是负了他一番情谊,可是,我若不如此,又该当如何。难道真的相信他对我一往情深,情根深种,我犹自苦笑。他家中美人不知几何,比我美者,比我贤者,比我聪慧者,大有人在,为何他偏偏独钟情于我?

莫不是男人心中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欲念作祟耳。男人尚可如此,而我却是万万不能的,我乃一风尘女子,要以何去与那些个大家闺秀争,又以何去与那些个名门之后斗,恐怕跟在他身边,不及月余就不仅往日恩情泯灭,还可能招致他的怨怼吧。

我心念及此,不禁又潸然泪下,似有不甘,又似自悲,自悯,到极致,竟是笑不能己。

哭罢,笑罢,终是停下,我自书案取了筝,置于支架上,兀自弹唱:

“不是爱风尘, 似被前身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许久,我心终归平静,又闭目思忖良久,坐妆镜前,只见镜中人儿:黑发如瀑,肌肤如脂,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花,目若秋波,此等容颜自是绝色。

然而,在这乱世,女子美貌也是罪过。

我让红儿帮自己御下精致妆容,复又在脸上涂抹上特制的脂粉,然后,又让她给自己挽了个妇人发髻。最后,我起身换上了一套粗布衣衫,复照镜子,却见一普通妇人,盈盈立于镜前。

“今日,姑娘,为何如此打扮?可是要出去?”红儿有些不解地问我。

我看了看她,从梳妆盒里取出了她的卖身契,递给她道:”红儿,你我主仆一场,这是你的卖身契,今日我便交还予你,你且自去谋生吧。我也将离开此处,另谋生活。”

“姑娘,红儿本就是孤儿,如若不是姑娘当日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奴婢,恐怕红儿早已是一抔黄土了。”

红儿声音悲切,将卖身契推回给我,“红儿自愿跟随姑娘,为奴为婢,姑娘去哪,奴婢就去哪,决不离开。还请姑娘莫要再赶红儿走。”

有人跟随做伴我自是愿意的,只是怕担误了人家姑娘的大好青春。于是,我将自己的打算跟红儿和盘托出,如她还愿跟随,我自是同意,否则,我将给她盘缠,让她另谋生路。

2

我让红儿也换上了半旧的粗布衫,然后,两人一起收拾细软,分别装进了几个包袱里,衣物,干粮是必备的,其余的只能挑贵重的带一些。

其他的只能留下了,但是,宋官人所赠的凤瑶古琴,我实在是舍弃不下,用长布包了,准备背到肩上,红儿接过,说她来背。

还好几日前从宋官人口里得知金国即将攻入宜城的消息,我便急急地将宅子里的奴仆遣散了,只余下红儿和厨娘徐娘子。

我叫来徐娘子,多给了些银钱与她,让她回家去,这宜城周边已经生乱,我也准备去寻一处乡下避难。

徐娘子说,她家乡离宜城不算远,坐马车两三天光景便可以到达。村子四面环山,很是幽静,秀美,只是穷了点。

她还说,几乎没有外人去她们村子,因为进村的路很是隐僻,一般人很难寻到。如果我不嫌弃,她愿意带我去她的家乡避难。

红儿听罢,便也跟着应声道:“姑娘,要不,就听徐娘子的,我们去她家乡避一避吧,总好过两眼摸黑----瞎逛。”

“会不会,于你为难?”

我虽然也听了心动,却是害怕给人增加麻烦的,想来自己本就不是平常人家女子,万一去了遭人嫌弃,给人添堵就不美了。

“姑娘,直管放心,我就说你是我远亲家的妹子,家中突遭变故,无依无靠投奔于我的。”

“姑娘......”

红儿见我还在犹豫,不禁着急,向我使眼色,一双眼睛像是抽筋似的不停眨。

“噗嗤”一声,我看她那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手指轻戳在她额头道:“你呀,着什么急,我自是要仔细想一想的,这回可不是寻常出去游玩,住个一日两日便要回来的。”

我遂又对徐娘子道:“我们此番跟你去了,极有可能要长住下来,几时离开,犹自不知。因此,如长住在你家里也是多有不便,如果去了,我想自己置办几亩田产,自己买一处地基盖一处宅子。你那村子可能买到田地?”

“这到是不用担心,村子周围到处是山地,自己开出来的荒地,就归自己种了,没有人会争抢,稻田也是如此。但是,如果要向别人购买,就得去问问农家愿不愿卖了,至于在村里盖房子的地基,那就需要向村长请示购买了。”

“既然如此,那行,徐娘子,你先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事物,然后去把马车牵至后门,等我和红儿把东西搬过来,我们就出发去你家乡。”

3

后门外,我坐马车上等着,红儿和徐娘子返回去,再检查一遍宅子的各道门,看看是否全部上了锁,以免遗漏,让人钻了进来。

街上平民百姓来往如常,显然,灾难即将来临而不自知,只是有许多富贵人家的马车往城门方向驶。我们的马车排队排了有半柱香的工夫,才轮到出城。

马车一路向西,大约走了两日光景,就不时看见三五成群的逃难百姓,我看着,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第二日傍晚时分,我们遇到了三个妇人和一群孩子,这些孩子有抱在怀里的,有跟在妇们人身后走的,看看年纪大小不一,都面容菜色,妇人们也都是面容憔悴。

可能是累了,一行人走到我马车不远处的路边停下,坐路旁草地上休息。我便听见有妇人隐忍地啜泣,小孩子的哭喊。

我看着很是不忍,眼看着天马上要黑了,想着干脆就在路边将就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还好当下天气不冷。

我让红儿去找水,我与徐娘子将马车赶到林子里,解开了缰绳,让马在林子里自在吃草。我俩到路边上支了个架子,吊起一口铁锅,在下面生了火。红儿打来了水倒入锅中,水沸,徐娘子便淘洗精米,煮了一锅粥。

虽然只是白粥,但是浓郁的粥香还是飘散了开来,那群孩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喉咙“咕咕”地直咽口水,无法,妇人们见状赶紧起身就要领着孩子们走远。

我叫住了她们:“各位娘子不必如此,我们做这许多粥,本就是想邀大家一起食用的。”

“慌乱时节,都不容易,我们也只有这些许可以帮到你们了,我们也是出来逃难的。大家过来一起食用,吃过之后休息一晚,明日再上路吧。”

“多谢,姑娘!”

“谢谢,谢谢!”

......

我示意徐娘子和红儿,用碗盛了粥,端了给那些妇人,让她们用碗与孩子们轮着吃,因为碗不够,我们没有带够这么多碗。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粥香的吸引,竟然接连来了好些人,还好妇人和孩子们都喝到了粥。等煮了第四锅粥,我们刚熄火,又来了一群人,他们状似土匪,大声吆喝:“刚才谁的粮食,交出来。“

已经吃过的几十号人都没有言语,我,徐娘子和红儿,三个自然也不敢答应,怕遭抢劫。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藏在树林里的马车,便要上去抢粮。

“住手!”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是冲上去阻止他们的行径。

“这是我的粮食,你们不能拿走。”

“哟嗬,小娘子,到是挺有胆色的。凭什么,你们有的吃,我们就没有?”领头的男人高高大大,一脸嘻笑道。

“这是我的粮食,我愿意给谁吃就给谁吃,再者,你看看,她们和他们,不是妇人孩子,就是老人,而你们都个个年富力强,完全可以自己解决温饱。”女人,孩子和老人见状,也都围了过来,站到了我身后。

“怎么解决,这年头连连打仗,地都没法种了。”男人收起脸上的嘻笑,愤怒道:“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吗?还不是上面的那些贵人,动不动就争斗,打仗,我们这个些老百姓,图的只要一口饭吃。”

“起开,我们只要粮食。”他不耐烦地朝我挥手,对身后的众人喊道,“小六,小五,上车拿粮食。”

“不可以。”我拦在他面前,“你们全拿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换上一会笑脸,温声道:“大兄弟,看你也不是凶恶之人,我可以将粮食分一半给给,留下一半,给我,你你看看那些孩子,老人真的挺可怜,你们有手有脚,没了粮,还可以抢,还可以上山打猎,可是他们呢?”

4

听我这么一说,从他身后走出来的两个年轻男子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等他的命令。

这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此刻,正面容严肃,一双虎目紧紧地盯着我。

说不出是恐吓,还是紧张,我抬头对上他的眸子时,手不自觉得攥紧,脸颊不禁也有些滚烫。

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那就拿走一半,我们已经断粮多日了,也有妇孺老人需要照顾。

他们走的时候,我不知怎的,竟然鬼使神差地朝他喊话:“你既然知道战争给老百姓带来苦难,自己也尝到了战争的苦,为何不带着人去参军,去保家卫国,早日结束战争,让百姓有家可回,有田可种,却要做这拦路抢劫之事?”

我想他是听到了的,因为我看到他的身影微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走远。

虽然是暖春,晚上还是有些凉意,我从马车上拿了几条毯子,分给了那些难民。我一时睡不着,让红儿和徐娘子进马车睡,自己坐在马车旁边,望着天上的月亮,星星发呆。

突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巴,我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人抱了起来,扛在了肩上。那人将我扛到了树林深处,应该是远离了马车,才将我放下。

就在他要抽回手之际,我却在那只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听见男人抽了一口气,接着便听见他笑道:“不仅牙尖嘴利,还是个不吃亏的主,好,爷喜欢。”

听声音,我知道了是那个带人抢我粮食的人,抬头,对他生气道:“白天抢了我的粮食,难不成晚上还要抢人不成?”

男人单手抚头,讪笑,“那能呢,只不过是,有话想找你问清楚。”

“你,你......”

男人突然瞪大眼睛盯着我,貌似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愕道:“你的脸,哦,我知道了,怪不得,我白天看你的时候,就觉得奇奇怪怪的,怎么手上的肌肤与脸上完全不一样,看来你是故意扮丑了。”

听到男人的话,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晚上是卸了妆,要睡觉的,却没有想到被这人给掳了出来。我下意识地转过身,背过脸去。

“看什么看,没有看过女人吗?不准看。”我恼怒道,说罢,我就要离开,却被男人拦住了,我不由后退两步。

“你想干吗?男女受授不亲,请自重。”

“回答我,你是否已成婚?”

“我成婚与否,关你何事?”

5

男人突了脸色一变,国字型大脸立马威严吓人,刚刚的笑脸瞬间变成了一副土匪样:“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中意你,想要娶你,你不告诉我,我怎知你是否已婚配?”     

接着又道:“不过,现在你说不说都不打紧,我要娶你,不管你之前是否婚配,这人我是娶定了。”

“你……”我又惊又怕,刚想拒绝。

又听他笑道:“嘿嘿,你这般天仙似的容貌,送我面前,我若离去,不娶,岂不是有负老天。”

他搓搓手,一把抱住我:“美人儿,别怕,今夜你我就结为夫妻,以后,家里什么事儿都依着你,我定会乖乖听你话。”

他在我脸上摸了几把,粘人的口水涂了我一脸,终了停下,将我扛在肩上,走得飞快,我挣扎,用力捶打他的背,要他放我下来。他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愠怒道:“再闹腾,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

他的话吓得我不敢再动弹了。虽然我之前流落风尘,可是我是卖艺不卖身,就算是后来被宋官人养着,成了他的外室,那宋官人也是斯文之人,让我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何曾面对这种粗鄙之人。

只觉耳畔生风,不知道他走了多久,我只感觉自己头晕眼花,他终于慢了下来,听见有人与他讲话。

“咦,大哥,你这扛着的是?”

“你大嫂。”

“啊?”

“啊什么啊,老三,去召集兄弟们,摆酒席,我今夜要大婚。”

“大哥啥时候也这么猴急呢?”只听得一片笑谑的声音响起。

“别废话,简单点,快点,老子可等着今夜洞房花烛,做新郎官呢。”

“哦,对了,老三,让人去麓山官道三岔路口旁的林子里,悄悄地将那马车和两个女人都带上山来。女人谁先到手,就归谁作媳妇,不过马车上的东西可不准乱动,那是我媳妇的。带女人回来的,可以与我一起成婚。嘿嘿,快去。”

“不要。”我刚挣扎,屁股上又落了一巴掌,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然后无声滑落。

“别打茬,乖乖等着给我做新娘子,我这帮兄弟们跟着我也不容易,好多人都二十好几了都还没开过浑了,人家都十五六岁就娶妻生子了。”

“我可先跟你说明,既然你是我媳妇儿,今后你的就是我的,当然我的也是你的,自己人刚好成全两个兄弟,以后你们一起生活,你也有个伴。知不知道?”

我几乎要被他这强盗逻辑气背,这个山匪,这一窝子山匪。

6

终于,我被放了下来。

我冷眼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一处茅草屋,屋内的摆设自是简陋至极。

窗前是一张木板与树桩搭设的桌子,桌上到是放了一本书,旁边是两个木桩做成的凳子。窗子左边的墙根,摆放了一个简易的柜子,可能是放衣物的吧。靠里墙有一张简易的木头床,床上铺了一张草席,上面放着一床被褥子,乌黑黑的,不知道是本身的颜色,还是因为已经用过了许多年月。草席下是厚厚的茅草。

我突然忆起年少时的家,忆起过往的生活。

那时候父母亲健在,家中生活也是如此光景,日子虽然清苦,好歹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和和美美。我犹记得,阿娘灯下教我绣花,阿爹农闲,于门前场地教我和弟弟妹妹们识字,虽然阿爹自己也识字不多,却教我们教得极为认真。阿爹常说,一个人最起码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识得自己的名字。

一家人清贫而又平静的生活着。直到那一年,阿爹应征入伍,从此,再无消息,村里人说,这么长时间没有信回家,肯定是死在外面了。

阿娘受不住打击,缠绵病榻。为了生活,为了给阿娘治病,已经八岁的我是长姐,便卖了自身给人家当丫头,只是后来兜兜转转,竟是到了京城,入了那怡春院。

老鸨说我颜色好,不能白糟蹋,于是,请了琴师,夫子叫我习文、写字、弹琴、下棋,将我好好供养了好几年。

我十五岁那年,便被老鸨推了出来,成了怡春院的头牌,成了老鸨的摇钱树。但是,老鸨深知男人爱有而不得劣根,从不让我接客,只是每晚让我系着面纱,露出半脸,在台上弹奏一曲,引得台下的男人们竞相标价,只为一赌我芳颜,与我共处一室,单独听我弹奏,歌唱或者是闲话家常一个时辰。每晚只限一人,且价高者得。

我由此名气噪动京都,有不少富家公子或是高官贵胄,竟相而来,只为看我的倾城容貌,或听我弹琴与我闲话,又或是看我歌舞。他们毫不吝啬,为博我一笑,一掷千金。老鸨自是眉开眼笑,对我关怀备至,好好养着我,依着我,害怕我出一点点意外。

直至有一日,院里来了一位极高贵的客人,接连数日买下我的时辰,见惯了男人的我,自然知道,这种男人不乏服从他的女人,他不屑这样的女人。

意识到这一层,我自是乐得放下伪装,以自己的真性情对待。也许是我的率真触动了他,我的真诚打动了他吧,我可不认为自己真的是天姿国色,迷住了他,尽管在男人们眼里,我是美的。

他隔了一段时日未来,再次来时,他竟然一口气包了我一个月的时辰,而这之后,他每夜必来。

直到一日夜里,他醉酒,强行要留下来过夜,并要了我的初夜,我气得瑟瑟发抖了一夜。

7

他第二日醒来,知道了,竟是欣喜若狂,抱着我,对我说些动人的情话,我任性不再理睬他。

后来,不知道他给了老鸨多少银钱,竟然从她那里把我赎了出来。

临走前,老鸨挤出了几滴眼泪,说是舍不得我走,她是真心把我当女儿对待的。一个老鸨会对一个妓子真心吗?也许,对于我是用了几分真心吧,毕竟,我可是她的摇钱树啊。

我搬到了京都最富贵的地段,住进了一间大宅子里。宅子有三进,里面有花园,有鱼塘,有假山,有小桥流水。他怕我闷,给我搜罗了古书、古琴,并派了好些个丫头、婆子来服侍我。

他好像很忙,每天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过来陪我。可是,他不让我出门,还派了一个年轻护卫带人过来,天天乔装守在宅子四围,既不准我出去,又不让外面的人来看我。

时间久了,我感觉自己如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雀,没了自由,困在这高高的围墙之内,出去不得,只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他愿意说的事情。

明明知道有人会拦着,我却还是不肯死心,乔装成丫鬟,或是女扮男装,毫无疑问,每每出去都会被那个耿直年轻人挡回来。

一来二去,我倒也是与他混熟悉了,他不肯放我出去,却会时常给我买些小玩意儿,偶尔我在门内,他站在门外,跟我讲一些有趣的事儿。

我想那日奉命来接我的应该是他吧。我每天生活在等待中,而听他讲话,故意逗他,或许是我生活中的乐趣之一吧。

也许,从此一别两宽,以后再无相见吧,那日我应该出去见见他的。

许是见我一直沉默未语,那个大块头帮我端来了茶水,陪站在我身边,不停地抓耳挠腮,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媳妇儿,现在条件简陋,委屈你一些,待日后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闻言,淡淡看向他。见状,他神情极严肃,语气极慎重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信我!”

“姑娘,姑娘,终于见到你了!”

红儿激动的叫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丫头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红儿抱着我,又是哭来又是笑。徐娘子倒是镇定些,虽然眼睛通红,却是能冲我笑笑。

“快帮你们家姑娘梳装打扮,今夜可是她的新婚夜。”

“姑娘要嫁人?嫁谁?”

“自然是我,你们两个也好好洗洗,今夜一起出嫁。”

“我去叫人烧了热水送过来。再叫几个妇人过来帮忙。”男人说完走了出去。

“姑娘,我们,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要在这里嫁人吗?”

小红忐忑地问我,徐娘子也拿眼睛看我,“你们说,怎么办?我们有路可走吗?凭我们三人逃得出去吗?”

很快有人送来了热水。

“你们先帮我梳洗吧。”我起身道,“我试试看,能不能迷住他,阻止你们俩的婚事。”

“姑娘......”

“姑娘,使不得......”

“不如此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8

我沐浴更衣出来,徐娘子帮我绞干了长长的头发,红儿双手灵巧,她正给我梳发时,却进来几个妇人。

妇人们看着老实纯朴,都是寻常百姓家的穿着打扮,粗布衣衫,虽然有的打了不少补了,却浆洗得干净。

为首的妇人,大约三四十岁左右,面容和善,笑着对我道:“我夫家姓吴,大伙都叫我吴娘子,刚才田兄弟过来说,你们今晚成婚,让我们几个嫂子过来,给你开脸,拾掇拾掇婚房。姑娘们也随大伙一起喊我吴娘子吧。”

我微微点头,并未出声,示意红儿梳发的动作停下来。

“姑娘怎么称呼?”

“吴娘子,我家姑娘姓李,你们可以称呼我们姑娘为李姑娘。”小红跳脱地回答“我叫红儿,这个是徐娘子。”

吴娘子示意,红儿退后,她来帮我上装。上装之前,吴娘子先从一妇人手里接过麻线,说是要给我净脸,就是去除脸部绒毛。

施行者使用一根细麻线,中间用一只手拉着,两端分别系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上。或者中间用嘴咬着,两手套住两头,形成交叉的三角。麻线在被开脸的女子脸上绞动以除去汗毛。此外,眉、鬓角也要修整。

众人靠近,团团围着我,我这才发现她们有的手里拿着梳子,有的托着麻线,还有一个手里握着一块红绸。

我感觉有一道视线紧盯着自己,不由心下狐疑,是谁?我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对上我的视线显得有些慌张,不知所措了。

我不禁问正在给我净脸的吴娘,“门口那个是谁?也是你们一起的吗?”

“哦,那是田婶子,是你的婆婆。”

“啊?”

“她听大海说要娶媳妇,本来是很高兴的,不知道谁多嘴,说你是他抢来了。于是田婶子无论如何,要大海把你送回去,不准他干这种抢人的勾当,可是大海兄弟就是生死不答应。”

“唉,也难怪大海了,就你这天仙似的容貌,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挪不开脚啊!”

“吴娘子净会打趣人。”

围着的几个妇人也吃吃笑了起来,应和着说对,或说是。说得我有几分难为情了。

“倒底是儿子要娶的女人,田婶子能真的不来看看吗?”

吴娘子话刚说完,就朝门口喊道,“婶子,进来吧。来都来了,进来看得更仔细些。你家大海可是有福的,娶了个天仙儿似的老婆。”

老妇人走了进来,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打量了我一会儿,这才说道:“闺女,对不住了,是我没有管教好儿子,让他祸害了你。不过,你放心,等你们成婚后,我一定要他好好待你,与你好好过日子,不准他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说罢,老人从袖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布包,她一层层打开,只见里面包着的是一个银镯子。

“这是大海他奶奶传给我的,现在既然你和大海成婚,今后就是大海的媳妇,也是我的儿媳妇,现在我将银镯子传给你。你好好保管。”

“不用,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我连忙拒绝,两人推来推去。

“既然娘给了你,你就收着,反正迟早是要给你的。”

那个大块头的声音突然兴奋地响了起来。

“娘,你终于不生气了?”

“怎么样,我这媳妇漂亮吧?”

9

“媳妇儿真美!能娶了你,阎王爷就是让我明天死,我也是愿意的。”

大块头的目光炙热,像是要把我烧了似的,妇人们见了都低笑,有人打趣道:“哟,大海,为什么是明天死也愿意,不是今天呢?”

“今天可不行,俺还没有跟媳妇洞房呢?”男人双手摸着那颗硕大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嘻笑道:“俺还没有尝过睡媳妇的滋味呢?”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今天是我儿子的好日子,你们可都是他喊嫂子的人,不劝着点儿他,还跟着他瞎胡说。”男人的娘,见众人与儿子口无遮拦地说些死不死的,连忙出声打断了。

“快到前头去招呼着,娘在这呢,会替你守着媳妇,等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你送出来,与你拜堂成亲。”

“娘,我这不是怕你还在生气,不肯来帮我吗?”男人说完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我出声喊住了他,他回过头来看我,“什么事?媳妇不会是就舍不得我走吧?”

他对上我,说起话来就没有了正形,不顾众人灼灼的目光,走到我跟前,嘴巴凑在我的耳边,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呼出的热气扑在我脸上。

我被他的动作,羞得脸红欲滴,只听众人窃窃私笑,我晕晕乎乎,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要跟他讲的话。

“我既然已经要嫁给你了,我就会乖乖听话嫁与你,但是我的人,你不可以再随便让她们配人。”

“可是,我之前已经跟兄弟说了,谁把人接上山,她们就嫁给谁,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不管,我没有同意,是你答应的。你自己想法子解决,但是我的人不能动。”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抱着美娇娘睡觉,让兄弟们心里生寒。”

“你不答应,我就不嫁。”

“嫁不嫁,那可由不得你,今晚就是绑,我也要绑了你去拜堂,俺等这一晚可是等了足足二十八年了。”

“你不答应,那,那,那我就自尽,看你怎么娶。”

“姑娘......”

“姑娘......”

“好啊,你要是死了,俺就与你的尸体成亲拜堂,再洞房,你要不要试试?”

男人愤怒地朝我吼了起来,一双冒火的眸子,瞪得老大,似要把我生吞了。我贝齿轻咬,不怕死地迎上他的目光,手却紧紧攥着,手心冒汗。

“姑娘,”红儿上前,扯了扯我的衣袖,“不要为我们做傻事,红儿,愿意嫁人,反正将来都是要嫁人的。”

“姑娘,我也可以的,反正我之前嫁过人,那男人冲喜没有成功,不到两年就去了,也没有留下一男半女的,我不过是个寡妇,只要他们不嫌弃,谁愿意娶我,我嫁了就是。”

田母走过来,她轻轻牵起我、红儿和徐娘子,三人的手,柔声道:“你们不用怕,其实,我们原本都是墉城附近村庄的村民,因为战争,家被毁了,地也没法耕种,半年前逃到了这里,躲在这深山之中避难,我们并不是凶恶的山匪。”

“既不是山匪,那为何要抢了我们过来?”我心有不平。

“这都怪我,家中贫穷耽搁了大海的亲事,他今日下午出山,遇见了你,就喜欢上了你,回来跟我说要娶亲,是我没能阻止得了他。”

田母叹气道:“不过,眼下这世道,又是打仗,又是闹山匪,你们三个女娃在山外乱跑,也不安全,倒不如就在这里挑个心仪的男人嫁了,与我们一起在这里避祸。等太平了,再一起回老家,耕田种地过日子。虽然日子清贫些,有个男人依靠,却也心里更踏实。”

我与红儿、徐娘子,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兀自思忖田母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只是还不待我说些什么,那男人却气呼呼道:“她们两个可以自己挑,你是不可以的,你是我的。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10

田母尴尬道:“我这儿子虽然有些认死理,但人品是好的。他认准了,就不会改变。他既然这么喜欢你,肯定会对你好的,姑娘,你就嫁给他吧,要不然,不知道,他又要怎么闹腾呢。他人高马大,力量足,养家糊口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又有些不好意:“只不过,就是委屈了你,这如花的容貌嫁给一个农家汉子。你放心,我们家人口单薄,就我们母子俩,你们成婚后,由你当家,什么都你说了算。”

“姑娘呀,这世道,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好婆婆呀,嫁了吧。我们女人呀,这容貌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呀,还不是要吃饭穿衣嫁汉,嫁了吧,大海真的挺好的。”

“对,对,对,大海人好,力气大,你嫁了他呀,他肯定会把你捧在手里疼的......”

“男人这么喜欢你,肯定舍不得你受苦的......”

众人一个个的出声劝导我,男人目光殷切地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思忖了片刻,我没有作声,走过去,默默坐到刚才梳装的凳子上。

“好媳妇,你到是说句话呀,表个态呗,你这是要急死我呀?”男人凑到我跟前,一脸的小心样,赔笑地看着我。

这回,我仔细地看了这张脸,国字脸,高鼻梁,大嘴巴,虽然长得不像宋官人那斯斯文文,但也不难看,就是感觉比宋官人多了一股子野蛮劲,一种男人气概吧。

但是,我想到之前在林子里时,他对我生气不怒自威的样子,我被吓到了,现在再看他在我面前低三下四的样子,不由感觉一阵解气,也就故意不说话,让他着急去。

他见我盯着他看,竟像小孩子似的对我眨巴着睛睛,示意我回答他,我自是板着脸不理睬他。

“姑爷,你快去前头,喝你的喜酒吧,我们家姑娘这都坐下等梳装了,你还要她说什么。”

徐娘子可能是刚才听了田母的话,想通了吧,看出了我的意思,见我与他这样僵着也不是事儿,竟也打趣起我来了。

“真的?媳妇,你这丫头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了?”男人顿时容光满面,却还是要我点头确认了才放心。

“好,好,好,你慢慢梳装,我先去前头等你。”男人边说边笑,乐得像个孩子似的找不到北了。

“姑爷,门在这边。”红儿在一旁提醒。

见男人得意忘形,连出门都走错了方向,众妇人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给新娘梳装,新郎官先去前面招呼着,等下洞房的时候新娘子自会让你乐个够。”

吴娘子笑着开口赶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走了。”他嘿嘿嘿傻笑,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轻声喃喃:“怎么感觉做梦似的,一下子就有了这么漂亮的媳妇。”

既然,徐娘子和红儿都愿意嫁人,我也就不拦着,让她们也去沐浴更衣了,再过来一起梳装打扮,毕竟,这可是嫁人,得认真对待,隆重点。

因为临时成婚,没有大红的婚嫁衣裳,我在自己所带的衣服里面,挑了最喜欢的一件衣服穿上,并从所带衣服中挑出两套新衣,分别送给了徐娘子和红儿。

待众妇人走了,我又拿出了几样首饰,分别送给她们二人作嫁妆。

估计时辰差不多了,那些妇人又来了,扶了我们三个出去前头。

11

三对新人拜了天地和高堂,而后夫妻对拜了,我们就由各自的丈夫牵着回了“新房”。

回到房间,田大海就猴急地抱住我,傻子似的,一脸乐呵着:“哈哈哈,哈哈哈,我田大海,终于有老婆了,我终于有老婆了。”

他激动的不行,又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一阵,最后又抱住我道:“来,来,老婆,快,快,掐我一下,让我感觉一下有没有痛,是不是真的。”

见他如此,我有些好气,又有些想发笑,禁不住他软磨,真的在他大腿上狠掐了一把,借机报复。

“哎哟喂,疼死我了,真的不是在作梦。媳妇,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吧,你不是想谋杀了我,再改嫁吧。”这男人一下又没有了正形。

然而,没过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了他的异样,情绪迅速低落。他在床沿坐下,抱着我,双手箍得紧紧的,勒得我有些生疼,他将头埋在我的脖颈里,缓慢地向我讲述了他的童年,声音冷清的似在讲旁人的故事。

他母亲是他父亲无意之中救下的,于是他父亲要家里收养了他母亲,待他母亲长大了,给自己作媳妇。

可是,他爷爷奶奶,偏爱大儿子,他母亲及笈的那一年,两个老人支开了他父亲——他们的第三儿子,让他跟人去外地学跑生意,然后将他母亲许给他大伯。

母亲与父亲两情相悦,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们就给母亲下药,让她与大伯生米煮成熟饭,迫她就范。结果成婚当夜,他母亲趁他们在前院喝酒,用针刺破手指,使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偷偷逃了出去。

后来,他父亲回来知道了,大怒,在家里大闹一场,被家里人赶了出来,身无分文。不过,还好,他父亲找到了在外头流落的母亲,两人在村民的好心帮助下镇子边上盖了间茅屋,开始了共同生活。

再后来,父亲劳累过度,染病去世,母亲独自将他扶养长大。听他絮絮叨叨的讲完,我心中也有些凄凄然,说者容易,可当时的生活肯定是不容易的。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无田无地,这日过得定是比常人要辛苦万分的。

一切都过去了,他已经长大,他可以接下母亲的担子。他突然,神情亢奋地盯着我:“媳妇,你放心,我会努力挣钱,不让母亲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受苦的。”

“老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也快些上床睡了吧。”说完,他起身吹了桌上的蜡烛,黑暗中向我压了过来。

虽不是初经人事,我心中却还是一阵紧张,忘记了自己今夜想要跟他说的事儿。

大清早,醒来,身侧无人,我一时有些茫然,低头看了身上青紫的痕迹,还有浑身的酸楚,确信,昨夜,自己真的嫁为人妇了,并且还与他夫妻欢好了。

回想起昨夜的情景,他看似一个粗糙汉子,竟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待我如珍似宝,是以往我所没有体验过的,难道,这就是丈夫对妻子的爱。怪不得那些个大家闺秀,宁嫁穷人妻,也是不肯贵为富人妾的。

12

我从衣物箱里挑了件最为普通的衣服穿好,即便如此,我也是觉得自己的衣着与这里是格格不入的。

我反复思量,该不该与他说明自己原来是风尘女子的身世,在昨天晚上之前,我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可是现在我犹豫不决了。

我知道自己这是在害怕,害怕他不能接受,我之所以会变得如此,我想应该是自己贪恋上了他的温柔吧。

我将所有的首饰物品归置了,分别用帕子包好了,放入箱底,然后,将长发松散地用一条帕子绑了,披于肩上。

脸上也只是简单的收拾了,并没有涂脂抹粉,我想以自己真实的容颜,与他相对,过真实的生活。

我将房间整理了一下,就出了门,去寻寻他,看看他在做什么,也想去寻了厨房,给他做早饭。

既然现在我已经嫁作人妇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过日子了。如今,我只是一介普通村妇,就应该像妇人们一样为一家大小操持家务,做饭炒菜,缝补衣物,相夫教子了。

我想着一般人家的厨房要么设在屋子旁边,要么设在屋子后面,于是我出了门,先是左右瞧了瞧,这屋子的右边有两间茅屋相连着,中间那间的门是敞开着,再过去那间则关着门,都没有见到人,也没有听到人语响。屋子的前面是一块空旷的场地,连着了屋子的左边的空地,延到了屋后。

突然,我听到屋子后边有人的声音传来,就寻着找了过去。原来,是田大海发出的声音。屋后的空地不是很大,旁边上有三两棵参天大树,现下虽不是郁郁葱葱,却也都已经长出了新叶,可见绿意盎然。

空地边沿连着一道巍峨险峻的山崖,如一道高耸入云的屏障,人在其面前,显得何其的渺小,何其的微不足道。

男人正在悬崖上边蹲马步,此刻见我过来,收了架势,起身,爽朗大笑,朝我走了过来。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气十足,似乎昨晚劳作一夜并没有消耗他的精力,反而,更让他神清气爽了。

“媳妇,你怎么过来了,昨夜累了一晚,怎不多睡一会儿?”

他朝我大声叫嚷着,毫不避讳闺房之事。我虽然被他问得脸红,却还是娇羞地从袖中抽出了丝帕,捻在手里,伸手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你不是更早起么?”我轻声反问。

“我与你是不一样的,我每天都要早起练武的,身体力足,那像你娇娇弱弱的,昨晚都被我折腾得昏睡了几回,累了一宿,应该好好休息,好好养着。”

他突然凑到我耳边,狡黠道:“要不然,我今天晚上再折腾,你又会受不住,昏了过去。”

“我,我......哪有?”我实在是被他这露骨的话,说得要待不下去了,准备转身走,情急之下竟是连想问他厨房在哪里都忘记了问。

他却是不肯我就这样走掉的。他连忙长手一探,就将我勾入怀里,嘻笑道:

“媳妇既然如此想我了,都找到这里来了,那就留下,在这陪陪我吧,你也可以在旁边练一练,或者是走走看看,熟悉熟悉我们生活的地方。待会儿,我很快就能练好了,我们一起回房。”

他说得轻佻,笑得暧昧,我心一紧,脸颊滚烫,却又挣脱不掉,只得答应,说好,我不走,在此陪他。


13

我终是忍住了没有跟他说明,只是跟他提出,想要出去买些粗布回来,做些普通农妇穿的衣裳,我之前的衣服都已不方便穿了。

他开始直摇头,不肯答应,还有些气愤地质问我是不是还想着下了山,到时候寻了机会溜走。

我向他一再保证,自己真的不会离开他,我已经嫁给他了,自然就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头山羊就随他满山跑。

他这才同意。但是他说,这几天没有空,他要与其他青壮年男子一起进山围猎。大概要十来天左右才能回,猎到了野兽到时候会下山去卖,到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去。不过,我得好好奖赏他。

原本他们是计划今天就进山的,没有想到昨天,会遇上几个小媳妇儿,所以耽搁了两天。大伙都理解,说是,让年轻的新婚夫妇们好好亲热两天。

他又笑道,虽然耽搁了些时间,但是好在我的那些粮食,家家户户都分得了一些,可以凑合着吃些时日。

我和他回屋里时,看到他娘提着一篮子青菜回来了,应该是野菜吧。我本来想去给婆婆帮忙,一起做早饭的,他不依,硬是拉着我陪他,说是去水潭边洗澡。婆婆也笑着说不用我帮忙,让我去陪她儿子。

我随他进屋,帮他收拾了换洗衣服,用一个小包袱包好,便跟了他,顺着屋前的山路往山里走。

他说山下也有水,离家里更近些,不过平时妇人们都在那里洗衣服,洗菜什么的,不好意思在那里赤条条地洗澡。

这山上的水潭虽然僻远了点,但是胜在几乎没有人来,水也更清,而且水有温热,天凉的时候跳下去,泡在水里洗澡可舒服了。没有人会来这里,可以自由自在的洗个痛快。

他一般都是自己一人来这里洗澡的,以后他带我也来这里洗澡,不过他叮嘱我,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不要过来,怕遇到野兽什么,危险。

我想大概是个温泉水潭吧。我自是乖巧地点头应是。

大约走了有三刻钟吧,前面已经没有了路,他带着我要往荆棘丛钻,我吓了一跳。他见我这样,拉过我的手,示意我稍安勿躁,相信他,跟着他走。

他像是变戏法似的,三五下,将那高高大大的荆棘扒拉出了一个囗子,可供一人穿行。

进去之后,他又从里面将荆棘恢复了原样。于是,他在前面开路,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沿着他的脚印往里走。

大约又走了一刻钟吧。

当我们走出荆棘丛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我看到了一幅令人惊叹的景象。在我们的前方,是一片小山谷,周围是三面陡峭的悬崖峭壁,而在我们的脚下,则是一清水潭的岸边。

这个水潭清澈见底,仿佛是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镶嵌在这片山谷中。水中不时会有气泡冒出来,散发着缥缈的雾气,令人感到十分舒适。

在水潭的周围,有许多绿色的植物,它们把这个地方装扮得像一座美丽的花园。

我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仙境之中,不禁发出一声喟叹。我们沿着细碎的石子和细沙,一步一步走向水潭,然后停了下来。

这份宁静和美丽,让我顿时感觉自己的疲惫和不安都消失了,想要永远停留在这个美丽的地方。

我感叹着这美丽的梦境,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和无尽的可能性时,身旁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

14

田大海脱了衣服,走下水潭,我背过身去,朝山谷方向坐着,山谷不高,只有一些杂草和零星的几棵低矮树木。

我正看着出神,突然被人拉入怀中,吓得惊叫出声。

“是我,怎么这么胆小?在想什么呢?这么专神?”

男人的声音有些歉意,也有些错愕,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将我吓着。

看到男人湿淋淋、光溜溜的,我脸红耳赤。

“又不是没看过,竟然羞成这样。”

话虽如此,他却笑了起,露出一口大白牙。

“潭里的水现在不凉,我带你下去一起洗洗。”

“不用,我等下回家洗。”

我从来没有在外面洗澡过的,况且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如何好意思下水,心里也担心,万一洗澡之际有人闯入,该如何。

他似看出了我的心思。

“放心,这里没有人知道,不会有人进来的。不是有我在吗?我会注意周围的。”

“我不会游水。”我只得说出另一个理由。

“就在这边浅滩洗,别往深处去,不碍事的,不是还有我吗,我会划水,你男人的技术还不错的,保护你一个人肯定是绰绰有余。”

我无语,注视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看你,我到另一边去玩,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讪讪一笑。

昨天被折腾了一夜,我确实也很想洗洗,听他说得句句在理,又看他一副说到做到的样子,我答应了。

我转过身,将外衣脱了,只穿了内衣,转身过来却看到他欲吃人的炙热目光,心下一紧,双手捂胸,恼怒道:“不许看,你到另一边去。”

他舔舔唇,嘻笑道:“媳妇儿放心,我说到做到,说了不看就不看。”

“那你还看。”

“这不是,你还没有下水洗吗?”

看到我又要发怒,他赶紧边说边往一边走。

“媳妇儿,别生气,气坏了,我心疼,我这就去旁边洗。记得别忘深处去,有事大声叫我,我就在旁边。”

见他真的到别一边去了,我这才安心地下了水。

水有一点点冰凉,浸泡了一会儿就适应了,我慢慢走到了水没过胸口位置的地方,将身上的衣物全脱了,拧成团抛到岸边的碎石滩。

我很快沉浸在自由自在搓澡的欢喜中,还舒服地哼起了自己喜欢的小曲,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臭男人已经潜伏了过来,就在我身旁的水下憋着气,看我洗澡。

就在我洗完了站直身,准备往岸上走的时候,他才从水里猛窜了出来,用力抱住了我。

“媳妇儿,你终于好了,想死我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

“我不。”

他抱得更紧,两人水中赤条条紧紧贴在一起,虽然水有些微凉,可是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滚烫,像火似的,似要烧着了。

“媳妇儿,你摸摸,我不行了,你再不给我降火,你男人就要烧坏了。”

男人故意拉着我的手去摸他的身体,我羞愤极了,又挣脱不了,见他这样,也就歇了反抗的心思,随他意。

在水里,男人更兴奋了,更是勇猛,两人的激情,潭里的水也感觉到了,似要沸腾了。

15

新婚燕尔,你侬我侬,一日的时间飞快过去。第二天,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带好了三天的口粮进山了,田大海是带队的自然得去。

虽然他万分舍不得自家媳妇儿,恨不得一天当作一年,疼爱自己媳妇儿,天亮了,却不得不起床。

男人走后,我到是轻闲了,也自在了。

每日与婆婆一起到山里挖些野菜,再和点儿粮食煮了粥吃。然后,有时候跟她闲聊,有时候又或是跟她一起去串门与其他妇人闲话,有时候是家里来串门的客人。

我是不喜欢家长里短的,况且又是些陌生人。于是,我便向婆婆建议,这乱世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回归太平。

既然大家在这山里避难,不知要住到几时,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着春日万物播种的季节,开垦些田地,买些种子洒下,栽种点庄稼作物,也有些收成。

婆婆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她便风风火火地与其他人讲了,众人一合计,也觉得极对,劳作用的工具他们都有,这可是他们吃饭的家伙,出来逃难的时候都带着了,尴尬的是没有银钱去买种子。

婆婆回来,跟我说了他们的困难。我问婆婆买种子大概要多少钱?晚上,我跟婆婆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家去买了种子回来,农作物种子我们自己育苗,到时候把秧苗卖给他们,庄稼种子则卖种子给他们。

暂时没有钱的可以赊账,等卖了猎物有钱了再还给我们。婆婆开始觉得摸不开情面,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逃出来的,有些还是同宗。

我一再坚持,不能白给,万一以后,我们没有钱了,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对我们心生不满。

婆婆想想,最后算是接受了我的意见。隔日,婆婆请了同宗的族长,带我们去附近的镇子买种子和其他物品。

族长是个七旬老者,须发灰白,样子很瘦,颧骨高高突起,双眼虽小,却炯炯有神,看起来像是个有智慧的老者。

我将买东西要用的银两贴身藏好,与婆婆跟着老族长下山,我穿了男子衣服,赶了马车。

一路很是荒凉,看到的村庄几乎不见炊烟。到了乌衣镇,虽然街上行人廖瘳,却还是有几家铺子开了门。

我们在一家杂货铺买齐了各种种子。我又转到一家布匹店,做内衣的绸缎买了六匹,粗布衣料买了十匹,还有上好的棉布也要了十匹。

我想着粗布衫做农活穿,棉布衣农闲在家里时穿,又想到老族长一身行头,补了又补,我又多买了两匹粗布和棉布,花色是适合族长和族长奶奶穿的。

族长爷爷推让,说不用,不要浪费银钱。见我执意要给他买,他这才腼腆地说,衣料就不用了,不如送他一点粮食。

买好了衣料,我们去找粮铺买粮,粮铺却关了门。我们拍打了好一阵,才有人过来开门,问干什么的。我说,来买粮食的。

掌柜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没有粮卖。我们好说歹说,才高价买了二十斤粗面,五十斤谷米。

东西买齐了,我们不敢逗留太久,赶了马车往回走。

刚到镇口,我们就看见一支骑兵队伍朝这边奔来。

16

我赶紧跳下马车,将马车拉过一边,避让。老族长和婆婆也下了车,挡在了我身前低头站着。

他们对后辈这种本能地保护让我感动,眼眶湿润。

队伍很快从我们跟前过去,我们转身刚准备走的时候,有几个人又折了回来。

老族长错开一步,又挡在了我和婆婆面前,婆婆伸手将我拉至她身后,叫我低下头。

“你们是干什么的?”

“回大人,我们是附近的村民,来镇上买些种子的。”老族长低头,声音颤抖地回答。

“那后生被征用了,得跟我们走。”其中一头领模样的人厉声道。

“不可。”

“不行。”

老族长和婆婆都条件反射似的,否决。

“回大人,小儿愚笨,自幼身子娇弱,哪能上阵杀得了敌。还请大人,开恩。”

老族长答道。婆婆也跟着恳求:“求大人开恩,我这小儿子自幼体弱,一直在家里娇养者,连农家寻常重活都干不了,哪有得了力气提枪拿刀的与人拼命。”

“求大人开恩。”

老族长和婆婆一起伏地请求,可能是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那已经过去的将军的注意,他驾马过来。

“吁……”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他神情微动。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可惜她是女儿身。”

他声音有些哽咽。

“哦。”

虽然清楚此刻与以后,我他再无可能,因为自己已经嫁为人妇,而且那男对自己也是真心疼爱的,但是,听到他这样说,我还是不由心生失落。

“那日,我复命后,再回去寻她,已经人去楼空。”

他双目微红,自顾自地说:“不知她现在过得好吗?”

“将军是说家姐吧,她挺好的,谢谢记挂。我一定将今日遇到将军的事,回家后告诉家姐的。”

“好,麻烦告诉她,现今天下大乱,江流有心而无力,让她好好保重,待天下太平时,我自会来寻她。”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簪,递给我:“请转交给你家姐,告诉她,这是我早早就为她备下的,奈何她与我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不能自己。”

他又道:“我一直贴身存放,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如今,她和我都已是自由身,此簪为信,待我功成名就时,许她一世荣华。”

“你们走吧。”

“我代家姐谢过将军,金簪贵重,不便收。而且,姐姐已经为他人妇。”

“什么?为什么?”

马背上的男人突然身子巨晃,差点摔下马。

“她不会的。”

一阵沉默,男人坚定道。

“她不会如此轻率。”

“你告诉她,江流一诺千金,决不食言,你们速速回家,莫要乱走。”

“谢谢,将军。”

“谢谢,将军。”

我望着他心有不舍,却被婆婆搀上了马车,扶入车厢,老族长也上了车。他坐到前面的车辕,缰绳一抖,“驾,驾。”

我从车窗伸出头,我望着他,他望着我,他突然,大声喊道:“小弟,你家现在住在何处?刚才忘记了问。”

“桃花源。”

婆婆突然出声,说了地方。

“好,我已记下了。”

我心中却是惊讶,我们住的山叫桃花源吗?我怎没听说过。

17

到第五日,田大海一行人终于回了寨子,猎了不少猎物,有两头肥大的野猪,山鸡、野兔一大堆。参与捕猎者,个个都很兴奋。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况且他与我本就是新婚。男人的精力是女人所无法想象的。

吃过晚饭,男人就拉了我,要去洗澡,我只得陪他去。有上一次的体验,这次男人更直接,手忙脚乱脱了衣服,拉了我的手就往水潭走。

一番羞涩地洗漱过后,男人便抱着,耳鬓厮磨片刻,便直奔主题。也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回,我实在是没有了力气了,昏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我一个激灵,猛然坐起,环顾四周,自己竟然是在屋子里,这才舒了口气。倏尔又想起昨夜的场景,脸上火辣辣的,真是太丢人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回来的。

就在我兀自发呆之际,田大海走了进来。

“媳妇,你终于醒了。”

他坐到床沿,伸出手将我揽入怀中,声音有些发颤:“对不起,媳妇,昨晚是我太疏忽了,只顾着自个儿舒爽,让你承受不住。以后不会了,我会节制些,控制在你能承受的范围内。”

听了他说的话,我更加害羞,无语,将头埋在他怀里,伸出手回抱了他。哪知,他身子一僵,立马就昏天黑地的吻了下来,片刻,我又被他吃抹得躺在床上,全身乏得没有一丝力气。

婆婆的声音在场院里响了起来,叫我们出去吃早饭。男人还想赖床上,我威胁他,今天不可以了,我饿了要吃饭,肚子也应景般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男人大笑,说是现在放过我,他也要吃了饭,就去下山卖猎物。他一脸贱笑地叮嘱我,好好休息,恢复体力,晚上洗好等他回来。

男人们打算用三辆独轮车推着猎物下山,说是马车太招摇了。

晚上,我左等右等不见男人回来,第二天也不见他们回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父亲们、母亲们和媳妇们先是在进寨子的路口等,后来都到山脚下去等了。

老族长感觉到他们出事,我也觉得他们可能出事了。那天夜里,老族长召集大家开会,商量该怎么办。

女人们抹泪,老人们叹气,场面很是压抑。我是新媳妇,不好多言,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瞅着,对自家男人田大海的安危却也是生出了几分担心的。这个男人还是不错的,最起码对家庭和自己的女人负责任,对我更是体贴,照顾周全,只不是在房事上有些太强了。

一番叽叽喳喳地争论、商讨,最后决定,由几个老者一起下山去寻人,留下女人们和孩子守家。老族长说,万一他们十天半个月也没有回来,大家就往山里躲,不要再去寻人,很有可能他们也遭遇不测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老族长会把带领众人逃生的重担交给我。他说,“阿海媳妇,你是个有主见的,会识字断文,这些大小媳妇和孩子就依靠你了。你组织他们进山避一避吧。我也老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就拜托你了。”

“族长爷爷,我不行的,我只不过是个新媳妇,哪有什么主见啊。”

“唉,阿海媳妇,你就不要推拒了,我上次陪你们去买种子,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会拿主意的。你看看,这些妇人,孩子,如果没有人带领他们,恐怕也在劫难难逃了。”

18

"心儿,你就听了族长的安排吧,娘也相信你,虽然你我婆媳相处不久,但是,娘也觉得你是个有主意的。”

“我走了之后,大家都听大海媳妇的主意,不要擅作主张。知道吗?”

“知道了,族长。”

“嗯。”

众人异口同声地应和,同时看向了我,纷纷表示会听我的号令。见状,我只得免为其难地答应了,唉,这种时候也由不得我拒绝了。

“好吧。”

大约过了半月有余吧。一日午后,婆婆与我在山路旁边新开垦的地里栽种瓜苗,我抬头擦汗之际,望见蜿蜒的山路上有几个人影朝山上走来,于是叫了婆婆一起过去看看。

待我们近前一看,原来是老族长和六爷爷回来了,两人的样子要有多狼狈就有多儿狼狈,我朝下面的路望了望,没有见其他人。

婆婆和我赶紧招呼人来,将两位老人搀扶回了屋里,婆婆立马去厨房提了水壶,拿了两个碗过来,先倒了两碗凉茶,端给他们一人一碗。

只听得两人,咕噜咕噜一碗水一口气就下了肚,婆婆又给两人续上了水。我想着他们可能是又渴又饿,就跟婆婆招呼了一声,让她照顾他们,我去厨房里做点吃的过来。

我到灶台,先生了火,用小木盆加了面粉,和了水,将那口唯一的铁锅安置到了灶台上,添了水,准备做两碗面疙瘩。

忙活一阵,我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端到堂屋。许是饿狠了,两人伸手接过碗,放自己跟前的木桌上,就一口不等一口,吱溜吱溜地吃了起来。眨眼的功夫,一人一碗面疙瘩就下了肚。

“阿海媳妇,还有吗?”六爷爷抬头,有些腼腆地问我。

“有,有,厨房的锅里还有。”我忙接过两个人的空碗,又去厨房盛了两碗过来。

其他村民闻讯陆续赶了过来,大家都不作声,看着族长和六爷爷吃面疙瘩,等着他们吃饱了,听他们说外面的情况。

两个人都连着吃了三碗面疙瘩,才停了下来,大概是吃饱了吧。

沉默了好一阵,六爷爷先开了口,“真是饿死我了!”

听到这话,妇人,小孩齐齐笑了起来,他自己也笑了起来,族长也笑了。

笑过之后,族长干咳两声,大家静了下来,听他说话。

“我们六个老家伙下山后,两人一组,分三组,朝三个不同的方向去寻人,约定了不论是否寻到,半月之后在离山下最的乌衣镇汇合。早在两天前我们就到了,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其他人回来。等了两日,我们只得先行回来了。”

“外面实在是太乱了。到处是逃难的难民,官府到处抓壮丁服兵伇,实在没有人了,就连六十岁的老翁也抓。我和老六一路,东躲西藏,白天几乎不敢露面,没有吃的,只能到路过的庄稼地里,刨点农家没有刨干净的红薯或是找点野菜和菜叶子吃。”

“我想大海他们十有八九是被抓去当兵了。”

“我们还是往大山深处躲躲吧,就怕我们这会被官兵找过来。”六爷爷见族长停下来,没有说话,就叹息,提醒。

19

其实,往深山老林里躲,也是危机四伏,没有身强体壮的男人们保护,一群老弱妇孺进入深林,如果碰上凶猛野兽,无异于羊入虎口,想到这里,我不由心中暗叹。

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对了,也许可以去那个水潭边的山谷避一避 。虽然山谷不大,但是,生活我们二三十个人还是可以的。心念及此,我便告诉大家,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躲避,但是,大家一定要听从我的安排,进去以后,不能随便出来,以防被人发现。

族长和六爷爷听了,连声道好,事不宜迟,现在就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以免夜长梦多。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大家各自回家,一会儿就背着包袱,扛了农具,聚到了我家门口。我与婆婆也收拾妥当。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深林,在我的带领下穿过荆棘丛林,到达了悬崖下的水潭山谷。

”好,好,好,真是个好地方!“

族长看了周围的环境,连连称好,众人也一个个说好,最后族长拍板,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族长和六爷爷带领妇人们砍伐树木,在山谷上方搭建临时的住所。

而我则叫了徐娘子和红儿等五个年轻些的媳妇儿背了空篓子,拿了锄头,去外面的菜地里,把那些已经长出来的秧苗移到山谷里来栽种。

就这样,我们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为了防止孩子调皮,跑出去,族长和六爷爷在进谷的路口边上搭建了一间小茅屋,两人轮流守着。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婆婆说,感觉我的肚子有些大,问我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我笑她瞎操心,我能吃能喝的,身体好得很,没有不舒服,可能是吃多了撑的。婆婆见状,也就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让我再做重活了。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即便我注意点,少吃,怕婆婆又说自己肚子大,我的肚子却还是一天天的大了起来,特别是最近,明显得像吹皮球似的,竟然圆鼓了起来。

我愁眉不展,婆婆却一扫儿子不见了的愁苦,乐得眉眼弯弯。

“傻媳妇,你这是要做娘了。”

她双手合十,朝着茅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菩萨,田家终于有后了......"

十月怀胎,我艰难地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徐娘子和红儿过来帮忙,两人神情满是羡慕。

“还是姑娘好福气,男人虽然走了,却也得了儿女又全,真是恭喜姑娘。”

徐娘子一边抱着我的儿子,逗孩子,一边对我说话。不对,现在应该叫她田山媳妇了。

红儿抱着我那小女儿,也在一边逗着,“姑娘,真好,羡慕死我了。”

“你们两个呀,眼馋也没有用,你们男人都不在家,就算我有秘方告诉你们,你们一个人也怀不上啊。”我打趣道。

见她们露出落寞之色,我又劝解,“其实,怀孩子也是讲究缘份的,母子的缘份到了,他们就来了,缘份未到,是强求不来的。你们还没有怀上,是缘份还未到,不要多想,况且,你们成婚也没几天,这男人先是进山围猎,后又一去不回。”

“好了,好了,等你们男人回来了,儿子会有的,女儿也会有的。”

20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不知不觉,我的一双儿女已经能在地上欢快地跑来跑去了。

“娘亲,哥哥又揪我的辫子。”女儿奶声奶气的扑到我怀里告状,跟在后面进来的儿子,忙争辩,“我没有。”

见我一个眼神望过去,儿子低了头,“对不起,娘亲,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逗妹妹玩的。”

“轩儿,你是哥哥,你不能欺负妹妹,你应该保护妹妹。”

“但是,我好无聊,没有玩伴。娘亲,你不是说外面的世界有很多人,很大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去呢?”

已经五岁的儿子,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望着我,一脸的为什么。

“娘亲,爹爹呢?爹爹去哪了?”听到哥哥问我问题,女儿也突然问起他们的父亲。

婆婆正好端了饭菜进来,听到两孩子的话,神色一僵。吃过晚饭,我给两孩了洗漱了一番,又给他们讲了故事,才哄着他们睡着。

婆婆这才叩了门,走进来,坐床边坐下,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对我缓缓道:“心儿,你说,这么多年了,外面有没有太平下来?也不知道,大海现在怎么样呢?”

我想了想对她道,“娘,要不,我们出去打探打探,如果太平了,就搬出去住吧。轩儿也到了启蒙的年纪,我们可以寻个有学馆的县城或是小镇,让他去上学吧。”

见婆婆没有反对我又继续道:“男孩子应该学文识字,多学些本领。而且,也方便我们打听大海的下落。”

“嗯,娘相信你,你拿主意吧。”

我和婆婆带着孩子们搬到了郡府所在的城池,我将之前保留下来的首饰变卖了一些,在城里卖了一处二进的院子。

一家子住在后面的院子里,前面的院子,我准备用来收女学生,教习学生琴棋书画。我也想过亲自教导孩子们,但是,他们需要伙伴玩,所以,还是将轩儿送去了学堂。钰儿就留在身边自己教。

今日是元宵节,孩子们下山过的第一个节日,婆婆不愿凑热闹,留下守家,我带着两孩子上街看热闹。

孩子们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敲敲,煞是可爱。

我正掏银钱给钰儿买冰糖葫芦,突然听到一阵马蹄飞奔过来,扭头一看,轩儿正吓得呆愣在道路前方,眼看马就要冲过来。

我一时也没多想,就冲了过去,闭了眼睛,将儿子搂入怀中,希望自己能替孩子挡下这一劫。

突然,马蹄声嘎然而止,一股温热的液体喷了我一身。

原来, 马的前半身被人砍下,掉到一边了,所以,我没有等到被马蹄践踏的疼痛,没有丢掉半条命。我拍了拍胸口,劫合余生的心悸仍在,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了一下心绪。

我赶紧上前朝马的主人道谢,只是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一下怔住了。

田大海!

我刚想喊出声来,一辆马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田将军,没事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我看到了,那是江流。

“没事。”

田大海一双虎目炯炯地盯着我看,头也不回地回答了江流的问答。

“娘亲。”

“娘亲。”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两个孩子声音颤抖地叫唤我,围到了我身边。轩儿虽然害怕,小脸苍白,却身板笔直地挡在了我前面,跟那官差争辩,“不许欺负我娘!是你们的马差点踩伤我娘了。”

这时,田大海和江流都看清了我。

“心儿,真的是你啊,原来你在这里,倒是叫我好找啊。”江流看到我很是激动。

田大海见状,一把将我拉到了他身后,很是吃味,“江知府,你什么意思?”

他愤愤不平道,“她正是我走散多年的媳妇,你干吗?想撬人墙角啊?”

他又气愤地对我叫嚷,“你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容易变心,亏了老子在军营里,拼了命的挣军功,就是想让你和我娘过上好日子。你倒好,不吭一声就改嫁了,娃都这么大了。”

“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太平后,又一直在找你吗?你对得起我吗?......”

这男人在我面前念叨个没完,我被他拉着,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他数落得,羞得恨不得找条裂缝钻进去。

一旁的江流总算从田大海的话中听出来了原尾,他低声问我,“心儿,你真的嫁给了他吗?”

他想了想又觉不对,又问我:“你现在嫁的人是谁?家住哪里?”

“你知道吗?我到了当初遇见你的乌衣镇附近去寻你家人说的桃花源,那附近都找遍了,也没有能找到那个叫“桃花源”的地方。为了找你,我弃武从文,做了文官,想通过查户籍找到你,可能也没能找到。”

“我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你在这里,就在我身边,与我同住在一座城里......”

“对不起,大人,将军,你们认错人了,民妇的孩子受到了惊吓,民妇要带孩子回家了。”

我向他们各施了一礼,牵了两个孩子往家走。

只听身后传来江流的声音,“田将军,她真的与你拜堂成亲过?”

“那是当然,这还能有假。”

“这就难怪了。”

“你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就是看那两个小孩觉得有些眼熟。”

“对啊,我也觉得眼熟。呀,那不是长得像我吗?”

“江大人,这回是田某真心谢谢你了,谢谢提醒。我先去追了夫人孩子回来。”

我依稀听见田大海的大嗓门,拉了孩子走得更快了。

“夫人,等等,等等我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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