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花人》
题记
你终会明白,原来有一种岁月叫做慈悲,因为它懂得,在这五味杂陈的凡间俗世,一个人能从开头走到结尾是多么的不易。所以它如此宽和,让我们在滚滚红尘中,仍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繁华落尽,在民国的烟波流转里,有一位女子,从寻常的巷陌里,款款走来。她的素锦旗袍随她的每一步而轻轻摆动,撩起了逝去时光里所有的温柔。她是张爱玲,但她早已随着民国的烟雨,消散在了我们去不了的时空。
世界曾有张爱玲,世间唯有张爱玲。
亲情—父母
1920年9月30日,在声色犬马的上海,有个女孩降临在了这红尘中。那时,有谁会知晓,这个女孩会给这个时代带来多大的惊喜?谁也不知道。所以张爱玲还不是张爱玲,只是一个叫做张瑛的小女孩。
有人说,张爱玲惊世不凡的才情,缘于她高贵的血统。但我明白,随着大清帝国的颓败,那些贵族也在一步步没落。他们有的,只不过是华而不实的名号,和他们曾经骄傲的生活。他们如同丧家之犬在民国苟延残喘。张瑛便诞生在这样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中,她的血统里留有的并非高贵,而是她的祖先逝去的辉煌。
她的父亲张廷重,做了这个时代的悲剧人物。他既希望跟随时代的激流,却又陷在腐朽的漩涡里难以脱身。最后,他选择用另一种方式麻醉自我,染上抽大烟,纳小妾的嗜好。
张爱玲的母亲黄素琼,却是个渴望新潮的人,她不甘愿委身做张廷重的小女子,她崇尚独立,向往自由。
这样两个大相径庭的人,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拴在一起,又怎么会幸福?在这个,沉闷而冷漠的家庭里,张爱玲早早明白了许多。所以她说:“悠长的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的度日如年,我想许多人都有同感。然后崎岖的成长期,也漫漫长途,看不到尽头,满目荒凉。”
张瑛的生命中是有那么一段快乐的日子的,那是她在天津的时候。她的弟弟张子静曾回忆,“那一年,我父母二十六岁,男才女貌,风华正茂。有钱有闲,有儿有女,有汽车,有司机;有好几个烧饭打杂的佣人,姊姊和我还有专属的保姆。那时的日子,是何等的风光啊!”
好景不常在。张爱玲四岁时,母亲同姑姑张茂渊一起远走高飞去了英国。这个不像命运屈服的女人,选择逃离了这个腐朽的家。张爱玲不曾责怪过母亲,以她的心性和情怀,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母亲的选择。她明白自己的母亲是不愿屈辱一生的。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母亲离开后,父亲张廷重更加放肆,沾染了不少丑闻,闹的四处流言蜚语。或许在他浑浑噩噩的一生中,是有那么短暂一刻的醒悟的,在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免痛心疾首,写信到英国去,同张爱玲的母亲道歉,希望她能回国。
此时的黄素琼叫黄逸梵,是个在国外熏陶多年的优雅女性。但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答应张廷重,重回上海。许是因为她如浮萍在外漂泊了太久,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心终是柔和的,只为自己想念的一双儿女而归。
张廷重不免为黄逸梵的重归而欣喜,这个家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多了一份祥和。
但张廷重仍然是腐朽的张廷重,不久后,他又重拾烟枪,做回了原来的自己,还妄图骗光黄逸梵的钱财,让她无法远走高飞。如此劣行,实在卑鄙,最后黄逸梵选择与张廷重离婚,结束了这场中国式的悲哀婚姻。
张爱玲似乎从不在意她父母的情感纠缠。可我们都明白,她心中暗自隐藏的惆怅和悲伤。我们总说,家是温暖的港湾,但此时的张爱玲已然是失途的独木舟,孤独而又淡然的漂泊在没有边际的汪洋里,留下自己清冷的剪影。
友情—炎樱
如今,还可以看见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那是张爱玲和炎樱在炎樱家阳台上的合影。照片里的女孩们笑的灿烂,她们的笑容没有因为时光匆匆而泛黄,仍然如四月里明媚的春光,那样温暖,那样真实。
上天似乎注定了张爱玲与炎樱会成为朋友,所以让她们同到香港求学,同乘一艘船,又同是从上海去的。多么巧合,多么奇妙。
后来炎樱的名字多次出现在张爱玲的笔下,成为张爱玲一生中最重要的知己。也许炎樱并非张爱玲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笔,但这个女孩犹如雨后初升的太阳,照亮了身处雾霭中的张爱玲,让这个冷清女子,也无法对自己淡漠。
张爱玲说过,平生就大哭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为炎樱。据说有一年放暑假,炎樱本答应留在香港陪张爱玲,但不知为何竟不辞而别,张爱玲寻她不得,大声哭泣,想来是因为没了炎樱,觉得自己万分孤独了吧。
两人同好绘画,在无聊的时候,为了消磨光阴,两人时常一同作画,一个勾线,一个上色,一起度过所有闲暇日子。张爱玲十分认可炎樱的绘画水平,对她新奇的构思,灵动的笔触更是赞不绝口,自己的小说集《传奇》的封面,两次都是炎樱设计的。
我们应该感谢这个热情如火的女孩,感谢她让张爱玲在忧伤而又不安的年岁里,多一些快乐;感谢她用自己炙热的心去温暖张爱玲那颗近乎苍凉的心,让紧紧跟随着张爱玲的孤独,渐行渐远;感谢她珍惜张爱玲,怜惜张爱玲。因为有她,张爱玲才更加完整。
爱情—胡兰成
“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本以为清冷孤傲如张爱玲,是应该孑然一身,遗世而独立的。谁料她与这世间女子一样,都要落入爱情的劫里,受一场苦。
这个男人是胡兰成,见了他,让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胡兰成在这个才子如云的民国世界里并非最出众的那一个,他甚至只是一个汉奸走狗,连累了张爱玲,让她受到流言的攻击。
或许陷入爱情里的女子是盲目的,或许又有其他什么原因,胡兰成这颗星子点亮了张爱玲的爱情,让她以为,他便是自己要等的那个人。
胡兰成初识张爱玲这个名字是因为《封锁》。那天他反反复复的读着这一篇文章,被这个名作张爱玲的女子的才情所折服,开始关注她,又经由苏青得到张爱玲的住址—静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号公寓六楼六五室。纵然知晓这个女子是不见人的,但他还是去了。得到的是张爱玲姑姑的拒绝。他却也不急躁,塞了张字条进去,转身离去,依旧安然。
次日午后,张爱玲打电话给胡兰成,约他相见。我不明白,素日里孤僻冷漠的张爱玲为何对未曾谋面的胡兰成低眉俯身?难道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我们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是这个定数,让他们相遇,陷入情网的束缚。
他们相恋了,这一年,胡兰成三十八岁,张爱玲二十四岁。胡兰成尚有妻室。
张爱玲并非是那种缠绵悱恻,泪流不止的女人。胡兰成却也不是长情的男人,张爱玲不过是他群芳谱里的一朵,虽然她是不同的,但他终究也不是个能耐的住寂寞的人。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写道,“我已有妻室,她并不在意。我有许多女友,乃至挟妓游玩,她亦不会吃醋。她倒是愿意世上的女子都喜欢我。”
其中有张爱玲的几分惆怅又有谁懂得?张爱玲以为他是她于千万人之中遇到的那一个,以为他们会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她还未明白,她以为的温暖美好背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1944年8月,胡兰成离婚,于是转眼间他便和张爱玲结婚了。只一纸婚书为凭,由炎樱为证。这段时间,是张爱玲创作的黄金时期,胡兰成常与她讨论文学话题,给她提供许多灵感。可这样的安稳是短暂的。
1944年11月,胡兰成到湖北接编《大楚报》,与张爱玲长期分别。那是一个动荡的时期,有一天,胡兰成在路上遭到了轰炸,他绝望的跪倒在地上,以为自己将死,只喊出两个字:爱玲!我想这时他是极爱她的吧。不然又怎么会在生死关头,喊出她的名字。
但,胡兰成毕竟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
张爱玲曾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这段话,道尽多少人的衷肠。也正因如此,胡兰成在到武汉不久后,便与一个17岁的护士周训德如胶似漆了。他甚至又举行了一场婚礼,为了他的新欢。而张爱玲对此一无所知,她常写信给他,说一些琐碎的事情,她还是那样投入的爱他。
1945年3月,胡兰成回到上海,一个多月后,才把小周的事情告诉张爱玲。张爱玲的心是痛的,她明白此时小周便是胡兰成床前的明月光,心口的朱砂痣。但她选择默默承受,不去责怪他。而后,胡兰成重回武汉,全然忘了张爱玲。
1945年,时局大乱,身为汉奸的胡兰成不得已四处逃窜。在颠沛流离中认识了范秀美,不久后,两人结作夫妻,一同在温州生活。
不想,张爱玲竟千里迢迢的寻到了温州,只为见着薄情男子一面。她的突如其来,让胡兰成有些慌乱。细心如张爱玲,怎么会发现不了范秀美和胡兰成的情愫?再无逗留下来的理由。张爱玲收拾行装,带着自己那颗早已被伤的千疮百孔的心,离开胡兰成。
昨日那场才子佳人的倾城之恋,逃不过宿命,被无情的埋葬在滚滚红尘中,连同张爱玲的深情与天真。曲终人自散,前路漫长,道声,珍重,珍重。
自己—张爱玲
十岁那年,母亲黄逸梵在张瑛的入学证上,填下张爱玲这个名字。自此,张瑛再也不是那个不谙尘世的小女孩,而是未来,将会风靡上海滩的,张爱玲。
张爱玲喜好文字,又有惊世的才情。她的写作之路开启于她十二岁时,在圣玛利亚女校校刊上刊登的小说《不幸的她》。这篇悲剧故事,似乎对于尚且年幼的张爱玲来说,是不合时宜的。但我们却又相信,心思细腻的张爱玲应该是这样,早早的让众人惊艳。
张爱玲真正的文学之路起步的那几年,无异是成功的。那时由于上海的动乱,文坛已经沉寂了太久。而张爱玲仿若星星之火,在黑暗的旷野里,闪烁着自己独特的光芒,让世间的人也都认可了张爱玲的作品。巨大的收获让张爱玲激动而又惊喜,让张爱玲毅然选择以写作为职业。其中藏着多少苦难和心酸,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从此,世间有了个风华绝代的张爱玲。
可以说,张爱玲的父亲对张爱玲的文字影响很大。父亲张廷重在他还未失去自我前,对张爱玲是很好的。父亲看过的市井小报,总会落到张爱玲的手里。读《红楼梦》和《三国演义》,喜好传统的戏剧,也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就连后来父亲妄图骗光母亲钱财来留住母亲的卑鄙行为,也在张爱玲的许多作品中再次呈现,使她的作品更为真实。
爱情对张爱玲来说,似乎是奢望。正是在爱情的沉沦里,张爱玲的心被伤的千疮百孔,她的哀伤,她的忧愁,让她的文字像一把寒冷而又凌厉的剑,挥舞出相望江湖的绝望。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张爱玲给我们带来的是《小团圆》、《倾城之恋》等数不胜数的优秀作品。而她自己呢,没有人能温暖她了,没有人。她的心早已荒芜了,她的悲伤最后也只有她一人知晓,可就连唯一懂她的自己,也在1995年离开了人间。
胡兰成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觉得她什么都晓得,其实她却世事经历的很少,但是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交涉,好像花来衫里,影落池中。”
是啊,这就是张爱玲,独一无二的张爱玲。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从时光的无涯荒野里,找到她的灵魂,她的影子。她是已经不在了的,是我们在千万人中也遇不到的。无论今世,或是下一世。她永远只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
我永远忘不了,她在她芳华正好的年纪里,说出了那句她不忍心说出的话,那样响亮,那样清脆,那样哀伤。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