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饼美妇

文/李晓

昨天在地铁里看见一个妈妈牵着孩子，孩子一直吵着说要吃东西，放学肚子饿。她妈妈不屑一顾地说不行，吃了东西回家又不吃饭了，不吃饭长不高。。。。。。我一瞬间笑了，想起来了我小时候的事情。

我出生在武汉市江汉区的老城区，离著名的汉正街、江汉路都很近。小学离家里很近，大概就是不到一公里的样子。用今天的话说，我读的小学就是“菜场小学”，因为确实在上学路上要路过一个熙熙攘攘的菜场。家长们接孩子放学，顺手买上一点小菜，也是非常之方便。每天放学，我妈妈都会来接我。我也是一直吵着要吃东西，妈妈也是经常拒绝我，理由也是一模一样。我如今长得还挺高，感谢妈妈一直坚定自我。但是偶尔，我妈妈犯懒了，不想做饭，或者出门有事，饭没有做好，那么就会答应先买一点东西吃。这时候，我就会欢呼雀跃，因为，我又可以吃韭菜饼了！

不记得从几年级开始，菜场对面的一排小门面里面，开了一家韭菜饼铺子。展面不过一米五的样子，一个油乎乎的长方形木头桌子，一排小小的煤炉子，每个炉子上面都有着一个圆形的烙饼小锅。这种小锅是两面合在一起的铁锅，中间打开，放上一个软乎乎的面团子，先烤一面，然后翻转小锅，打开抹上一层油，再烤另外一面。不过几分钟功夫，两面焦脆，内里软香的韭菜饼子就烤好了。面饼微微发酵，陷里是韭菜炒鸡蛋。咬上一口，先是弹牙的面团，再是粘牙的韭菜。那个味道，十里飘香，堪称附近最为火爆的小吃。

每次放学，都有一队小学生在韭菜饼铺子门口排队，那些没有妈妈管着的小朋友，都是一次买两个！（不知道他们长高了没有）而价格简直是良心，五毛钱一个饼子。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不想做饭的，也要排队买。一些家庭主妇不想做饭的，也要买几个回去充数。有时候竟要排上半个多小时才能吃到这个五毛钱一个的饼子！

而我觉得排队一点也不枯燥。尽管妈妈不喜欢排队，因为那烙饼的阿姨，却是长得极为美貌。我不忍叫她阿姨，因为那时候，她不过20来岁的年纪，脸上的胶原蛋白都能溢出来。她一头乌黑的长直发，比如今那些花几千块salon里面做得效果却还要好。用一个新潮时尚的夹子盘在头上，垂出一点发梢，却是叫人神魂颠倒。白白的瓜子脸，看得出来，她抹了一层薄粉，因为脸比脖子稍微白些。她的眉毛画成粗粗的样子，类似韩式平眉，一双大眼睛不加其他修饰就已经很美。她嘴唇比较厚，抹上非常艳丽的红色唇膏。夏天她经常穿着无袖的花式衬衣，配着深色裤子。细细的手臂一次要照料三四个炉子。加碳、刷油、翻面、出锅、装袋--一气呵成。我竟然记不起她冬季一般穿什么衣服，倒不是我冬季不吃饼，而是夏天的美给我印象太深了，我如今竟然只记得她夏天的装扮。

她的丈夫站在后面，靠着那个大桌子揉饼，做好一个就地给她一个。我无法估计她一天能卖出多少张饼子，反正摊位前永远有人在等待。她细细的手臂居然能一直劳动。而烟熏火烤居然也没有对她的容颜造成半点伤害，到我小学毕业，她依然是美丽如初。每次排队，我就一会儿看她的手，一会儿看她的脸。看她无缝衔接的动作，保证每一个饼子又香又脆，保证每一个客人开心满意。对了，她还要收钱找钱。不过一般她都用下巴指指一个篓子，让客人自助买单。篓子里面都是零钱，也有十块五块的。如果有100，她就把100块收起来，放进大桌子里的抽屉里，小钱就都在篓子里方便客人自己找钱。妈妈总是给我五毛或者一块，让我自己买单。我每次在小娄子里放进那五毛一块，她就对我笑笑，示意OK，好的，你的饼几分钟就好。我真真喜欢她，因为她虽然很美丽，却很简单，不给我压力，她的美丽就和韭菜饼子一样，味道很好，价格却很实惠。

而我更加佩服的是，妈妈说做饼子很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馅料，她很辛苦。他们小两口是武汉周边村子里的人，来武汉做生意。可是她这么辛苦却能够每天化好妆，漂漂亮亮地烙饼。每天衣服都是干净整洁，还很时尚，衣服上一滴油都没有。我太佩服她了。而那种从容优雅体现在简单的体力劳动里面。所以我每次排队都看得出神，感觉太魔性了。

那饼子的味道和美丽的女店主一起，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老武汉童年味道。后来我升上初中，离家里比较远，骑自行车上学，就不再经过菜场。但是偶尔放假，我还会和妈妈一起去那里买饼吃。她并没有多大变化。后来就是高中，我家也搬家陪读了。大学时，我还去过一两次老房子，她家不卖韭菜饼子了，妈妈和她攀谈，说是因为成本太高，都是老顾客，却也不好涨价，所以改卖油条了。都是她老公在炸油条，她就帮帮忙、收收钱。老房子附近开了很多新的大型超市，菜场也渐渐没落，油条生意却还是不错。

今年过年，我突然想起童年女神，问妈妈还有去过老房子那边吗？她怎么样了？妈妈笑着说，收老房子租金的时候去过，想买点吃的，跟他们小两口攀谈，说原来他们家租的那个铺面是属于一个孤寡老人，老人家说只要照顾自己到仙去，铺面就给他们。他们一直照顾着老人，如今老人已经仙去，他们就准备不自己做了，把铺面租给别人做生意。我妈笑着说，谁能想得到还有这样的好事。我说，我能想得到，他们饼子做得那么好，价格那么公道，就是会有这样的好事呀！

昨天想到这里，我不觉就笑了起来。两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到大城市谋求生路，竟然有了这样的境遇。这大概就是汉江边上最好最温柔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