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后清明
文/展清平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感激他了。不对，用感激这个词不太准确。应该用什么呢？让我想想。
可是绿灯亮了。我已经来不及了。老公在医院里一定等急了。
当作为政府职员的丈夫被诊断为尿毒症，且告知急需做换肾手术的时候，我忘记了丈夫昔时所有的不好！我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所有的哀怨！
我能做的只有筹钱和等待，等待医院安排合适的肾源。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夫妻这个关系是比父母，姐妹有着更多一些的连带的。
我是个格外神经质的女人。虽然学的是医学专业，但性格决定我终生都活在感性之中。我不具备医生的理性和从容。我乱了方寸。
那一刻，我想的还有最坏的结果。我不知道如果延误了治疗，我该怎么办？于是，我忽然间想到了我那似是而非的初恋。我甚至于设想，如果当初选择的是他，我的生活又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凡俗的生活让我有饥渴的感觉，我渴望浪漫与热情，渴望轰轰烈烈，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的不死不活的日子。
思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他往往格外眷顾遥远的距离之外的东西。很喜欢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遥远的，朦胧的，捉摸不定的美丽！
丈夫安静地睡着了，浮肿使他的脸变了形。我又想到了记忆深处的那张有着女人柔美的年轻的脸庞。是的，他的气质中有着更多的柔美。
当他着一袭白色的衣衫，手握一把笛子飘然而进教室的时候，我脑中除了冒出飘逸，轻盈这类词儿外，竟然还可笑地冒出了“江西老表”。
这大概来源于刚读完的小说中的形象吧，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不真实。
坐在我前面的惠最是个色鬼了。她回过头冲我眨了眨她清亮的眼睛：“来了个稀罕的猎物！”然后又压低声音，“我们比赛吧，看谁先追到他！”
我不屑地嘴一撇：“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嘻！我可不想失了女性的尊严。”
“怎么？你不喜欢这样的类型？那我可追了。可别说我不义气，咱可是先让你的，是你弃权。”
“好，归你了。嘁！天涯何处无大树？！”
不久，知道他叫瑞。
瑞其实是个呆头鹅，远没有看着的那样灵气。
没出三天，他就中了惠的套儿。那一天，当他当着我的面对着惠说；“我也真的喜欢你了呢。”说的时候眼睛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笑得花枝乱颤，把惠推给了他：“好的，我这铁姐们以后就托付给你了，你尽管喜欢吧，我不会吃醋的。”
从此，我和惠的两人组变成了三人组。
我们的梨花文学社正式成立的时候，我们三个都是头儿。我们经常撇了部下，去学院外面的梨园里寻找灵感。
最爱的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尤其在绵绵的春雨中，看那带水的梨花和新茶一样的嫩绿的叶芽，我们总是春情涌动。似乎自己的青春已经完全融入了那清香的淡风里。野炊的时候，我会将花瓣洒在用梨树底下采摘的蘑菇做的汤里，并给汤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环肥燕瘦”。
那一天，雨下得猛了些，我们钻进了果园人的茅舍里。随之，一只仓皇的燕子也飞了进来。我脱口而出；“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他们两个也象跟屁虫一样唱和着，“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我们的笑声吓得那只被淋湿了翅膀的燕子不住抖瑟。
“嘘！轻点，把它吓跑了。”瑞小声说。那一刻，我觉得瑞可爱至极，随即叹息一声，“天快黑了呢，我们今晚看样子要短在这里了。得，你们缠绵吧，我要睡觉了啊。”说完，我用风衣蒙住了头，钻到了果园人不太干净的被子。
接下来，困倦象潮水适时卷来。我沉沉进入了梦乡。
睡意朦胧间，忽然感觉有只手在轻柔地抚摩我的胸口，愕然张开了眼睛，黑暗的夜除了雨声就是惠均匀的呼吸声，瑞在一边声息全无。我一骨碌坐了起来。
天亮的时候，瑞勾着头，偷偷地向我道歉：“我，我以为那是惠的......”
“算了，不要再提了。”
回去以后，我按住了惠：“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偷吃了禁果？”
惠咯咯笑着，“什么呀？什么是禁果么！我不知道”
“别装呆！我可警告你，不准玩真的啊。”看我一脸的严肃，惠不闹了。“放心吧。我对他还没有那种感觉。”
后来，我不再同他们一起出去了。做灯泡的感觉真的不爽。
毕业的时候，我们各奔东西。临行前，瑞幽幽地对我说，“知道吗，我和惠分手了。她说她更爱的是你。”
我愕然，但细想起来，惠的确跟我比瑞更亲近一些。
“我觉得，还是你更适合于我，我对你的感觉比惠的更独特。”瑞接着说。
我压低了声音：“不能说！不能说！打住。”
参加工作以后，惠和瑞的信笺象雪片一样纷至沓来。我默默地接纳他们的思念，但我只能选择沉默。
不久，听说惠真的发展成了另类。
瑞也结婚了。于三年之后。
我结婚的时候，也没有理由给他们发请贴。
万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在我带着丈夫来新津就医的时候会遇上瑞。
那天，老同学惊喜的告诉我说，终于有人愿意捐肾了。一个是女士，一个是丈夫的主治大夫。是个男士。而且他的肾源更优秀一些。只是很可惜，他是个癌症患者，脑癌。医院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已经准备手术了。你还是先去看看他道谢吧。
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就是瑞。那一刻，我象一个不会思维的树桩。
瑞沉稳地笑着，没什么的。我早知道他就是你的丈夫的。你的下半辈子还要依赖他呢。好好活着。真好。
那一刻，我又逐次记起了昔日的那些他寄来的火辣辣的语言了。
忽然间觉得，当初拒绝瑞是我这一生做的最愚蠢的事情。
我的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