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迷宫
作者：十二小姐 首发于葫芦世界
外公弥留人世的那段日子我常去医院看他。
那段时间他常对我说：如果在医院迷了路，一定要记得返回的路，如果去到不该去的地方，就再不能回来。
他说有次他就差点没回来。
我不解其意，医院是不小，但也不至于迷路，而且外公被送进医院时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离开病房。
外公醒来后会描述他的梦境。
他说党派领导人翻了脸，打起仗来了，部队驻扎到医院，病房走廊过道里站满了穿军装的人。
那些人抓住外公，要他充军。外公当时心里其实非常害怕，但气势不能输，他板起脸大吼一声：带我去见你们领导！
果然，上前钳住他臂膀的两个军人被外公的气势震住，松开外公的手，打量外公一眼，说：你跟我们来。
两个军人在前面带路，七弯八拐把外公领到一间办公室前。
外公一看门牌，心里一悚，上面赫然写着“太平”二字。
他肩膀一甩，用大嗓门嚷嚷：我不去了！现在天下哪里太平！这也不是个好领导！
外公挣脱束缚，一路找回自己的病房，人就从梦里醒过来了。
梦醒后外公似乎惊魂未定，拉着我的手，说那哪是什么办公室，那路线是去太平间的路，如果当时他进去了，就醒不来见我了。
我们只当外公病重糊涂了。
入冬后，外公的病越发严重，神智开始混乱。
冬至那天大家守在病床前，外公突然对着病房外努努嘴，问：刚才那个小女孩你们认识？
我们疑惑，什么小女孩？
就刚才到我病床前拿梨子吃的那个丫头，绑着两个小辫子的，大冬天穿个这么薄的红衫子，不冷吗？怪让人心疼。她还来跟我问路，要不是我走不动，就给她带路了，她问的地方我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拆穿外公。
刚才我们一直守在病房，并没有什么小女孩出入。
我出门透气，遇到一个悲戚的中年妇女，她手里捧着一个相框，照片透过玻璃折射出黑白色调的冷光，上面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绑两束马尾辫，笑起来缺了一颗牙，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有点儿像鲜艳的胭脂红，照片应该是夏天拍的，她身上的衣服还很单薄。
外公在半个月后去世，我猜他应该是给那个小女孩带路去了。
外公去世一年后，我因车祸入院。
住院的那段日子我迷迷糊糊，每一天都在梦境与现实中辗转。
有时甚至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
在床上躺久了之后，身子蠢蠢欲动，脾气也变得大起来，凭什么别人都能在阳光底下活蹦乱跳享受大好时光，而我却必须得在散发着消毒水的病床上耽误春华与秋实。
前一天我跟母亲说想吃甜品，今天在床上躺到天色暗下来还没等到她出现，我有些生气了。
我不断地摁床前的呼叫按钮，却没有护士赶来。
一气之下，我搬起缠着绷带的脚跳下床，走出走廊，黄昏下的医院静得出奇，病人与探病的亲属似乎都蒸发在黄到发白的夕阳余晖中。
远处有锣鼓喧响由远及近。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幕，我看到楼下有一支游行队伍慢慢经过。
游行队伍由女人和孩子组成，女人和孩子穿着清一色白纸裁成的纸衣，身上涂了厚厚一层白粉。
女人们披着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脸敷厚粉，几乎看不清眉毛，双唇却染了刺目鲜艳的红，她们手举用各形各式的模型，用竹片编织骨架，再用白纸糊一层面皮。
孩子们留奇形怪状的发型，身上唯一的颜色就是脑门上那黑得发亮的头发。他们并不像女人们这般守秩序，而是在游行队伍周围乱跑，手里举着白纸做的风车，双腿跑起来，风车呼啦呼啦地转。
忽然身边跑过一个小孩，我被他狠狠撞了一下。
他举着风车跟我说：你不去吗？再不去就赶不上这一趟了。
我打量他两眼，他的头发真丑，搭配起这张白得几乎看不清五官轮廓的脸，甚至有点骇人。
心里又气又惧，我没头没脑地冲他吼了句：滚你妈的傻逼小孩儿！有烟没？
他望着我，没说话，没表情，片刻又举着风车跑开了。
走廊上又恢复一片死寂，每扇病房房门都死死紧闭。
我决定自己去找医生或者护士。
一个小时后，我的期待值直线下跌到只要能找到一个正常的人对话就行。
出了住院部，一顶八人抬的轿子和一顶四人抬的空步辇来到我面前，轿帘掀开，露出外公的脸。
我知道我陷进梦靥里了。
我苦着脸说：外公，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说：所以外公这不是来接你来了，不过外公有个场子要赶，你先跟外公一起过去吧，那些孩子特地排了一场舞台剧，看完了戏，外公再派人把你送回去。
外公不会害我，我上了步辇，跟着外公一起到了一个大剧场。
剧场里座无虚席，但上等的贵宾席被空出来留给了外公。
舞台幕布后演员们也已经就绪，他们只等最重要的人物到来便开场。
女演员们腿上绕着绑带，手臂上戴着一圈红色袖章，脸蛋打着过分的腮红，一律两条麻花小辫，活脱脱一支红色娘子军。
演出结束，果然有人跑来问外公，是否用轿子把我送回去。
外公摆摆手：她会稀罕咱这破轿子？人家现在都开吉普车。
吉…吉普车？
外公的人把我送回病房，我只觉得疲惫至极，一沾枕头，人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窗外的阳光恢复了温度，有些刺眼，母亲就坐在我病床旁，看到我醒过来，她有些激动，即便强按捺情绪，眼眶还是红了。
她一个劲儿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据母亲的描述，我出事故后一直重度昏迷，也就是说，我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疗养，都是不过是做梦，自然，我也从来没有让母亲给我买甜品。
做了最后的检查，我终于能够出院。
出院那天阳光格外明媚，母亲去办离院手续，我到花坛前等她。
想着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大大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心情格外舒畅。
衣角蓦地被人扯了扯，我回过头，一个孩子站在我身后。
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说：姐姐，你的肠子露出来了。
我低头一看，腹部以下的躯干血肉模糊，一截滑溜溜的东西从我腹中淌出，明晃晃挂在体外，在阳光下泛着白里透红的光滑色泽。
那孩子递来一根烟，说：烟给你找来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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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世界简介：百物语是日本民间的传统活动。相传，在夏日的夜晚，以青纸罩灯，点燃一百根灯芯，众人齐聚一堂讲述奇闻怪谈。一则故事讲完后便挑灭一根灯芯，待一百根灯芯全部熄灭时，妖异便会产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