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麻雀
下午散步路过"好又多"超市,想顺道买包烟,超市人不多,看着挺冷清,小喇叭不停地吆喝着特价商品的信息,显得有些空旷。走进超市,发现几个黑点从眼前掠过,俶尔远逝,但我还是看清了,是麻雀!贪婪又谨慎的小家雀!说到麻雀,这小东西和我的童年分割不开!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麻雀与苍蝇、老鼠、蚊子一齐被列为"四害",因为它太贪婪,总是偷食生产队的粮食,驱之刚去,已而复来,据称麻雀与人争食,一年能吃两公斤的粮食。在粮食稀缺的年代,真可谓是十恶不赦!所以“害虫”麻雀,人人得而诛之!制服麻雀的方法很多,童年的我,不亚于史上之酷吏,想尽整麻雀的方法,而且一腔满满的正义感!
麻雀又称家雀,因为它离人类太过亲近,总是寄居在农家的墙院里,它最理想的居所是农家的墙洞。(农村建房多为土木结构,这"土"即是土墙,用两块夹板在石头砌成的墙基上一夹,往夹板中填入黄土,筑墙师傅用木杵夯实,逐层往上垒,每垒完一层,必需横亘两根木棍,再把夹板架在木棍上继续往上垒墙,垒完一层墙,木棍要抽回出来再重复使用,这样墙上便留下许多小洞。房子盖好了,墙内侧往往要刷一层泥灰,所以这些高墙上的小洞成了天然的鸟巢,那些小家雀只要衔些干草、松针之类的东西置于其中,住起来真是又安全又舒适。)但这巢也还有不安全的地方,一是要防老鼠蛇(或许是蟒蛇),麻雀下蛋育雏时,蛇便来了,它钻进墙洞,那些鸟蛋便进了它的腹中。二是要防着我们这样的“灭害儿童团"。我们在高墙下巡视,小麻雀们刚好从哪个墙洞里飞出,或刚刚衔着羽毛钻进墙洞里被我们窥探到,那它的小小的家庭便埋下了祸根!什么时候逮捕它们那可完全由我说了算!我有足够的耐心等雀妈妈生了蛋,去掏鸟蛋吃;或是等它孵化出雏鸟来把它"一窝端"了。掏鸟窝须待到夜里,轻轻地把梯子架在墙洞下,动作一定要轻,否则敏锐的老麻雀一准逃掉。然后爬上去,把袖子捋起来,小手往洞里探,触到热呼呼的鸟巢了,你的手指冷不丁会被啄上一口,但你得忍着,继续往里探,抓住了!那小家伙热呼呼地攥在你的手里了!绒毛软软的,它的小心脏急促地跳动!我的小心脏也狂热地跳动起来!往回抽手,把小鸟放入布袋里,但就在这个档口,洞里余存的老麻雀却"扑"地飞到黑暗的夜空,留下后悔莫及的你在梯子上发愣……
除了墙洞,屋脊上的瓦楞沟里也是麻雀们的栖身之所,尤其是夏天的晚上,觅食归来,就直接住在这“临时居所”了,我那大嘴巴的四叔说:晚上,只要在厅堂上燃一堆篝火,然后拿个大竹筛在火焰上不停地转动,那麻雀便头晕起来,到时你拿一个长竿来来回回拔动檩条,瓦楞里的麻雀便纷纷掉下来,找个眼疾手快的小伙伴帮忙,就只顾捡这"麻雀雨"了。但这法子我试验过了,并不济事,除了人手不足,手脚不够麻利外,真正砸地上让你捡的"麻"雀也不多,大多数落到半空即冲宵而去,不知所终。
最有效的办法是“雪地捕鸟”,鲁迅在《故乡》中介绍得颇为详细:“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但操作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些麻雀鬼精得很,机关设好后,你得远远地躲在屋中,窗户仅留一条缝,绝不能有风吹草动!牵引的绳子要足够细,不能有轻微的抖动!“霜禽欲下先偷眼”,它们的警惕性太高,发现食物后,会招来好多小伙伴,叽叽喳喳地商量,然后派一两个下去试探,先在竹匾上跳,就是不进匾里去,偶尔进去了也很快出来,这一战,拼的是耐心,你得沉住气,让它的“先头部队”尝到足够的甜头,“大部队”才会放心大胆地进入埋伏圈。一场战耗下来,非得两三个小时不可。经历无数次斗智斗勇后,我捕鸟的技艺日益精进,最大的一次收获居然捕到十几只。因为数量多,竟然让我们动了杀心,大屠杀之后,三月不知肉味的父亲两只手指捏着小雀腿吃得满脸红光。
对于麻雀俘虏,有的是治它的办法。它简直就是我的玩偶,一条细线系住它的红爪子,它就成了我的“风筝”。我跺脚吓它,大声呵斥它,让它一次一次地扑腾而起,然后又踉跄落地,它小小的胸脯不停地起伏,劳累、恐惧、忧伤和麻木交织。我利诱它,企图让它成为我"铜雀台上的新娘",但它只顾乱窜,完全不顾我的好意,直到铩羽而"归"。我幽闭它,强喂它吃饭,希望它活,但它绝食而亡。最让我心烦意乱的是,它的家人总是不停地找上门来,倘若听到它的叫声往往不顾一切,甚至冲撞门楣,大有同归于尽之势,让我的革命意志受到动摇。有一次,我把一只麻雀拴在屋后的小松树上,随后和小伙伴疯跑尖叫去了,待我记起它时,已过去一周,枝上的细线直直地垂着,末端上系着一支风干的小爪子,地上依稀可见歪了的鸟头和因腐朽而坍塌的身子。这一幕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时时拷问我的灵魂!
后来我渐渐长大,不再围剿小麻雀。但是浩劫之后的麻雀却日益稀少,渐至绝迹。生活中突然少了那叽叽喳喳的叫声和随时掠过身旁的影儿,心灵突然失落起来了!后来有报纸报道在某地海边的石崖下有堆积如山的麻雀,疑为撞崖而死!我的心灵为之颤抖,任人摆布的小麻雀竟有如此激烈的壮举!许是已经绝望透顶了!它们最无法忍受的是亲人罹难,骨肉分离,我从雀爸雀妈身上已体验到。后来读屠格涅夫《麻雀》,再次重温麻雀倔强凌烈的护犊之情。再后来有专家为它作了平反,说它大多时候还是捕捉害虫保护庄稼的好鸟!只有食物缺乏时才偶尔偷吃农民的粮食!
我深深懊悔自己童年的行为,并开始思念那小小的雀儿了!
整整近十年,我看不到它们!整个乡村都没有它们的踪影!
直到一九九三年,我到三明培训,在我住宿的宾馆旁的绿化带上,我重新看到了它!
现在我每天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它们,在电线上,在街道旁,在人们的脚跟前。每次看到它们都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看到它们"欢欣雀跃"的样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