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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明月照西洲

2022-05-06  本文已影响0人  时与猫璞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朝《西洲曲》

【壹】

天熙55年秋,天熙与西塘大战,北面的漠东三部趁机攻占天熙蓝阳八州,天熙十万将士战死,统领战事的西岭大将军贺兰西洲不知踪,副将司空连率余部退守匡洲。天熙京城-佑京,皇帝南宫寻收到西塘探子秘报贺兰西洲率三千亲兵投敌,天子震怒,京城贺兰氏一门悉数下狱,贺兰西洲被天下通缉,朝野震惊。

西北巴州官道上,一面皇家赤旗斩风而来,兵马呼啸而过。烽烟尽处,飘着一阙歌谣:“江南竹下你,烈酒酬知己。君王战朝堂,臣西戍边疆。仗剑走战马,长缨握在手,血色舞沙黄,北雁复南归,征战血未凉。”那歌声随着南飞的大雁消逝在风中。

西塘与天熙交界,百里深峡龙庭谷,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野地染血,遮云蔽日。自月初至月中,整整十五日,两军数次交手,厮杀哀鸣,昼夜不停,峡谷百里,血流成河,亡魂萦战马,伤兵血未凉。

峡谷上方低凹处,站着一身躯凛凛苍髯如戟的西塘人,他浓髯如戟,阔面重颜,眉如刷漆,目射寒星,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这人正是西塘黑狼王风尧日。风尧日骁勇善战,却屡屡败于贺兰西洲,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将贺兰西洲逼上黄泉。

“贺兰西洲,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也没想到你风尧日竟甘当漠东的走狗。”

 “这一战,你杀我西塘三万兵马,还差点攻我皇城,我父皇不得不了联合漠东三部。不过,我也不耻他们的手段。贺兰西洲,我敬你是条汉子,想留你一条生路,为此,我不惜破坏与漠东的联盟关系,杀了他们谷外的一万人,要是我晚一步赶来,你这里将会是一片火海。贺兰西洲,若你肯降我西塘,荣华富贵任你选。”

“我天熙男儿,不战不休。我弈北贺兰氏亦有家规,为将者断头无降。”

 贺兰西洲手执长剑站在尸山血海之上,俨然地狱修罗。贺兰西洲素有塞北明月之称,即使已连续征战多日,衣襟满是血迹,却依然气质卓然。他身材修长, 鬓若刀裁,剑眉英目, 目光锐利,冷傲孤清,非明月不能比拟。

“我听闻你贺兰一氏已被天熙的皇帝给满门抄斩,可见,你的皇帝并不信任你,你当真还执迷不悟吗?”

风尧日其实平生最讨厌小白脸一样的男人,可这贺兰西洲却着实让他刮目相看。半月以来,贺兰西洲率领三千人杀出漠东五万大军的包围,后被逼入这百里峡谷,继而与他的一万西塘兵马交战数次,贺兰西洲现在身边只余十人,风尧日也损失了不少人马。

贺兰西洲的身侧是护卫梁汉,他腹背受数刀,气已断血已冷,却依然站立不倒,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贺西洲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血,覆上了他的眼睛,望他魂归故乡。

风尧日只身跳下谷中,落在离贺兰西洲一丈远的地方。

“贺兰西洲,单挑如何?你若是胜了,可以提个条件。”

贺兰西洲冷笑一声:“风尧日,我如何信你?我武功不如你,人尽皆知。”

“我让你三招儿,十个回合,打平即算你赢。我不欺负你武功弱,你连同你的侍卫一起上。”

贺兰西洲一摆手:“不必,我一个人上。我贺兰西洲就拼死搏一回,无论如何,是生是死都在今日。”

贺兰西洲手执长剑向着风尧日冲过来,他虽为武将却不善长枪,平日里也只习剑法,只是这长剑对上风尧日的虎头湛金枪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但是贺兰西洲自有应对。风尧日果然守信让了三招,之后便凌厉起来,扎枪如箭脱弦,随风疾走,力似奔雷闪电,快捷而迅猛,逼得贺兰西洲频频后退。九个回合过后,贺兰西洲已被打得无力还手,长剑飞虹亦被击飞。风尧日露出鄙夷之色,心想这等窝囊男人也配跟我黑狼王相提并论,未料,贺兰西洲竟趁着风尧日放松之际,忽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长绳索,将那长枪缠住。然而,黑狼王也不是吃素的,他飞身回踢贺兰西洲后背。

贺兰西洲口吐鲜血,却依然没有放手,拽着绳索飞身缠上了一棵老树,然后借着强壮的树干硬是将风尧日的长枪给拽了过来。风尧日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等操作,心想此人果然是诡计多端,怪不得之前打不过他。

副将梁河将飞虹扔过来,贺兰西洲勉强以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刚才一击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看你这样可怜,就算平手吧。”

 “风尧日,你说话算话吗?”

 “你下来。我告诉你。”

 “你上来。”

贺兰西洲站在树上,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拎着剑,冷冷地看着风尧日。风尧日飞身上树,贺兰西洲的剑已经指到了他的颈间,可惜,风尧日一把夺过剑,立即做了个折剑的动作,可惜飞虹非寻常兵器,它锻奇材而铸,坚韧无比,风尧日使出最大的气力,谁知非但没折断飞虹,还被剑伤了手。

“果然跟你的性子很像,不过,你这般人生不痛快,男人当用硬气一些的刀才好。”

风尧日慢慢靠过来,贺兰西洲手中的绳索动了一下,绳索另一端的长枪立即调转了方向刺向风尧日,不过风尧日背后却仿佛长了眼睛反手就握住了枪头。

“这是自幼跟随我的兵器,它的每丝动静我都熟悉得很。所以,你杀不了我。不过,看在你这么有种的份上。本王就跟你做一笔交易好了。”

 “我不和野蛮人做交易。”

 “漠东人可是不费一兵一卒进入的蓝阳。你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你不想知道你那五万人为何不做抵抗落入陷阱被围杀?”

“漠东三部怎么可能突破我布下的防线?我不信。”

 “大将军,你的防线的确没错,你的陷阱也的确是无懈可击,可惜,家贼难防。而天熙的皇帝似乎也另有打算。你现在可是被天下通缉呢。”

“天熙的事情我自会去弄清楚。你要与我做什么交易?”

 “交易的前提是你能活着回到你的皇城。”

【贰】

蓝阳城外,清凉台上,一只孤雁哀鸣着飞过,神色疲惫的贺兰西洲望着眼前这座凄凉之城。昔日繁荣边城蓝阳城如今一片死寂,数日前百姓已悉数逃往关内,现在由漠东三部的人把守。城外的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鲜血无法凝固,枯树断枝上挂着血染的旌旗。

贺兰西洲摸了下腰间的玉环,胸中的血雨腥风慢慢平息,他恢复了素日里的冷静:“天熙五万将士的血仇,我一定会讨回来,蓝阳八洲我也一定会夺回来。梁河,拿酒来。”

贺兰西洲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又端起一碗洒向大地,那是给战死的天熙男儿,他发誓不会让他们的血白流。

秋雨细细秋风刀,贺兰西洲打马向东赶往京城。西北的风沙和着冷雨俱下,阴雨密布,如同他此刻的沉重的心情。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问问那人究竟为何不相信自己?他想问问在京城的叔父为何让贺兰一族处于绝境?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必须回京一趟,去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

沿途的风景急速而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无比。这西北的三千山河是他贺兰氏世代守护的地方,百年来从无间断。那年,贺兰老将军突发重疾离世,他临危受命率军击败西塘二十万大军,收复被西塘占领十八载的蓝阳八洲,后又南下平藩王叛乱,贺兰西洲战功赫赫,被新皇南宫寻封为西岭大将军统领西北三千地。封狼居胥,荣耀非凡,那年的贺兰西洲二十有三,也是他们相识的第四年。

雨势渐大,贺兰西洲停下进入路边的一简陋茶亭休息。店小二是个伶俐的,不一会儿就上来一壶热茶。

“公子,这是去哪儿啊?”店小二很是热情,话也很多。

 “只管沏茶,多什么嘴?”梁河呵斥小二。

 贺兰西洲并未理会,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听小二尖叫一声。贺兰西洲抬起头,小二的脖子上已经被一柄匕首刺穿,他袖中的短刀也掉在了地上。

 “我还当你是敏锐谨慎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了。”一个身量高大眉目舒朗的男人大刺刺坐到了贺兰西洲的面前。

梁河立即拔剑抵在那人胸前:“你是何人?”

“小子,你眼神不好啊。你看你家主子就不会惊讶。”

 “你这是信不过我?要跟我上路?”贺兰西洲冷笑一声,这人正是刮了大胡子的风尧日。

“我得跟着你啊。我怎么知道,你回了天熙会不会耍诈?”风尧日凑近贺兰西洲的耳朵小声说着。

贺兰西洲一把推开风尧日,还踹了他一脚:“随便你。离我远点儿。”反正,如今这蛮子变了模样,也没有几个人能认出来,反倒是自己得乔装成行商的公子以假身份才能通关。

“敢问阁下以什么身份呆着我家主人身边呢?”梁河素来仇恨西塘人,更何况自己的哥哥就是被西塘人杀死。现在,要不是顾及将军,他真的想杀了这蛮子。

 “就做你家主子的保镖吧。以本王的身价还怕你家主子吃亏不成。”风尧日是个不拘小节之人,骑上马跟在贺兰西洲的马车旁边。

贺兰西洲上马车前看了看风尧日:“这一路上,可不会太平,你别反悔就行。”

 “叫我风吧,王爷暂时退隐。有事儿,兰公子吩咐。”

贺兰西洲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与豺狼交易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但是他别无办法,自从龙庭谷出来后,自己已经遇到了三波刺杀,均是绝顶高手,下属也有三人叛变,加上伤亡的,如今只剩下5人在身边。那日,龙庭谷,贺兰西洲和风尧日做了个交易:风尧日助贺兰西洲洗脱通敌罪名,恢复西岭大将军职位,贺兰西洲和风尧日联手灭掉西塘和天熙共同的敌人漠东三部。至于风尧日是不是真心交易,贺兰西洲并不关心,但是他确定一点就是西塘暂时不会攻打天熙,毕竟风尧日可是西塘的主帅。

在到达京城前,这一路上必定异常凶险。果然,一行人行至一片树林,杀机再现。马车走到树林中间时,一张大网便从天而降。风尧日拔刀破网而出,四下埋伏的黑衣人悉数出土,将马车团团围住。贺兰西洲早有准备,他并未上车,而是带领随从后方围过来。这批杀手训练有素,武功奇诡,贺兰西洲应付得吃力,梁河也挂彩了,风尧日却杀了个痛快,这人招数光明正大,下手却是狠厉无比,毫不留情。

梁河留了个活口逼问是谁派来的,可惜那人咬舌自尽了。

贺兰西洲一摆手:“算了,这样的死士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风尧日挑开死士的腰牌,是皇家的标识。

 “你们贺兰一族,贺兰城朝中为相,宫中又有兰贵妃专宠,边疆又有你这个西岭大将军。哪个皇帝会容得下这样的权势勾连呢?贺兰西洲,你是个聪明人,还看不透这些吗?”

“兰贵妃?”

“据说这兰贵妃是贺兰城之女,应该是你家中姐妹,你竟不知吗?怪不得这么狼狈,原来你只长了颗会打仗的脑袋啊。”

“闭嘴。这是我天熙国事,与你何干。”贺兰西洲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战事开始前一个月,他就再未收到家中书信,昨夜,他的心腹贺兰晋杀他不成吞金自杀。要知道这六年来,他的私密书信一直交由贺兰晋打理,那一刻,他心如刀割,万万没想到背叛自己的人竟然是最亲近的人。变故接连不断,真真假假已经无从辩驳,一切来得太快也太蹊跷,贺兰西洲生平第一次陷入了困顿之中。

这日之后,路上倒是平顺,但一行人为安全起见并未进城住宿,只能住在荒郊野外。这日又到十五,月上柳梢,风尧日酒足饭饱之后躺在江堤上呼呼大睡。贺兰西洲独自走在江边,凉风习习,愁思渐起。越靠近京城,他心中越觉杂乱,不禁拔剑迎风,适逢桂花开。剑风洒香气,引得江鱼来。

【叁】

 那年三月,江南的琼花开得正欢,月圆之时,贺兰西洲独自徜徉在春溪江畔,心中躁动欢喜,只因第二日便要启程去京城见叔父,之后再跟随堂哥去边关的匡洲与父兄汇合,要知道这是他长到19岁首次离开乡间去见亲人,他十分想念父亲和哥哥。江边的琼花极美,他兴致骤来,于江边舞清风剑。随剑风起舞的琼花落到了那人身上,他说是自北方来游历江南,被他的剑舞所迷。

那夜,月光照大江,纯美如白练。那人面容清俊,语调清扬,夸奖他剑术不俗。他说哥哥的剑法比自己强太多,哥哥可是被誉为塞北明月。那人当是玩笑话并未理会。两人年纪相仿,品茶畅谈,从天下大势到西北战事,无一不相谈甚欢,遂引为知己。那日琼花下的谈话,贺兰西洲一直铭记在心。

“兰弟,如何看当今天下形势?”

“如贺兰将军能守住西北,抵御西塘,南方的临南王必能安分一些。这样,新皇才有机会整顿朝纲,清除贪官污吏。”

 “西北战事我信贺兰老将军,如今,临南王似有反叛之心,只可惜,连年战乱,国库空虚,当今皇上也没有余力再起战事。”

 “说到充盈国库,我倒有个想法,不过尚未思虑成熟。”

 “不急,你我来日方长,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兰弟对时局如此了解,为兄甚为钦佩,不知可方便告知身份。”

 “关于我的身份,等回到京城,我再细说,可好?”

 “好,我在京城等你。”

那日临别,那人赠与他这枚玉环,说是在京城中相会时给他一个惊喜。后来,京城再次相见,他才知道他是镇北王南宫寻,而自己却无法说出真实身份。很快,贺兰家陡然生变,自己也无法再与他相见。因为,他从此以后就是贺兰西洲了,而那人也成了天熙新帝。

红叶秋意晚,千里念行客。一片红叶落下落入掌心,贺兰西洲执叶对月,冷色月光透过红叶照进了他的心里。这些年,两人始终保持书信来往,那人每次回信字数虽少,但每逢琼花开放都会寄来琼花做得器物。只可惜那些美丽的东西想必已经被西塘人抢光了。

这些年,他曾有机会随父亲回京,可惜终因战事胶着无暇分身。父亲病逝,西塘人虎视眈眈,为了社稷安危和西北的百姓,他只能守在边关。他曾经写信告诉南宫寻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并未收到回复,也许,他早已淡忘了吧。后来,他也在旷日持久的战事中放下了太多。毕竟两人身份有别,又天高地远,以知己相称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去年,听叔父说新帝纳了两妃。自己亦明白,从此君是君,臣是臣,自己今生都必须以哥哥的身份活着,替他平这动荡天下,就算做一辈子的知己君臣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可如今,南宫寻竟要置贺兰一族死地,他想不明白。

 “大半夜不睡觉,吵死了。”风尧日似是睡醒了,把衣袍往肩膀上一撩,便朝着贺兰西洲走过来。

贺兰西洲低头看着水中的明月,一层细密的桂花飘在上面,别有一番景致。

 “贺兰将军好兴致,逃亡途中还有赏月的闲情雅致。这是在思念哪个绝色佳人吗?果然天熙人就是喜欢虚头巴脑的风花雪月。不像我西塘男儿,潇洒自如,骑射杀场可比儿女情长有意思多了。”

贺兰西洲现下心里不痛快,不想理他,可这人真是烦得很,就算是把他当空气也愣是赖着不走。

 “天天这样冷着脸不累吗?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风尧日其实不是话多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贺兰西洲就喜欢逗他。

贺兰西洲冷了脸:“风尧日,仇人之间有何话可讲?”

“你可真无情,刚才我睡着了差点掉入江中。你都不关心盟友的死活。”

“恶人睡在江边可是要被恶鱼吃的。”

“以前以为你是个不说话的人,如今看来不但话多且带刺儿,天熙人都如你这般心眼小吗?”

 “我天熙人皆知西塘人野蛮凶悍,与野兽无异。”

“可我西塘也皆知关内人阴险狡诈,有豺狼虎豹都比不得的毒辣。”

 “既然两看相厌,不如不见。你离我远些就是。”

“那可不行,太远了,我怕被你属下暗算。你们天熙人说袍泽兄弟,今晚一起睡吧。我们抓紧增进情谊,毕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盟友。”

 “想死的话,你就来。”

“好,一言为定,我洗洗就来。你且等着我啊。”风尧日直接跳进江里洗澡去了,野蛮人就是野蛮人,完全不怕秋水寒凉。

“这水可真凉快。将军也来洗洗吧。”

“我现在想得是要不要一箭射了你的脑袋。”

“哈哈哈,我水性极好,你射不到我的。不信试试看。”

“无聊。”

贺兰西洲被风尧日这无赖一搅合,心情竟然好了不少。只是今晚这泼皮必定不让自己好过了。不理会身后那个疯子,贺兰西洲回到了马车,他打开一个雕花木箱盖子,一只灰白相间绿瞳的大美猫从里面跳了出来,它想必睡了很久,打着哈欠跳进贺兰西洲的怀抱。

“兰陵,你可要看好了。要是有人来,就挠他。听懂了吗?”

 “喵,喵。喵。”兰陵似是听懂了。兰陵是西域奇猫和本地猫混种的猫,颇具灵性,一直是贺兰西洲的爱猫。从龙庭谷出来后的第二天,兰陵竟然找到了他。

贺兰西洲实在太累了,粘枕便睡着了,有兰陵在,他才不怕那野蛮人的袭击。可惜,贺兰西洲失算了,半夜时分,就被一堵墙给压了。贺兰西洲拼命推搡,可就是动不了分毫。

 “风尧日,你要干什么?”贺兰西洲没想到风尧日竟然真的上来了。

“贺兰兄弟,我胆子小,是真的怕你属下半夜杀我。”风尧日将贺兰西洲揽在怀里。

 “你给我滚下去。我的猫呢?”

 “被我扔了。”

“你敢动我猫?”贺兰西洲甩了风尧日一巴掌。

 “你敢打我?又不是女人,养什么猫?”风尧日有些恼了。

“你给我滚。”贺兰西洲踹了了风尧日一脚,差点把风尧日给踹下车。

风尧日扶着车棱稳住身子:“猫放在梁河那里了。可以闭嘴了吗?再喊,我就让你属下知道下何为断袖。”

“真是无耻之徒。”贺兰西洲快被气死了。

“睡吧。我困了。”风尧日一把揽住贺兰西洲躺下,不一会儿呼噜声响起,这混蛋瞬间便入睡了,可那大手却死死压住贺兰西洲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过了许久,贺兰西洲也困了,便放弃了挣扎。

半夜,兰陵回来了,看自己的王座被那个丢自己的厉害两脚兽抢了,它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那人胸膛上开始睡觉。

【肆】

第二天,梁河发觉主子全程黑脸,风尧日这个混蛋却嘻嘻哈哈的,跟兰陵玩得愉快。没两天,兰陵就叛变成了风尧日的爱宠,日日跟着他,因为风尧日经常带着它外出捕捉美味的田鼠。贺兰西洲发脾气都没用,兰陵似乎爱上了这种运动,不再甘心当一只美貌的吉祥物,它骨子里可是一只战猫呢。风尧日性情豪爽,时常猎些野物给大家加餐,与贺兰西洲的下属们关系也慢慢缓和。

这日,他们到了汀洲的一个城镇,镇子不大风却风光宜人,他们也需要进去补给,因镇子内设有朝廷驿站,为安全起见,贺兰西洲需要改头换面。风尧日主动请缨去买了衣服,结果贺兰西洲换上后才知是女装。贺兰西洲一身女装出来,脸色铁青,梁河知道主子的身份并不惊讶,不过贺兰西洲的这身扮相却把风尧日给看傻了。

贺兰西洲平虽有塞北明月的美誉,可他目光犀利,颇有威严,很少有人能够直视其容貌。今日的贺兰西洲仅着一身简单素白衣,长发玉簪拢住,却如琼花一般清美, 又如无暇美玉, 清冷中隐含无尽华彩。绝色美女风尧日见过不少,西塘女子英气,天熙女子柔美,贺兰西洲却在这种气质之中,不由地让他侧目。

梁河看风尧日目光不对劲,推了他一把:“你盯着我家主人干嘛?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我是没见过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

 “风尧日,你想死吗?”贺兰西洲被他这么一说更是生气,提剑就冲向风尧日。

“好了,算我说错话了。不过,你不用恼我的主意。外面可是有你通缉令的,要是你不扮成女子肯定会被认出来。”

两个官差经过,看了贺兰西洲一眼,匆匆离开。贺兰西洲虽然觉得别扭,但现在也不是和风尧日算账的时候,他只好忍了。梁河有些奇怪地看着主子,贺兰西洲才惊觉自己被这疯子弄得失了风度,遂暗暗提醒自己不能漏了马脚。

 风尧日负责开路,他路过一面墙,扫了一眼通缉令上的文字,感叹道:“赏黄金万两。我怎么有些心动了呢。”

贺兰西洲就算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通缉令也面色骤冷,想他十九从军,舍命杀场,替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落得这样下场,叫他如何不悲伤。无情最是帝王家,所言非虚。

风尧日一把揽住贺兰西洲的腰:“娘子,为夫带你去买身衣服吧。”

贺兰西洲不能挣脱,却恨恨地掐住了风扰日的胳膊,疼得风尧日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你当真不是女人吗?这般女气,一点也不像西岭大将军。别动,有人盯着呢。” 风尧日买了糖葫芦,贺兰西洲不吃给了梁河。梁河正吃得不亦乐乎,风尧日趁着他咬到葫芦的时候把钳子给抽出来了,糖葫芦掉了一地,把梁河气得直跳脚。

 “风尧日,你是小孩子吗?”贺兰西洲见不得别人欺负憨厚的梁河。

“嘘,左边那一男一女是漠东的探子,有一人腰间的马鞭露出来了。”风尧日小声在贺兰西洲耳边说着。

 “怎知不是西塘的探子?”

“西塘人不会这样打扮。还有昨天卖烧饼的人也不简单,是你们西塘人,不过是护着你的。我夜里回去看过,那人杀了跟踪你的漠东探子。”

 “怪不得,你夜里总是不见人影。”

“既然是盟友,我得确保你的安全。谁也不能妨碍我西塘的大计,当然,我这也是为了我父王的江山。”

“你松开手,否则我就砍掉它。”贺兰西洲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觉得别扭无比,这风尧日还一个劲儿地在自己耳边嗡嗡地说个不停。

 “放心,虽然你长得倾国倾城,但我可不是断袖。我答应过我母后生七八个小子,我想等他们长大了,就来天熙抢最漂亮的女人。”

风尧日的一番话让贺兰西洲哭笑不得。

 “果然是野蛮人,从来都不知道两情相悦的道理吧。”

下雨了,梁河拿了一把大伞过来,风尧日撑开,将贺兰西洲拉进伞下。

风尧日看着面摊上互相擦汗的夫妻俩笑了:“我当然知道,我父王自从遇到母后,就遣散了以前的女人,说效仿天熙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贺兰西洲看着天空飞过的一排大雁,没有说话。他想起江南的秋天,也会看到这样北来的大雁,一字排开,天空高远,无尽苍茫。

 “你想吃大雁?我射一只给你尝尝,不过味道不是太好。”

 “风尧日,你脑子里除了打架就是吃吗?不准打大雁的主意。”

“得令。听娘子的。”

“不准叫我娘子。”

“好的,小姐。”

“滚。”

没几日,一行人入了关内,风尧日对沿途的风土人情愈发好奇,总是问东问西,把贺兰西洲烦得不行,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梁河为了解救自家主人只好客串介绍官回答风尧日层出不穷的问题。每每遇上集市,吃货风尧日都会为了买吃食走失,不过,他精通天熙人语言,自己倒是能回来,贺兰西洲也就不管他了。

这日 晌午,风尧日又出去逛了,梁河抱怨这人不靠谱,等下肯定又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由他去吧。先说说外面的情况。”

 “属下发现自从咱们入了关,似乎少了些眼线。”

“嗯。梁河,我细看了那些死士的腰牌,不是皇宫的,是伪造的。是谁要嫁祸给皇帝呢?”

“属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风尧日搞的鬼。主子,属下想西塘人并不可信,毕竟他们能轻易就能背叛和漠东的盟约,将来也必不会真心与我们结盟。”

“我知道,但是,现在我们需要西塘的力量。这一战,我们和西塘折损不少,单独一方都不是漠东的对手。这一点风尧日看得清楚,才提出结盟。”

镇子上的一处布庄里,风尧日翻着五言六似的布料,腰间露出一块虎纹木牌。店老板立即引着风尧日往内庭走去。

 店老板一进内庭便跪地:“邦卓叩见王爷。”

风尧日拿过邦卓递过来的一封信草草看了后吩咐到:“让我们的人不要再动手清理刺客,他们可能察觉了。另派人告知父王我已入关。一切按计划行事,一旦收到我的消息,就做好备战的准备。”

 “属下遵命。”邦卓本就是天熙人,只是被西塘人抚养长大,便做了西塘在天熙的内应。

“让邦约到京城与我汇合。好了,你去给我挑几匹粉色的布料。”

贺兰西洲准备动身之时,风尧日腋下夹着两匹粉色绸缎回来了,梁河急忙躲到一边,他怕主子发脾气。自从遇上风尧日,主子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梁河感到不可思议,主子竟然也有这样像猫炸毛一天。

不过,贺兰西洲今天没发火,他看了看布料,便让梁河照着风尧日的身量去给他做两身衣服,等做好了再走。

梁河把布料拿到布店把尺寸告知店老板邦卓的时候,邦卓脸上很不自然。梁河付了三倍的价钱,盯着师傅把衣服做了出来。

戌时,贺兰西洲带着人高马大的粉衣侍卫风上路了。梁河等几人跟在后面笑得肚子疼。路人也纷纷驻足观看风尧日的“妖娆”打扮。

“少爷,这衣服太紧了,我能脱了不?”风尧日小媳妇一样地哀怨地看着已换回男装的贺兰西洲。

“不能,愿赌服输,罚你穿到衣破为止。”贺兰西洲心情无比舒爽,总算出了一口气。这蛮子果然猜拳不行,猜多少轮都是输,可让梁河他们出了一口气。

【伍】

半月后,天熙京城,城内依然繁荣如初,可惜贺兰西洲心境已与当年大不同。他站在贺兰府不远处望着那已经破落的牌匾,昔日权倾一时的贺兰府如今已经被重兵把守,无人敢靠近。他从西街一路走过来,听到的无一不是贺兰府上的风言风语。比如那兰贵妃狐媚惑主,伙同其弟卖官鬻爵,又比如丞相贺兰城勾结西岭大将军与西塘勾结意图谋反等等。

“主子,要不要去找找他?还有兰陵。”梁汉小声问贺兰西洲。风尧日一踏进京城地界就不见了人影,还带走了兰陵。

“不必理会他,兰陵也不会有事的。”贺兰西洲知道从现在这一刻,自己将进入一张网,而他要做那个破网者。

京城的十五,夜市繁华热闹,同样是明月高悬,却与苍凉的西北有天壤之别。贺兰西洲住进了梁河以前的一处僻静之所,梁河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他们一路被人追杀,到了京城更不敢放松。

“将军,要不要我换个地方?这里离皇城太近了。”

 “不必担心。梁河,你没发现入了京,跟踪我们的人消失了吗?”

入夜,贺兰西洲换了一身劲装,他打算独自前往。这一夜将是决定天下局势的一夜,他需堵上性命。他临走时留了一封信给梁河,安排好了梁河几人的后路。

 贺兰西洲踩着高高低低的屋脊,渐渐靠近内城。这趟京城之约,晚了好些年,但终究还是来了。这次,他们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贺兰西洲早就背熟了内城的地图,他悄悄避开巡逻的侍从,潜入了皇帝的勤政殿。殿内并没有侍卫和宫人,烛火随过堂风摇曳。

“出来吧。”那声音不复当初的清扬,添了一份浑厚。

贺兰西洲现身在大殿中央,前面十步之遥是当今的皇帝南宫寻。两人的目光穿越烛光对望良久无言。

贺兰西洲行君臣之礼:“贺兰西洲叩见皇上。”

南宫寻突显一丝狠戾,一个铁囚笼突然从上面落下,将贺兰西洲困住,只是他却并未做任何反抗。

南宫寻从台阶上走下来:“朕以诚待子,子反欺之,勿以我为不智,以子之戚戚。贺兰西洲,我平生最恨背叛。尤其是信任之人的背叛。”

贺兰西洲看着南宫寻,这是他们6年后第一次见面,从前的知己变为今日的仇敌。但是,贺兰西洲不远万里,拼死也要回来,为的是死去的将士,而非叙旧。

“臣万里迢迢赶来,是想替枉死的五万将士问个明白。臣的计划曾密信告知过皇上,但臣率精兵突袭西塘之时,漠东三部竟联合蓝阳城内的奸细越过臣的埋伏,这期间有人假传军令篡改作战计划,致我军贻误战机,五万将士落入陷阱被悉数围杀。我和部下也被围困,我们杀出重围又被逼入龙庭谷长达半月之久,三千人只剩下我和几个贴身侍卫。臣主张战事不力,自知有罪,但臣临死之前恳请皇上给我将公功补过的机会。臣发誓定要踏平漠东三部,为我死去的天熙将士报仇。”贺兰西洲眼中已噙满泪水,他自幼自知自己冷心,从未哭过,今日是生平第一次落泪。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不想被看见,惟有低下头,隐藏自己的心思。

南宫寻看着眼前这个令自己内心复杂的人:“起来吧。”

“那年,我还是镇北王,与你初见便视为知己,此后六年,虽不见面,但书信如常。你和贺兰老将军内平叛乱,外收失地,助我登帝。我甚为感激,让你叔父做了丞相,也封了你西岭大将军,无上荣耀,举国无两。可你太贪心了。朕给了你权势,你却还要恩宠。贺兰西洲,你居功自傲,打压同僚,这些我都可以容你,但你不该与西塘勾结,出卖我天熙将士。”

南宫寻从案几上拿了几封书信,走下来扔到贺兰西洲面前。

贺兰西洲草草看了书信:“臣从未写过这些书信,细细看来也不是臣的笔迹,臣下从未做过卖国通敌之事。我从未欺骗过皇上任何事,皇上相信吗?”

南宫寻冷笑一声:“信你?从你与贺兰城让贺兰清月冒称你入宫那一刻起,我就不再信贺兰一族。好在清月及时悔悟揭发了你们的谋划,否则朕现在还被你们蒙在鼓里。贺兰西洲,你把我南宫寻当成什么了?还是从六年前开始,就是一个局,你们费尽心机引我入局。”

 “皇上,我与贺兰清月素无交集,只在六七岁时在江南见过一面。”

南宫寻手一扬,一个盒子飞向笼子:“吃了它。”

贺兰西洲接过药立即吞入喉咙,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如果自己有任何迟疑,他将葬身此地。他知道这大殿四周布满了机关,父亲曾告诉过他,若有朝一日,孤身在殿上面圣,不要徒劳地抵抗。

南宫寻对贺兰西洲似是很满意,他向着贺兰西洲走了过来:“贺兰西洲,奥,不,应该称呼你为贺兰明月,你当真是女子?”

终于来了,这些话在曾经在他的脑海里预演了千万遍,贺兰西洲低下头:“这件事臣确有苦衷。臣和哥哥是孪生兄妹,出生之时,家中来了一位高僧,他说臣和哥哥命理奇特,只能择一人面世,否则将生祸端。父亲让我们抓阄,哥哥抓了正字。高僧临行前,说可在十七岁那年轮换。我自幼在江南的表亲家里长大,与你初见时,我即将要赶往京城叔父家与表哥一道去往西北。可是那年哥哥突发重疾离世,叔父让我赶往西北,所以未曾向皇上说明身份。”

南宫寻听了神色如常,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臣在西北的第四年曾写信告知皇上,不知皇上有没有收到。”

 “朕除了军情并未收到你的只言片语。”

“怎么会?”贺兰西洲心中大惊,那些年的书信当年都是交由贺兰晋处理,如今皇上说没有收到,那么那些书信到底去了哪里?

 “这些事,我会细细去查。若情况属实,朕会还你一个公道。至于你的名字,暂时还是贺兰西洲吧。”

“臣有疑问,望皇上解惑。”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你去见见贺兰清月吧。”

“臣遵命。” 铁笼被提起,贺兰西洲向着殿外走去。

背后传来南宫寻的话语:“见完后,你不用回来复命了,两日后这个时辰再来见我。如果你敢逃离京城,不出三日定会毒发身亡。”

【陆】

兰贵妃被禁足在幻月阁,贺兰西洲被侍卫押着走进来的时候,贺兰清月正在弹琴,弹的是《凤求凰》。

侍卫退场,贺兰清月看到贺兰西洲吓了一跳,琴声戛然而止,琴弦也断了。

 “西洲哥哥?你怎会在这里?”贺兰清月手颤抖着抚着琴身,不知所措。

 “清月,你我素来无怨,你为何这样诬陷我?”贺兰西洲想不明白,堂姐竟然还认为自己是哥哥,那就是南宫寻说谎了。

“为什么?笑话,你自己做的事到现在不认吗?我没有冤枉你,你亲眼所见。”

 “就算你与我不亲和,可叔父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但是皇上是我的夫君啊。父亲有那么多孩子,对我从来都没有多一分宠爱。我入宫后,皇上待我极好。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贺兰西洲虽为女儿身,却自幼习武,成年后又以哥哥的名义征战杀场,并不能理解女人以丈夫为天的心思。

贺兰清月看出贺兰西洲的心思苦笑一声:“你是个行军打仗的男人,怎会明白女人的心理。我与他初见那年我十四岁,正月十五元花灯节上,他救了差点落入河中的我,还赠与我一盏花灯。那日之后,我就日日盼望能嫁予他。那年,父亲说贺兰一族要选一人入宫,我不惜给妹妹下药也要入宫,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贺兰清月沉吟片刻继续道:“我听父亲说皇上怀疑你是女子,我自知与你容貌相似,就冒称你入宫,我本以为不能成行,没想到皇上竟没有起疑。我如愿成了他的妃子,后宫佳丽成百,他独宠我,赐予我这幻月阁。可惜,后来独孤敏来了,宫里的人说皇上至今不设皇后,是为了独孤敏。我不相信。后来,我无意中看了你与父亲的书信,才知道皇上冷落我的原因,是你们你们竟然私通漠东,我情急之下就告知了皇上。之后,皇上再也没来过幻月阁,独孤敏掌管了后宫,位同皇后。我知我不配做贺兰家人。母亲说恨不得一生下来就掐死我。如今,你恨我,我也认了。只因我爱他是胜过贺兰家。是我连累了贺兰家,但我不后悔。你杀了我吧。”

贺兰清月神色凄清,似是已做了赴死的准备。

“你可记得那封信的内容?”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不知你和父亲到底在图谋什么?我也不关心了。贺兰一族的荣耀本就与我无关。”

贺兰西洲看着贺兰清月,心中一阵悲凉,她隐隐看到了真相的一角,这贺兰清月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只是这枚棋子动了心,着实可悲。

贺兰西洲离开幻月阁,外面没有侍卫跟着,想必是南宫寻的意思。她经过一处僻静处,这里是深宫的后花园,池塘幽静,荷花盛开,可惜贺兰西洲心里却静不下来。利用贺兰清月的人到底是叔父还是另有他人?她不得而知,但是独孤家倒是让他没有想到。独孤一族历来是天熙中流砥柱,是天熙名副其实的卿相之家,与贺兰一族,一文一武辅佐皇家,两家虽向来不睦,但从未像如今一样竟然大动干戈,她一时还想捋不清楚这其中的脉络。

为将者披坚执锐杀敌,为王者运筹帷幄诛心。南宫寻当真是一个玩弄人心的帝王,只是这次,皇上想对付的恐怕不只是贺兰家。贺兰西洲心中一惊,但愿不是她想的那个答案。

贺兰西洲走后,太监带着一壶酒来到了幻月阁。 “是皇上的意思吗?这酒我会喝,只希望皇上以后经过这幻月阁时能想起我贺兰清月。”

不远处的皇宫中,歌姬正唱着《西洲曲》:鸿飞满西洲,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柒】

贺兰西洲回到住处已是深夜,梁河看到她平安回来喜极而泣。

“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属下是怕主子有什么意外?属下一直谨记老将军的嘱托,一定要护主子周全。”

“我没事,你不必过多担心。”

梁河拿了一封信递给贺兰西洲:“主子,这是老将军临终前交由我保管的一封信。他说这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只有京城贺兰一脉出事时才让我交予主子。”

贺兰西洲打开信,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想到,叔父的身世竟然是这般离奇。

 “梁河,明晚我进宫前,务必要找到风尧日。”

 “是。”

贺兰西洲将信点到烛火上,可是,她心中却久久无法平复。原来,贺兰城是贺兰西洲的爷爷征战漠东时与一外族女子所生。贺兰城自由聪明伶俐,深得老夫人的喜爱,因贺兰城志不在武,就被送入京城读书,他才华横溢,后又高中状元,深得先帝喜爱,今又帮助镇北王登上皇位,遂被封为宰相。贺兰西洲不知道南宫寻是否知晓贺兰城的身份。

第二天一早,贺兰西洲意外见到了叔父的亲信之一贺兰严。

贺兰严扑通一下跪下:“请少将军救救老爷。”

“严叔叔,快请起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少将军,有什么话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些书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信的事情,是那独孤老贼陷害我的,目的是扳倒我们贺兰家,”

 “你可有注意独孤丞相府近来的动静?”

“我一直派人盯着,漠东三部的密探一个月内来了三次,其中一封书信被臣 截了,还有那探子也一并带来了,希望少将军呈给皇上。”

“严叔叔,怎么知道我能见到皇上?如今我可是戴罪之身。”

贺兰严神色不自然:“这?属下有罪,丞相怕少将军有危险,早有准备,一 直派人暗中保护少将军。”

贺兰西洲心中明了:“罢了。我会交予皇上。”

贺兰西洲并未审那探子,因为很多事情有人替她做好了,她要做的是只管顺 着这幕后之人的意图走下去,一切便会水落石出。贺兰西洲让梁河想办法将探子和书信送进了大理寺。入夜,梁河来报丞相府集结了不少高手,似乎有大动作。

翌日,皇城禁卫军将独孤丞相府团团围住,皇上下旨,独孤丞相私通漠东,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成年壮丁抄斩,女子皆为奴。

当夜,南宫寻秘密接见了西塘黑狼王风尧日,两人签了议和条约,约定两国联军攻打漠东,若事成,漠东归西塘,蓝阳八洲归西塘,且十年内,两国互不侵犯。风尧日最后又提了一个机动条件,毕竟他不能代表西塘皇帝,这一条等西塘王定夺之后再详写。南宫寻答应了。

风尧日临走时说了一句:“本王希望天熙的联军将领还是贺兰西洲。”

南宫寻仔细打量着风尧日的神情,他此前以为他只是个好战的莽夫,没想到还有些头脑:“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如外面传得那样不睦啊?他前脚来,你后脚到,让朕忧心啊。”

风尧日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你因为我和他一道入京,实属多虑。你们天熙人素来心机重,人心又不齐,要是没有我的人,贺兰西洲恐怕到不了京城。至于原因,皇帝不是最清楚吗?”

南宫寻有些动怒了:“天熙的国事自有朕料理,黑狼王管得太宽了。送客。”

风尧日出了天熙皇宫,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又开始东张西望了。

“邦约,你说我买点什么给贺兰将军好呢?红绸缎好不好?”

“王爷,是不是得回去给皇上回信了?”

“不急,本王今天就把天熙的京城逛个遍,到时候回到西塘,咱们也建一个集市啊、酒肆啊、歌馆啊什么的。”

“王爷,属下不明白您为何临时改变主意改选第二个计划。”

 “你啊,不会懂的。王爷我啊可是考虑到我的终身大事才临时改变的。反正,漠东的地盘更适合我们西塘,要是打天熙,治理上可是难百倍呢。”

这天一大早,贺兰西洲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她一睁开眼,风尧日那张讨厌的脸就挡在自己面前。

“主子,下属拦不住风大爷。”梁河真的对这个疯子毫无办法,这人武艺高强,性格粗鲁完全不像个王爷。

“风尧日,你先出去。”贺兰西洲难得红了脸。 风尧日竟然笑着看了贺兰西洲一眼就出去了。

贺兰西洲昨晚和衣而卧,稍加梳洗就来出来了。

 “黑狼王当真是毫无教养。”

 “怕什么,我们行军打仗,席天慕地,不拘小节。还是,你当真是女人?”风尧日难得正色看着贺兰西洲。

贺兰西洲惊讶地看着风尧日。

风尧日不再是平日里嘻嘻哈哈不着调的样子:“该称呼你什么好呢?贺兰明月?”

“我是女子又如何,照样在战场上打得你落花流水。”

“昨晚,我想了很久,下了个决定。你猜猜看?”

 “你的决定与我何干?”

“当然,与你有关。其实,护你回京也是协议的一部分,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风尧日的嘴里又有几句实话?”

“好了,不逗你 了。我问南宫寻要了个附加条件,他同意了。”

 “ 那是你和皇上的事情,不必知会我。风尧日,你这次来天熙是提前和皇上约好了。对吗?”

 “聪明。我喜欢聪明的女子。你很对我的脾气。不如你嫁给我,我可以帮揍死漠东那帮狗日的,替你报酬。”

 “漠东三部的仇,我会亲自去算,不用劳烦王爷。至于婚嫁之事,我出生那日,有一高僧曾预言,我不宜家室,此生无情爱牵绊。”

风尧日往椅子上一座,喝了一口茶:“这种迷信之说你也信?你和你哥哥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当然是偷听来的。你不用急着回绝我,我们来日方长。”

贺兰西洲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王爷,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回吧。”

风尧日起身正色道:“我今日向你辞别。父王身体有恙,恐漠东来犯,我要尽快赶回去。我们蓝阳城再见。”

“王爷,怎么知道我会来?要知道,我贺兰家这次就算脱了干系,我也必定不会再是西岭大将军了。”

“贺兰西洲,不如我们赌一把,如果你还是西岭大将军,你就嫁给我做王妃。” 风尧日风一样来,风一样消失了。

贺兰西洲刚才被气得都忘记要兰陵了。

 “属下去追吧。”梁河起身往外走去。

 “算了,兰陵要是不愿意会回来,你去了也没用。”

贺兰西洲猜对了,此时,兰陵这只臭猫在风尧日那里玩得乐不思蜀,根本就没想着回来。

京城外一处庄子内,风尧日抱着兰陵,下属邦约跪着。

 “请王爷赎罪,属下办事不力。让漠东的探子跑了。”

“起来吧。对方早有准备,你拦不住的。本王此前小看了贺兰西洲和南宫寻,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竟然识破了本王的计划。这天熙皇帝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心思缜密,手段高明,他这次本想这一箭三雕,借机削弱了两个世家的势力,也敲打了漠东,同时,还和我做了交易。可惜,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贺兰西洲是个意外。经过这件事,贺兰西洲和他必定离心。到时候联军成立,本王就再加把劲儿把贺兰西洲争取过来,要是不行,不如。”

“王爷不用扰心,属下会派人除掉贺兰西洲,这样天熙在西部就再无能力与西塘为敌。”

风尧日一巴掌拍到那人头上:“你懂什么?我要贺兰西洲成为我风尧日的王妃。蓝阳八洲也是我的。那是我母亲的家乡,我要让她老人家荣归故里。”

 “可贺兰西洲要是当上大将军,肯定要不会听王爷的。”

“她不听我的,我听她的就行了。假装的,不是真的。懂?”

风尧日拎起兰陵与它对视: “兰陵,你家主子是不是爱喝葡萄酒。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咱们回去就酿酒,酿好了,把你和美酒送给她,她肯定喜欢。”

入夜,贺兰西洲再次来到皇宫,南宫寻让人赐了座位。

“这次的事情,还得谢谢老将军临终前给朕的一封密信。老将军曾在信中言明天熙朝内可能与漠东有勾结,让我小心盯防。果然,先帝一走,独孤老贼趁我根基未稳便忍不住动手了。”

 “是皇上英明。不知我叔父,皇上怎样处置?”

 “贺兰丞相已经回府,明早,你去看看他吧。这次是朕失察,听信了独孤那叛贼的谗言,致你和老丞相受辱。老丞相年事已高,臣已准他去江南疗养,至于你,朕会让你官复原职。”

“多谢皇上。但臣能力不足,致使五万将士惨死,自知不能胜任大将军职务。”

“不必自责,就这么定了。贺兰西洲,朕给你1年时间,平定漠东。”

 “皇上,臣定不负所托,让我夺回蓝阳八洲,为死去的五万将士报仇雪恨。”贺兰西洲跪下谢恩。

南宫寻走下台阶,扶起贺兰西洲,仔细看着她:“我相信你定不会让我失望。可你要答应我,平定完漠东就回到京城来。毕竟,贺兰老将军现在只剩你一个孩子了。而且,朕也有私心。明月,朕这皇后之位,空了三年,究竟是为了谁。你明白的。”

贺兰西洲想不到南宫寻就竟然就这样说了出来。可她早已不复当初的心境。

“你给我的那些信,我一直留着,每每遇到难处都会看了解烦。”

“臣惶恐。臣只希望完成父亲和哥哥以及贺兰家世代祖宗的诺言,为天熙守护西北边关。儿女情长不适合我。臣视皇上为知己,再多的,我自知不配。”

南宫寻走过来,抓起贺兰西洲的手腕:“好一个不配?你可有了意中人?是风尧日吗?还是漠东的三皇子?这些年,朕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知道。贺兰西洲,你和风尧日早有勾连吧?”

贺兰西洲笑了:“原来皇上从未信我,对不对?”

南宫寻放开贺兰西洲转身:“自从朕登上这皇位,就遭遇了接连不断的背叛。对于万里之遥的你,我曾经那么信任。可以说,那时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是,当贺兰清月打扮成你的模样出现我的面前,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恨不得去西北杀了你。我想问问你你?贺兰明月,你怎样这样糟蹋我的真心?”

“南宫寻,我贺兰西洲从未背叛过任何人。我能做的全部都去做了,我做不了的,我也想做到。其实,那时,皇上不想让我做西岭大将军了对吗?我来京城前,皇上有派刺客吧。”

“是。独孤敏和你叔父明争暗斗架空了我的权力,你又私自出兵西塘。我感觉孤立无援。贺兰西洲,我曾写过密信让你回来京城。你为什么没有回话?天熙这一仗败得一塌糊涂,我对你已经不做指望。但是,我还是收回了那个旨意,我想让你活着来见我,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没有收到皇上的信。我收到的都是准允战令的旨意。”

“当真?”

“我愿发誓。”

“看来有人在蓄意离间我们之间的联系。”

“臣相信皇上定能彻查清楚。皇上也不必顾惜臣叔父这层关系。”

南宫寻看着贺兰西洲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句:“关于你叔父,朕自有考量,你不必过于担心。”

“臣想尽早回到西北,准备攻打漠东事宜。请皇上恩准。”

“你这么急着逃离我?算了,我知你的脾性。解药和赏赐,我会派人送去。”

那天,贺兰西洲不知道如何离开皇宫的。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护城河边。她想起那年京城见面的场景,那日,她心中雀跃,本想做女装打扮,但又想起母亲的嘱托,于是只做了个中性的打扮。南宫寻来得晚了些,让她多等了许久。南宫寻愁容满面说西北战事胶着,父皇忧心。贺兰西洲让他放心,西北有贺兰老将军在,一定不会有事。那日,南宫寻与她同游溪山,兴致浓时,南宫寻弹琴,贺兰西洲舞剑。南宫寻说如果她是女子,必娶她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问她有没有妹妹。贺兰西洲说自己有个妹妹叫月儿,以后自会相见。可惜,这一去就是六年。

贺兰西洲走后,南宫寻站在大殿上良久。

他其实想问贺兰西洲,那年京城再见,为什么不告知实情。如果她说了,他们两人不会是现在这样。也许他还是那个周游四海的镇北王,他曾有愿望就是带着心爱的人畅游列国。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是天熙的皇帝,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他要考量得太多,他已经忘记单纯地信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贺兰西洲在西北之时,绝对想不到此次京诚之行竟是这样结束的,自己毫发无伤,官复原职,贺兰城虽失了丞相的高位,家中几个年轻一辈也得以如朝为官。贺兰西洲也替南宫寻高兴,如今他终于大权在握,从此也高枕无忧了。他和南宫寻只在朝堂上见过一面,他便回到贺兰府修整准备重返西北了。

贺兰西洲临走前与叔父深谈,希望叔父就此收手,不要再和漠东来往,这次的事情要是皇上再彻查下去,势必会得出真相。贺兰城万万没想到哥哥竟然留下自己的掣肘。自从他知道自己是漠东皇族的后代之时,他就开始筹谋了。只可惜,如今一切心血都付诸东流。

贺兰西洲走后不久,贺兰城去江南途中暴毙而亡。

【捌】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李白

冬至,大雪,贺兰西洲再次出关,她的心境已经大变。她一路西行欣赏这大好河山,已打定主意不再回来,但会将付余生之力守护天熙的太平。

贺兰西洲到达匡洲之前,副将司空连率部出逃,被风尧日的大军捉住,送了回来。梁河宣读皇上旨意,司空连卖国投敌,被判绞刑。

风尧日抱着兰陵和红色绸缎来迎接贺兰西洲。

 “西岭大将军,可还记得当日与我的赌约?”

“你可当真是连我皇上也一并算计了进去。不过,我贺兰西洲可没答应你的赌约。把兰陵还给我。”

风尧日哈哈大笑:“果然是我喜欢的女子。你这无赖的样子着实可爱。兰陵就不还给你了,当你预支给我的嫁妆。我给你的礼物还没有做好。来日联军成立之时,再给你。”

在贺兰西洲长箭射出来之前,无耻之徒风尧日带猫跑路了。

天熙56年,天熙西塘联军大举进攻漠东三部,两国苦漠东久矣,将士同心戮力,士气高涨。大军经过三月苦战,灭漠东大军主力,一举攻下漠都,并诛杀了漠东成年的皇族。

当夜,南宫寻派来的秘卫潜入漠东皇宫,将漠东幼小一并杀尽,以绝后患。这等狠厉手段让风尧日自叹不如。

贺兰西洲将天熙的旗帜插上蓝阳城之时,又是深秋之时。

黄昏时刻,风尧日衣衫齐整,一手抱猫,一手提酒,来到城墙上。

 “明月,我酿成了一壶好酒,今日,可要与我不醉不休。”

一坛好酒,两青花瓷碗,清香四溢,沁人心脾。贺兰西洲一饮而尽,拔剑起舞。

城墙下,军中歌谣死起:“云下四野,如雾如烟,名曰风花,主有风天。茫茫瀚海,亲亲我家。滚滚尘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浩浩苍穹,佑我天熙!”

天熙57年,西塘王填写两国议和条约中的最后一条:黑狼王风尧日娶西岭大将军为妻,愿以昔日漠东一半土地为聘礼。南宫寻拒不认该条例,下旨让贺兰明月即刻回宫授封皇后。

可惜,无论西塘的黑狼王的明月王妃,还是天熙的明月皇后,贺兰西洲都不会去做,她请辞西岭大将军,据守蓝阳八洲,挖掘百里铁矿,打造铁血城池,又设立商埠,供西域各国与天熙、西塘商贸往来。

贺兰西洲修书南宫寻:臣在蓝阳内外数十里布下机关万重,保西塘百年不能越过。我贺兰西洲愿做两国止战符,一生守护蓝阳八洲,永不负天熙。西域贺兰一族永不入天熙朝为官。

天熙60年,天熙皇帝南宫寻下旨设立蓝阳行省,主管与西域各国商贸事宜,并差花匠数十人携琼花至蓝阳。自此,每年四月,蓝阳城便琼花四起,成为西域百年美景。后世有书画记载蓝阳八洲的繁华不输天熙和西塘京都。

蓝阳商事录上附有一画:琼花开,彩蝶舞,白衣男子花中舞剑,一黑衣男子抱猫饮美酒。

桃花马上请长缨,鲜血已代胭脂久。琼花西北留,斗转几春秋。塞北春正好,香中独倚楼。世间清心守,明月照西洲。

【完】 --时与猫璞短篇西洲曲-- 20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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