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残荷
林柳青儿会员扶持计划
文/阿斌【原创】
那天，雪很大。我上班走在街上，小心翼翼地生怕摔倒。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风很大，将地上的浮雪刮起，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让人睁不开眼睛。
街上的行人不多，除了着急上班的人，没事的人都不会出门。
我平时很少戴帽子，只有这样寒冷的天气才会戴，将耳朵一起遮盖住。因为是毛线帽子，听觉不会受太大的影响。
在我的前方，有个人，高声叫骂着，语言粗俗，不堪入耳。我在想，这大雪天的，这是干嘛呢？
只见那人，穿着极其单薄。走近了才看清楚，她穿着暗格子的衣服，几乎辨不出颜色的灰不灰蓝不蓝的裤子，脚下是一双球鞋。再看脸上，两道呆滞的目光和一缕飘动的白发。
我大吃一惊，竟是宋雨荷。她还不到五十岁，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01
宋雨荷住在我们宿舍的隔壁。她高我两个年级，一张圆圆的脸，白白的，鼻子周围散淡着一些黄赫色的斑点，这是我们唯一能挑出的她的缺点。有同学背地里给她起外号，叫她“茶叶末”。
我喜欢和宋雨荷在一起，缘于我从小就喜欢和比我大的孩子一起玩，还缘于她那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清纯而圆润，带着发自心底的幸福感和自豪感。
雨荷的父母曾经都是老红军，她爸爸还是局长，但她身上没有一点高干子弟的傲气。她喜欢穿花格子衣服，两支短短的小辫子，刚刚过肩，斜背着绿色“军挎”，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
雨荷喜欢看书，我从她那里借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古丽娅的道路》、《海鸥》、《牛虻》，还借过《青春之歌》。我们秘密的，用《中国青年报》包裹着，像是在做地下工作。那时《青春之歌》被列为 禁 书。
我喜欢和雨荷聊天，有时她们宿舍就她一个人时，她就叫我过去。我听她谈论冬妮娅，听她谈论林道静，也喜欢听她讲她们班里有趣的事情。我们还一起背诵过保尔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的名言。
雨荷说话时，眼睛并不看我，目光总是眺望着远方。看她那崇高的样子，我想宋雨荷将来一定是干大事的人。
雨荷高中毕业后，去了农村。她走了以后，开始时我们还经常通信，她给我讲她在农村劳动的事情，翻地、除草、撒种、收割小麦类、掰玉米，讲农村的艰苦，讲她们偷偷吃烤玉米。我每次收到她的来信都特别高兴，她是我的精神向往，我总是在心里想，要像雨荷学习，开朗向上。
后来，雨荷的信渐渐地少了。我想，一定是她在农村劳动太累了，没时间给我写信。我给她写信，她也很长时间不回我。但我的耳畔还是常常响起雨荷那银铃般的笑声。
02
大约有三年多的光景，我们这届的同学告诉我，雨荷疯了。
怎么会呢？我不能理解。
“听说宋雨荷被队长那个了”我同学这样告诉我，但我那时还不明白“那个了”是什么意思。我一再追问我的同学，“那个了”怎么了？我同学有些不耐烦地说：“就是‘那个了’”。我还是不明白。
后来又同学告诉我，宋雨荷在水井边洗衣服，他们班有个男生帮她打水。队长看见了，就说他们在搞对象，她说她没有。她和那个男生分别被队长叫到队部训话。那个男生承认了他喜欢宋雨荷。
宋雨荷又被队长单独叫到队部，有人看到宋雨荷头发散乱地从队部跑了出来，衣服领子咧开着，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衣服。
宋雨荷疯了。
宋雨荷见人就说，“我没搞对象”。宋雨荷从此手里还多了一根棍子，总说有狼，有吃人的狼。
没有人相信宋雨荷说的话，因为她疯了，她说得是疯话。
但是，我相雨荷的话。
去农村之前，有一次雨荷和我谈过她对爱情的看法，她把爱情看得崇高、神圣、美好。她说，不能让人随意地亵渎她心中的爱情，哪怕是虚幻的。她说，她喜欢保尔，喜欢卢嘉川，不喜欢亚瑟。
我那时像傻子一样，只是听她侃侃而谈，还没有自己太多的想法。
雨荷住进了安定医院。
03
很多年后，有一天我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里见到了雨荷。她依然是一张圆脸，她的头发盘卷着，与当年并无太大的变化。她坐在一台电脑前，熟练地打印着我要的文件。她身体比以前胖了许多，她告诉我是吃药所至。
文件打印好了，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我们之间像隔着一层纱帘，彼此都极客气地询问对方的情况。
我小心谨慎地问她工作累不累？她问我孩子多大了？爱人在哪工作？我一一告诉她。她很羡慕我，她说，她还没有成家。
我一直惦记着雨荷的婚事，在我认识的人中寻找着年龄相当，为人忠厚，能够照顾她，两人能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人。我有个朋友刚刚离婚，为人正派老实。我几次想给她打电话，但又担心万一说不成反倒刺激她，勾起她的旧病。再有我怎样和我的朋友实话实说呢？
我徘徊不定。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许久。我也因为工作忙，很少再见到雨荷，甚至把她忘在了脑后。
04
在风雪中，我回忆着我和雨荷的交往，让我没有想到，她竟是这样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眼前的这个疯女人与曾经那个梳着两个小辫子、斜背着“军挎”、英姿飒爽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风中传来雨荷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保尔的名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我急忙拉起雨荷往她家走，找到雨荷的嫂子，把雨荷交给了她。
听雨荷的邻居说，自从她妈妈去世后，她常常被她哥嫂锁在家里，不让出门。雨荷在家大声叫骂，见机会就会往外跑，最后又被送进了安定医院。在安定医院住些日子，病情稳定了，又回到家里。但她时好时坏。
想起雨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曾经是我的偶像，年少时的玩伴，或许我当时多给她一点关心，她会好一些的。但我只是忙我自己的事情。
我在想，人的生命有时就是这样的脆弱，一件事、一个人可能会影响人的一生，改变人的一生。当年那个清纯的、英姿飒爽的雨荷在农村遭到非礼，即使她已经远离了那个环境，但那可怕的阴影却折磨了她的一生，毁了她的一生。
我也在想，是不是雨荷不够坚强？是不是雨荷太过于纯洁和纯粹？是不是在她的成长环境中太缺少挫折教育？是不是那时她不会保护自己？但我无法沿着我的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
生活的落差对于雨荷而言太大了。她从小生活在蜜罐里，在家里有父母哥姐宠着，在学校里有老师的关爱，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走上社会却遇到了这样肮脏的事情。
本应是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仙子，却在风雪中变成了一株残荷……
本文编辑：一阅青馨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