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民族文化小说《油香根》

目 录
故事梗概
序言1
序曲 油香根4
第一章 油香魂10
第二章 苦难时光49
第三章 马背商路63
第四章 诀择98
第五章 抗战112
第六章 危机143
第七章 玉碎156
第八章 情缘177
第九章 恩泽200
第十章 故事211
第十一章 挥洒231
第十二章 新生246
第十三章 碰撞258
第十四章 再创278
第十五章 尾声291
故事梗概
十三世纪初,成吉思汗在东方崛起,元宪宗三年(1253年)忽必烈奉命南征云南,蒙哥探马赤军翻越苍山进入大理国,随军大批信仰伊斯兰教的色目人进入大理,随后有大批这样“番民”、“番客”落籍定居在这玉洱银苍。经过历史的延续,他们融入到这块土地上,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形成了自己的民俗,自己的文化特征,形成了自己的经商理念。这就是回族在大理形成一个世居民族的主要历史脉络。
小说所描写的就是回族这样一个民族。在近现代,经过清朝咸同年间的大劫难,自强不息,“为者常成,行者常至”走茶马古道在马背上叙写自己重成家园的奋斗史。他们同其他民族一道爱国爱教,战斗在抗日的第一线,作品通过在大理的一家回族商号“和兴昌”一家四代人的故事,给读者展示了回族人的辛酸历史,回族人的信仰文化、人品性格、婚俗丧葬礼仪,以及他们的感情生活。
作品通过故事的演绎塑造了马元忠、马睿明、马自铭、马昕梅、马子博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通过他们细腻生活的叙述,以及性格特征在小说的表象,他们生活故事的演绎,我们了解到大理回回民族的挚着、勤劳勇敢、内心的矛盾以及现代社会价值观同内心信仰的强烈碰撞。
《油香根》序
姚继德
油香是回族穆斯林社会家喻户晓的一道传统美食,我在孩提时代就留下美好的记忆。云南三迤回族油香的食材略有差异。滇西、滇中回族的油香多用原生态的红糖水和着少许菜籽或芝麻香油揉在麦面粉中,加入适量土碱,放入香油锅中文火煎成金黄色的饼状。滇东北、滇南回族中则增加了荞面、糯米面炸成的油香,别具地域特色。传统的麦面油香,色泽金黄,焦而不脆,油而不腻,入口酥软,满嘴生香,食之难忘。回族人制作油香一般都有特定的日期,最常见的是在一年一度的穆斯林斋月(莱麦丹月)里。穆斯林的斋月为伊斯兰希吉拉历(Hijrah)每年的九月,穆斯林称为贵月,所以尊贵,是因为造物主安拉(真主)把《古兰经》集中在这个月份里颁降给先知穆罕默德,穆圣凭之创立了伊斯兰教。为纪念这一重要事件,遵照《古兰经》的教导,全球穆斯林都要举行一月的斋戒,每日晨曦初露前进食封斋,日落霞光散尽后饮食开斋,整个白昼里不食不饮,以坚强的意志,忍耐饥渴的考验,体会人间的冷暖,陶养慈爱之心,暂时抛却凡尘(顿涯)琐事俗务,一心敬主赞圣,恭诵《古兰》,缅怀亡人,寡欲清心,出散天课,扶贫济孤,集中施善,践行顿涯(今世)义务,以示感恩并自我反省。故回族人家在斋月里争相制作油香,送到清真寺和村邻街坊家中,让大家分享。每年的斋月既是穆斯林最尊贵的月份,也是油香飘香的月份。其次是在亲人归真去世和纪念亡人时,回族人家也要专门制作油香,分送给清真寺的阿訇、哈里发和众亲友,一则敬祈安拉宽宥亡人生前的罪过,提升他们在天园的品级,表达对归真亲人的缅怀,二则传递天下穆民一家亲的深情厚谊。
油香的起源十分圣神。根据穆斯林《圣训》中的传述,油香起源于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时代的阿拉伯半岛。先知在传播安拉天启23年的岁月里,常年在阿拉伯半岛的沙漠旷野中风餐露宿。某日率众弟子途经一部落,借宿一户虔诚而贫苦的穆斯林人家,主妇将家里仅有的一点大麦面和着椰枣汁做成油香款待先知一行。先知得知其家境后,深为感动,谆谆教诲门弟子说:天下穆民(穆斯林)一家亲,油香连着穆民心。从此,油香成为穆斯林大众深爱的一种圣神食品,唐宋元时期随着回族先民大食(阿拉伯)、波斯穆斯林的络绎东来,传入中国大地,在回族穆斯林社会流传至今,千年传承,香气馥郁。油香不仅成为回族穆斯林社会最喜爱的美食,制作传送油香也成为回族穆斯林遵循先知“逊奈”的一种圣行。油香独具的清香、酥软、甘甜、美味的品质,又被回族人民赋予一种穆斯林独特的信仰、生命、精神、道德和友情等的丰富文化内涵。因此,回族的油香早已超越一种传统美食的范畴,成为回回民族恪守伊斯兰信仰,感恩安拉,怀念先知,忍辱负重,坚韧不拔,普慈博爱,两世并重,从容耕耘,联络民族感情,消弭族胞隔阂,加强族胞团结,传承民族精神根脉的象征和文化符号。云南回族人民的“油香根”意识,在历经咸同厄难的惨祸之后,恰如犹太民族大离散后支撑其复兴的弥赛亚意识,早已融化在整个群体的生命与精神之中。
大理回族青年作家马韶华先生的《油香根》,正是展示回回民族油香根脉精神文化的一部成功的中篇小说。作品以大理古城回族商号“和兴昌”马氏家族四代传人的生活轨迹为故事主线,用优美的文学笔调,真挚感人的爱情恋情,精彩纷呈的故事情节,栩栩如生的人物群象,风云跌宕的历史时空背景,通过清末杜文秀反清起义失败,清军屠城的血雨腥风中,正直善良的白族练勇孤儿杨六斤舍命救起屠刀下奄奄一息的回族姑娘马榆馨,在了解马姑娘解说的伊斯兰教义后,对马姑娘产生了真挚的爱恋,最终在其表舅赵老伯的撮合主持下,两情相悦的一对白回青年喜结良缘,六斤虔诚地皈依伊斯兰成为穆斯林,随爱妻改姓马氏,取名元忠,患难夫妻,从此相濡以沫,抱定回回民族的“油香根”精神,忍辱负重,恪守教门,白手起家,重建家园,诚信以德,经营马帮,开设商号,哺育儿女,繁衍子孙,在时代的大起大落中,与国家民族同呼吸共命运,一路走来的人生故事,再现了滇西回族人民在历经咸同厄难后百余年中自强不息的奋斗历史。作品立意高远,主题深邃,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小说的主题具有多重意涵。主旨在于展现清末咸丰同治年间(1856-1872),劫后余生的滇西回族人民反清起义失败后,黑云压城,发扬回回民族“油香根”精神,恪守伊斯兰教门的根脉,为保种活族,坚韧不拔,顺应时代大潮,与时俱进,在辛亥革命,抗日战争,新中国建立之初的社会主义改造、反右,风雨如晦的文革极左年代,直到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新时期的百余年沧桑岁月里,始终抱定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油香根”精神,爱国爱教,两世兼顾,无怨无悔的民族精神。小说创意独到,以微显著,小中见大,用“和兴昌”商号马氏一家四代人的人生轨迹,映射出云南回族普通大众从清末到改革开放百年动荡中的日常生活与多舛命运。作品中“和兴昌”商号马家第一代主人翁马榆馨夫妇的患难结合,第二代传人马睿明与南洋归侨青年韩小姐在投身滇缅抗战共赴国难中产生的真情挚爱,第三代传人马自铭与汉族军人后代阿秋的美满结合,还原了历史上回族与当地各兄弟民族情同手足、共同抗清、患难以共的友好民族关系,折射出大理地区回族与白、汉、彝、藏等兄弟民族自古以来的族际通婚、守望相助、亲如一家的客观事实。杜文秀反清起义失败后,清军屠刀下幸存的滇西回族人民逃亡四方,曾得到同样深受满清统治者压迫歧视的各兄弟民族的舍命保护与热情接纳,当年逃难散居到西双版纳、哀牢山区、洱源、剑川、丽江、香格里拉哈巴雪山里的部分回族遗孤,通过族际联姻,抱定回回民族的“油香”根脉,派生出了今天受到民族学界高度重视的“白回”、“藏回”、“彝回”、“帕西傣”(“傣回”)、“壮回”等穆斯林族体。小说的立意和成功创作,正好对这些回回民族亚族群的特殊成因作了最好的艺术诠释。
小说的特定空域为滇西大理。这是一座具有千年以上历史东亚文化名城,早在罗马帝国时期就已遐迩闻名。唐宋时期由彝族、白族先民建立的南诏、大理国建都于此,大理的威名远播世界。在元至元甲戍年(1274年)云南行省首任平章政事回回政治家赛典赤赡思丁到任迁省会于滇中鄯阐(今昆明)之前,大理一直是云南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俨然成为云南的代名词。在此后的漫长历史中,包括回族在内的各族人民在云南这片富饶的热土上,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共同开辟了西入藏区抵达印度的茶马道,西北翻越高黎贡山进入缅甸、印度、阿富汗直抵西亚波斯的博南道和疠瘴道,南部经缅甸掸邦和老挝朗博拉邦抵达泰国北部的车里道,进入越南北部的交趾道,北部和东北进入四川、宜宾连接中原的灵官道和五尺道,东面经黔桂入广东的岭南道。在数千年休养生息中,云南各族人民借助这个东西交汇,南北相衔,纵横交错,连接中原和域外东南亚、南亚和西亚的西南丝路交通网络,耕耘创造,开拓着这方热土。明末清初以来,云南各族长途马帮商队,利用云南的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巡回往来于西南丝路网络的各区域内,经商贸易,互通有无,催生带动了云南的商业经济的发展繁荣。近代以降,云南开始融入到中南半岛英法殖民地的资本主义经济圈中,一度比肩上海广东,成为中国资本主义发育较早的省区。回族马帮商队就是其中的一支劲旅。该时期的滇西大理,马帮麋集,万商云聚,商号林立,一派繁荣景象。清朝道光朝之前,大理地区的马帮商号中,回族马帮商号占居半壁江山。福兮祸所依,不幸的是云南回族积累起来的雄厚经济实力,被满清统治集团视为动摇其腐朽统治的重大威胁,必欲夺之而后快。及至清末咸丰年间,云南大地风云突变,满清当局先则挑拨汉回民族关系,酿成事端,继而动用军队团练,对全省无辜回民进行种族灭绝式的屠戮。为了保种活族,反抗民族压迫,维护民族尊严,杜文秀率领滇西回民揭竿而起,攻克大理府城,建立大理革命政权十八年。大理政权继承历史上民族团结的优良传统,借助西南丝路网络之便,积极开展滇缅贸易、滇蜀贸易、滇藏贸易,颁布连回、汉、夷各族为一体,革命满清,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剪除贪污,除民水火的进步政策,赢得辖区内各族人民的衷心拥戴,奠定了回族人民与各族人民生死与共的社会基础。同治十一冬,大理城破之后,虎口余生的回族人民因此而得到了各族兄弟的真诚帮助,赢得了休养生息重建家园的生存空间。这就是小说叙事演绎的特定时空背景和历史起点。
小说的时间跨度达七百余年,从元跨革囊西域回回探马赤军入滇开始叙述,追溯大理回族的历史滥觞,但着笔又集中在19世纪的清末迄至改革开放后的20世纪90年代的百余年间。在这百余年间,“和兴昌”商号马氏家族随着时代的脉搏而律动,或兴或衰。从马氏家族四代子孙百年命运的递嬗中,我们清晰地窥见了云南回民在百年历史中的兴衰轨迹,重温了整个国家民族的发展脉络。从这一点来看,小说预设的历史厚重感得以成功实现。
小说构思慎密,叙事手法独到。作者以倒叙手法开笔,以“和兴昌”商号马氏第三代传人之一、留学澳洲攻读博士学位,业已侨居加拿大三十年之久的国际著名环保学专家马昕梅,应邀随国际专家组回到大理考察洱海湿地保护,游子重返故里,步入大理古城,期盼见到亲人的场景拉开故事序幕。作者的笔触跟随着昕梅儿时记忆层层舒展开来,把滇西文化名邦大理的风花雪月,玉洱银苍,三塔映月,巍峨城门,鼓楼晨钟,陌柳街巷,楚石墙础,蓝瓦青砖,斗拱飞檐,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暮雨朝云,苍烟落照,清真古寺斑驳的墙体、剥落的彩绘,马家大宅院里的石板、照壁、天井、茶花、桂花、兰花,祖辈父辈逝去的身影,岁月沧桑,物是人非,都随着昕梅的记忆和近乡情更怯的思绪跳跃,依次写来,宛如影视艺术中的蒙太奇镜头,交替呈现,跃入读者眼中。然后笔锋陡转,将故事投向历史的星空,追溯大理回族起源,杜文秀反清革命失败,大理城破,在清军屠城的特定场阈下,“和兴昌”商号马氏第一代男女主人翁马榆馨、马元忠,逐一登场,展开故事。小说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仿佛一个时光的隧道,穿越在百年历史长河中,把“和兴昌”商号马氏一家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作者细腻传神的笔下,娓娓道来,使读者欲罢不能。在曲终人散之际,以昕梅从马家大宅院转身巧遇儿时闺蜜、自己的嫂子阿秋,回到哥哥马自铭新家中,兄妹团聚。最后,以昕梅在清真古寺,在马家大宅院里,在父母坟前,在葬身高黎贡山之麓的爱侣、父亲的初恋韩小姐儿子韩星喆墓前的一连串内心独白,表明自己游子返家,落叶归根,报效祖国,建设家乡,再续马家油香根脉的坚定意志。故事至此,戛然而止,首尾照应,完美收笔。
小说不仅构思新颖,语言流畅,文笔优美,而且具有深厚的地方史地知识和丰富的民族宗教文化内涵。比如,小说的词汇中不仅使用了大量滇西回族日常生活中家喻户晓的阿拉伯语和波斯语语汇,作者还结合故事情节的需要,把源于伊斯兰文化中的回族穆斯林日常宗教教义、教律,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衣食住行等丰富的宗教和民俗文化,都成功写入作品中,使作品具有浓郁的回回民族特色。比如“清真言”、“作证言”,穆斯林的“六信”、“五功”,大净、小净,日常的五番拜功,斋月斋戒,婴儿取经名,族际通婚时的“随教”仪式,婚礼“尼卡哈”,丧礼“者那则”,滇西回族人民独特的亲属称谓阿大(爸爸)、阿巴(爷爷),马帮商旅生活中的各种禁忌,采借自周边汉、白、彝等兄弟民族盖新房时的竖柱仪式,婴儿满周岁时的“抓周”习俗等。这些民俗和宗教文化的进入作品,做到了浑然天成,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犹如步入一座滇西回族文化的殿堂,体现出作者深厚扎实的回回民族社会生活阅历。这也正是小说创作得以成功,可以称之为回族题材佳作的文化基础。文学是人学。它必须关怀人类所组成的社会的所有方面,上乘的文学作品,还要具有揭示出人类社会共同价值甚至地球村存在的终极意义的宏大主旨。大到国家、民族、宗教、时代、战争、和平、公平正义、道德伦理、社会文明、生命尊严、天人关系、生态文明、婚姻家庭,小到个人命运、三教九流的草根庶民等,都应当纳入各时代作家们书写的视野。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它需要作家的审美洞察和升华技巧。小说《油香根》的成功,再次印证了中外文艺理论界的这些铁的定律。
回回民族是中华56个民族大家庭中的优秀一员,身上融合了回(伊斯兰)儒(中华)两大世界文明的精髓。回族人敬主法圣,肩挑两世,知所生,明所终,爱国爱教,从容劳作,和平生活,具有生生不息的强大生命力。然而,在当今全球化的大时代里,如何向其他兄弟民族,向世人展示自身所具有的这种独特民族个性与文化魅力,历史学、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宗教学者们阳春白雪式的学术研究固然重要,但深受普罗大众欢迎雅俗共赏式的文学艺术精品同样不可或缺。遗憾的是,纵观中国和云南回族文化的大观园,小说、散文、诗歌、戏剧、音乐、舞蹈、电影、电视剧、绘画、雕塑等回族题材的艺术作品,由于整个民族长期以来文化关注的重心偏重于看守民族精神中的教门核心,文艺家队伍的先天不足等因素的制约,除了张承志等可数的几位文坛翘楚外,从作家人数到作品的数量质量,其整体规模和水平都有待提升。这不能不说是回回民族向世界展示完整自我的一大缺憾。
清末云南回民反清大起义是云南近代史的开篇序幕,回族人民为反抗满清封建统治集团的民族压迫、种族屠杀,保卫生命财产,维护民族尊严,捍卫神圣信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同时也留下了回族人民与各兄弟民族同生死共患难的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对于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历史,史学界的研究论著渐多,而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文学艺术作品仍属凤毛麟角。可喜的是,马绍华先生的中篇小说《油香根》,增添了该领域里的一部佳作,弥补了这一缺憾。作品出版之际,绍华电邀笔者作序,特将读后感言,拾缀成篇,以酬雅意,并借此机会,真诚期盼有更多的回回才俊雅士,加盟到回族文学创作的行列,用生花妙笔书写我们的历史,书写我们的民族,创作出更多的文艺精品,让最能彰显回回民族精神的“油香根”和“油香魂”,在文坛艺苑里,香飘四溢,生生不息。
是为序。
癸巳年初冬公历12月2日于 昆明北郊素菲斋
(作者:云南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