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尚书》:《尚书》是史官文化的产物
《尚书》首先是一部史书,也是一部文献汇编。它保存了中华民族上古时期,从尧、舜、禹,到夏、商、周,主要是西周初期的一些重要史料。
目前通行本《尚书》共58篇,涉及四个朝代。
《虞书》是讲尧舜禹的事迹,有5篇:《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益稷》
《夏书》是夏朝的文献,有4篇:《禹贡》《甘誓》《五子之歌》《胤征》
《商书》是商朝的文献,有17篇:《汤誓》《仲虺之诰》等
《周书》是周朝的文献,有32篇:《泰誓》《牧誓》等
从文体上看,《尚书》有六类文体:“典”、“谟”、“训”、“诰”、“誓”、“命”。
典:是重要史实的专题记载;
谟:是记载君臣谋略的,就是个会议记录;
训:是大臣开导君主的话;
诰:属于劝诫、勉励的文告;
誓:是君主出征前训诫将士的誓词,就是动员令;
命:是君主所下的命令。
《尚书》的篇名,也有几种命名方法:
有以人名为篇题的,如《盘庚》、《微子》;
有以事件为标题的,如《高宗肜日》、《西伯戡黎》;
也有以内容为标题的,如《洪范》、《无逸》。
从写作时间上看,主要由两类文献构成:
一类是历史文献文件本身,像诰命、训话、宣誓等,都是当时文件保留下来或记录下来,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
另一类是追述古代事迹的文献材料,像《尧典》、《皋尧谟》这样的,属于后人根据传说记载的。
还有一种分类: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这个分类,其实也是真、伪的分别。
这里面,标黑色的这些篇目今文尚书,是真的;另一部分《尚书》篇目,是古文尚书,是后人伪造的,就是这些标红的篇目。为什么说是伪造的,下面还要讲到,这里先点一下题。
按照古人的说法,至少在清代以前,人们相信这些文章,都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等人所说、所写的;判断的依据是,这么深刻、这么有哲理的思想和话语,是非这些伟大人物写不出来的,比方说《尧典》、《禹贡》等。这是信古派的观点。
进入20世纪,出现了疑古派的学者,认为尧、舜、禹,还有夏朝,没有考古材料支持;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有争议;而且中国的文字,是商代才出现的,所以在疑古派来说,商代之前的这些文献,完全是后世人伪造的。
疑古派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出土文献,证明完全怀疑、否定古人,也是不对的。
我在这里做一个折衷的判断,或叫探讨。这些文献,商代以前的部分,可能是口耳相传,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大家知道,在没有记载工具时代,古代人的记忆是惊人的,如古希腊的荷马史诗、藏族的史诗格萨尔王传、柯尔克孜族的史诗玛纳斯等,都是大部头的史诗,全凭民间艺人记忆流传下来的。尧舜禹,以及夏朝的事迹,流传到了商代,写成了文字;到周代,最后写定。
商代的那几篇,可能确实写于商代,传到周代,由商朝的后裔宋国人写定。周朝的篇目,那就是当时的文献保留下来的了。
那么,具体是谁承担文献记载和流传的任务呢? 是史官。
中华文明是比较早熟的文明,标志就是,很早就有了专门化的文献编撰人员和机构,史官。不像那些民族,全靠游吟诗人、靠着史诗,传承早期文化和历史材料。
中国是世界上最重视历史的民族。历史学最早发达起来,也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史官文化传统。
在古代,史官具有很高的权力,很有地位,当然史官也负有重大责任:他们每天都要记录国君及朝廷中的各种大事件,所谓“君举必书”,国君的任何行动都会得到详细的记录。
史官又有左史和右史之分,据说是“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左史负责记载国君的重要讲话,以及朝廷中的各种讨论,就形成了《尚书》这样的文献;右史则负责记载国家发生的重大事件,就形成了《春秋》这类史书。他们的职责是不一样的。
《大戴礼记·保傅》记载:“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司过之史……太子有过,史必书之。史之义,不得不书过,不书过则死。”
《大戴礼记·保傅》所记是周初的情况,史官的地位已经比远古时代下降了,但权力依然很大。特别是,史官集团具有很强的职业荣誉感,甚至拿生命捍卫职业尊严。
讲两个故事。公元前607年,晋国的昏庸国王晋灵公,要谋害权臣赵盾,赵盾和他的儿子赵朔往国外逃命。晋灵公的姐夫赵穿杀死了晋灵公。赵盾听到这件事后,返回晋国,把晋灵公的叔叔拥立为王,就是晋成公。
赵盾登上相位后,想知道史官对这件事的评价,于是就把太史令董狐找来,询问他有关情况。董狐把大事记录给赵盾让他亲自去看。赵盾看到上面写着“秋七月,赵盾弑其君”,并且得知这件事在朝廷上已经做了公布。赵盾质问董狐道:“谁都知道,先君不是我杀的,你们这些史官司怎么让我承担罪名呢?”董狐回答道:“你身居相位,曾经逃亡而没有走出国境,回来后又不惩办凶手。这不是你的责任,又是谁的责任呢?”
理直气壮,秉笔直书,赵盾也没有办法。
另一件发生在齐国。公元前548年,齐国发生了一起弑君案,大夫崔杼把齐庄公杀了。当时齐国的史官就记载:“崔杼弑庄公。”崔杼就杀了他;他弟弟又去写,还是这么写,崔杼又杀了;三弟来,还是这样写,崔杼可能也是杀累了,就没杀,让他走了。另外一位史官,叫作南史氏,听说这弟兄三个都死了,自己带着简去,准备继续写;听说已经写好了,才回家。可以设想,这是这么壮烈的场景!可惜的是,三个人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后来,文天祥写《正气歌》,把“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作为天地间正气的表现之一。
历史是中国人的宗教,是中国人生命超越的寄托,就像宗教一样,每个人都相信自己会在历史中永生,在历史中获得自己的清白、公正。
话说回来。正是有了成熟的史官文化、代代相传的史官群体,才有了《尚书》这部伟大的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