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灰色细条纹「征稿」短篇小说谈谈情,说说爱

花期不遇

2019-09-26  本文已影响0人  鼠灰色细条纹

(前篇  黄色玫瑰  的第二视角,可独立阅读,但先读上篇会有更良好的阅读体验。https://www.jianshu.com/p/10bc72687f0a)

(一)

凌萧接到那个陌生中年妇女的电话的时候,正如往常一样戴着他的细金属边眼镜,坐在书房里看书。午后的眼光有些晃眼,他把书桌上方的窗帘拉过了一半,薰衣草的线香也刚刚换上一支新的。

对于扰人清闲的电话,凌萧的不悦毫不掩饰地显露在脸上,拿到手边一看,还是个陌生的号码。一般他是会直接挂掉的,但今天许是想赶快停止恼人的噪音,手指竟然先头脑一步,鬼使神差地错按下了绿色的图案。

心里仍然不快,但凌萧天生的清冷性子加上受到的多年教育,把他塑造成了一个不会轻易在人前显露情绪的人。

他深知想尽快结束麻烦最好的方式是无视而非发泄,因为发泄引发追问或争执,而这些都是无底的。

“您好,哪位?”他把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电话那头的中年妇女一开口便情绪高昂,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开始抱怨起来。

“哎呀,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会找到你的呀。你是不知道养小瑄有多废精力的,我们家还有个女儿呢,我平时……”

“咳,”凌萧听得一头雾水,出声打断,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不好意思,您哪位?”

“噢噢,您可能不知道,我是小瑄的姑姑。”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笃定,好像确信这样说他就能明白。

“您可能打错了,”听到的尽是莫名其妙的话,凌萧心里有些不耐烦地烦躁,但声音仍旧礼貌温和,“我也不认识什么小瑄。”

“不可能的呀!我在文茵日记本上找到的这个号码……”

“文茵?沈文茵?”凌萧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一顿,相隔十多年再次念出这个熟悉的名字,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推搡着蜂拥而出,他一下子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电话那头的女人还在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话,托她的福,因为她的事无巨细,他终于还是慢慢地从一堆没用的抱怨中整理出了事情的原委,归结到最后只在脑海里汇聚成短短一句话,

沈文茵出车祸死了,只留下了一个现在十七岁的女儿,电话那头的中年女人想要他帮忙照看几个月。

另凌萧在意的信息很多,一个女人的一生突然被另一个人用话语简单地折叠起来放到他的眼前,沈文茵结婚了,沈文茵有了孩子,沈文茵死了,沈文茵死了很久了。

仍然残留在心里的某些东西,让凌萧下意识地地想要知道那句与句之前跨度几年的岁月,沈文茵具体是怎么鲜活地度过的。

但他又很快从震惊中清醒,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的现在,对于那个叫沈文茵的女人,其实他始终都没有过问的身份。事实上她也很久没有出现在过他的记忆里了,如果现在挂断电话,那么一切将会如旧,他与沈文茵的人生再无半点瓜葛。

凌萧一边举着手机,一边从半墙高的木质书架的第三排最右边抽出一本《斜阳》翻开,里面夹着一张他高中时的班级合照。

相片里定格着晴空,阳光下站着三排学生。第一排的最中间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穿着白色的印花衬衣,淡黄色的长裙露出一双细细的脚踝,温和的笑意融进了阳光里。她斜后方站着的那个男生瘦瘦高高,但仍然一脸稚气,臭着脸故意不看她似地将头扭到一边。

而立之年回看十几岁的自己,会觉得那时的少年真是荒唐可笑。凌萧想,如果再回到拍照前的那几个小时,他一定不会再去买那一大束黄玫瑰,一定不会再对着被他唤作沈老师的女人说出那些滑稽的告白。

如今凌萧自觉已经能够客观地看待那段青葱往事,不过是少年气盛罢了。而对于沈文茵,他自然也不会怪她当时作为大人的判断,即使排去其他,她也至少是他的恩师。不过,也只有如此罢了。

凌萧一只手拂去照片上的灰尘,发觉只一件事有些古怪。虽然眼眶已不再会为了旧人而湿润,但那一天的细节他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初霁时空气里潮湿的青草味道,递出的黄色玫瑰和白衬衫的第二粒纽扣,砰砰直跳的心脏,和女人渐渐低垂下来的眉梢。她只接过了黄玫瑰,然后玩笑般地对他说,为了我们师生间永恒的情谊。

电话那头“喂”了一声,将他破碎的思维拉扯回现实。

就算是为了报恩,凌萧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缓缓开口,“好,我可以照顾那孩子几个月。”

(二)

女人定下的时间非常匆忙,几乎是隔天就要将女孩送来。凌萧对这类人早已见怪不怪,嘴上说着亲情可贵,实际心里早就急着摆脱麻烦,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凌萧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也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只是挂下电话后才反应过来,家里要住进一个女孩子,而他一个单身了三十几年的男人,家里要做的准备怕是不少。

凌萧立刻去了一趟超市,因为自己是个对生活用品有所讲究的人,他觉得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还是得让女孩自己来挑选才好,于是只随意地先买了一些中等价位的。但虽然挑选没有花太多时间,付账的时候却实实在在地是几大包东西了。

从超市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的路上,路过了花店。巧合般得,花店门口摆了一桶新鲜的黄玫瑰。好像刚喷过水,娇嫩的花瓣上还挂着闪闪的水珠。凌萧以前从未注意过这家店,但今天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店主很快注意到了站在门前的凌萧,以为是他手里提的东西太多不方便挑选,于是殷勤地出门招呼,对他介绍说这些花是今天新到的,新鲜地很。

凌萧本欲离开,但这下又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便只能买下了一枝。

回家把花插进玻璃瓶里之后他有些后悔,想起沈文茵之前是多么喜欢黄玫瑰,甚至在办公室里栽种了一盆每日侍弄,想必那女孩也应当是知晓她的母亲的喜好的。但也不知沈文茵的日记本里,是怎么写的他的那些年少轻狂,那女孩又知道多少。若是把花放在自己这里让女孩多想了就难免尴尬,扔了又有些可惜。

思前想后,凌萧最终把它放在了为女孩准备的房间里,但愿她以为只是个巧合,就最好不过了。

(三)

沈瑄比一般的十七岁孩子要矮小一些,站在那个被她称为姑妈的妇女身后,被她的肩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时不时地抬头看凌萧一眼。

凌萧捕捉到她的目光,逆着她的视线看回去,一瞬间的四目相对。女孩的眉眼如凌萧料想的那样,因为长期寄人篱下的生活而显得乖顺服从,但出乎他意料的,在如深海般漆黑无光的眸子里却有一些坚硬的东西在与虚空负隅顽抗。

一些,凌萧曾经熟悉的东西。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活在旧时光里的少年。他躲在逼仄潮湿的房间里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脱下分辨不出颜色的体恤,露出一胳膊的淤青。然后凌萧看见那双微微抬起的眼睛,是一片荆棘丛生的荒原,空虚荒芜却锋利无比。

凌萧揉了揉太阳穴,想一定是面前中年妇女虚伪的滔滔不绝才让他无端联想起些不甚愉快的记忆,面前畏畏缩缩的女孩分明和当初轻易挥舞拳头的自己不一样。

于是他礼貌地打断面前人的话,对女孩使了个让她进门来的眼色,便礼仪周全地打发了她,迅速关上了门。

走进灯光里,凌萧才第一次看清了女孩的脸。细细平平的眉毛,微微下垂的眼角,看起来有些可怜的模样。虽然身体很瘦,脸颊上却有点儿天生的婴儿肥,加上她矮小的个子,看起来绝没有十七岁。

第一次见到沈文茵的时候,凌萧也因为她比他矮去半个头的个子,和脸颊上那点儿圆润的弧度,而没认出来她是他的老师,只把她当成新来的学妹,亲切地把她带进他们的教室。那时白裙子衬得她的脸颊绯红,她站到黑板前故作严肃的样子,让座位上的少年捂着嘴嗤嗤地笑起来。

凌萧想,沈瑄和她的母亲真是长得极像的。他甚至忍不住轻轻地叹出了声,还好女孩好像没有听清。

当看见沈瑄望向黄玫瑰的眼神时,凌萧就在心里决定不会将他与沈文茵的过去向她透露分毫。女孩本身就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所有无意的举动都可能化作一把尖尖的小刀,缓缓挑开未干的痂,从心口里流出鲜红的血。

凌萧明白这种感觉,自然就蔓出怜悯。他想自己即使没有治好她的能力,也至少不必再给她多添些不必要的心绪。

其实毕业之后,凌萧收到过一次沈文茵的来信,语气正式,字体工整。她以老师的身份询问他现在是在工作还是在读大学,以及对于自己将来的打算。信里只字未提那天的事,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信的落款也只三个字,沈老师。

那封完美得揪不出一丝不妥的信,却在当时深深刺痛了少年的自尊。他执拗地没有回一个字,也从不回母校去探望。

再然后,年少的气焰渐渐平息,独属于青春的冲动不甘也渐渐被生活冷却。曾经穿着破烂背心在狭窄的弄堂里与人斗殴的少年,终于成长为一个每天穿着西装,准时准点上班的大人。

他工作第二年的教师节,有个学生对他说了句节日快乐,他突然就想起了沈文茵。收到那封信后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再想她,用书本填满自己的思想。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沈文茵三个字竟然真的慢慢地和那些混沌的过去一起,被他逐渐埋葬遗忘了。直到那声“教师节快乐”,他的现在与她的过去重合,他才又恍如隔世般得复又想起。

时光消磨了所有不甘的,悲伤的情绪。伤口愈合,留下一个不大好看的疤痕,可是不会再疼痛。他觉得沈文茵应当是自己的恩师,没有她带他走上正途,就绝不会有他的现在。无论,最初他学习是为了什么,他都应该是要感谢她才对,以学生的身份。

那天他回去以后,写了一封感谢信寄回母校。信里概述了一下他目前的生活和工作,工工整整地写下我有现在的一切,全应感谢您当初耐心的教导。信的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一来自己无所报答恩情,但手头还算积累了一些人脉和财力,若老师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自己愿尽力相助。二来,凌萧觉得要证明已经与过去的自己划清了界限,唯有以最坦荡的方式面对沈文茵,也算是画上了句号。

信寄出去之后的几天,凌萧常想象再次听到她的声音自己会作何反应。也忐忑过她若打电话来,会不会是因为过得不好。但后来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她从未联系。

他嘲笑自己再一次的自作多情,但这次与年少时的不同,在忙碌的生活中,这件事很快就被忘记了。

现在凌萧想起来,沈瑄的姑妈会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她竟然留着他的联系方式。

(四)

和沈瑄相处了一周后,凌萧渐渐发现她是以一种麻痹自己的方式来对抗这个世界。仿佛什么都与她无关,连她自己都是无足轻重的。她就像一个半透明的幽灵,迷失在一个不属于她的次元里,无助又茫然。

沈瑄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一开始的几天她就躲在房间里看书。凌萧敲门叫她吃饭,她就低着头应答一声,然后顺从地做他要求的事情。

只偶然地,凌萧发现沈瑄在房里读《人间失格》,这让他忽然想起那本《斜阳》,便在晚饭后取出来翻阅。沈瑄看见后,竟第一次主动对他开口搭话了。

那时凌萧知道,原来她也有关心的事情。他发现在自己与她谈论关于书的话题时,她的嘴角会勾起一点小小弧度,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于是那张稚嫩的脸立刻有了一丝鲜活的生气,也更像她的母亲。

那一刻凌萧更清晰地意识到,她果真是沈文茵的孩子。他忽然涌出一个念头,如果母亲没有那么早地离开,沈瑄现在会是一个怎么样地孩子呢?

沈瑄回房间后,凌萧指尖的书页正好又翻到夹着合照的那一页,照片上的女人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他对着沈文茵喃喃地说,如果是你养她长大,她大概会和那时的你有一样的笑容,会是个温暖的孩子吧。

(五)

凌萧带沈瑄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女孩站在一柜子的商品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转过头对他说,她要什么都好。凌萧温柔却坚决地回答她,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

她好像对“喜欢”这个词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站在那儿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从货架上取下了一个,拿在手里看向他,好像在用眼神询问他这个可不可以。

凌萧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接过来放进推车。这样又买了几样东西之后,凌萧觉得有些奇怪,她似乎没了之前的犹豫,很快就拿了东西。凌萧观察了她一会儿,才发现她每次都很快地扫一遍价码牌,然后将手伸向最便宜的那个。

凌萧觉得谁在他心里拿小针扎了一下,酸涩不已。他叹了口气,在女孩惊慌的目光下将推车里的东西又一件件放回原位,然后带着她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你必须选自己喜欢的,凌萧又对她重复了一遍要求。然后抬眼扫了一眼商品的排列,在这排里选,他指了指中高价位的商品。

女孩知道自己的小计谋被发现了,但凌萧知道她同样也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于是这次她看起来比之前更谨慎,好像真的开始尝试思考自己喜欢什么。

凌萧惊异于自己出乎意料的耐心,甚至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孩慢慢地拿了一支草莓味的牙膏,一支小小的软毛牙刷,选了一条蓝色的毛巾……

她常常在挑选的时候回头看他几眼,凌萧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等着她,对她说没关系,慢慢来。

(六)

凌萧没有注意到,他总是下意识地去观察沈瑄的一些细微的小动作和表情。他发现沈瑄在用那些新买来的东西的时候,眉眼会变得更放松一些。凌萧有些高兴,幸好她的喜欢不像是又一次为了表演乖顺而对自己说的谎话。

凌萧注意到的是,沈瑄开始渐渐有了一些变化,虽然都很细微。

他某一次回到家里,发现书房里的书被移动过,这意味着沈瑄终于肯踏进他的书房。凌萧唯一确定她感兴趣的东西是书本,于是他尝试以书为契机跟她对话,而让他欣喜的是,她果真愿意更多地和他主动说话了。

虽然她的读后感常常悲观消极,但那些藏在对话里的细微的小心思,让凌萧更多地了解到沈瑄藏在面具背后的,那个真实的她。

她不是一个被塞进少女身体里的成熟的大人,她只是个被迫用大人的假面保护自己的,喜欢草莓味牙膏的普通的青春期女孩儿罢了。

每次看见沈瑄的笑容,每次发现她的一点点细微的改变,凌萧都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一块东西在一点点松动。他不再想起本来只是打算让沈瑄暂住几个月的事情,他无法接受把这个女孩再送回别人手里,他甚至也没有勇气去打听她曾经的生活,他怕会听见那是如何的灰暗。偶尔凌萧也会想,哪怕只是再早个几年认识她多好,这样她心里的阴影是不是就能小一些了。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能做的只是尽自己所能地对她好,他每天给她做早餐,因为看她长得太瘦小,每天催促她喝牛奶。送她去上学,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儿幽默感去逗她笑。

凌萧在下意识地尝试做那个在他年少时出现在过他世界里的沈文茵,毕竟那是他的小半生里,遇到过的最好的善意。

(七)

在沈瑄住进来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凌萧常常梦见沈文茵。梦里那个长得不像老师的沈老师,没有在他性格最乖张暴戾的时候放弃他。在他坚信社会无非是一片肮脏的泥沼,唯有以暴制暴才能求得安全的时候,她为他包扎起拳头上的伤口,告诉他你本不是那样的一个人,别逼自己去成为他。她还说他写的文章很有灵气,如果他愿意去往更好的地方,那就一定能做到。

她成为他生活里的一点儿光亮,引导着他爬出那幽深的井底,去看一看一个比逼仄昏暗的房间要广袤明亮得多的世界。

然后梦里的少年睁开了眼,成为了现在三十二岁的凌萧。

(八)

凌萧唯一一次打电话给沈瑄的姑妈,是因为沈瑄有些必须的身份证件还遗留在她那里。电话那头的女人接起电话发现是他,语气立刻变得紧张警惕起来,以为他是打算把女孩送回去。她说小瑄虽然是个生性孤僻,性格有些奇怪的孩子,但你要理解包容一下,毕竟她的身世那么悲惨。女人几乎就要重提她的母亲过世时的惨状,凌萧立刻开口打断了他。他说不必担心,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样恶劣地做人,沈瑄是个很好的孩子。

这是凌萧工作后的几年来,几乎第一次开口讽刺别人。他只是想起沈瑄在货架前怯生生的样子,想起她偶尔的笑,觉得心里有股无法名状的热气,烧的他莫名地烦躁。

为了日后能够不再与沈瑄的姑妈有所联系,那次电话里他几乎把关于沈瑄的所有问题都问了个遍,也亲自去她家里把沈瑄的东西都取了回来。

这件事他从没和沈瑄提起过,其实有关沈文茵的一切他都从不和沈瑄提。他似乎想要架空沈瑄的过去,让那些会使她难过的事情一并消失。

(九)

从那次谈话里凌萧也得知了沈瑄的生日,他惊讶地发现那已经并不远了。沈瑄的十八岁生日,一个女孩变成女人的日子,他决定为她好好地庆祝。

凌萧去与知兰商量,知兰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交心的朋友。他们从大学就相识,算是一个见证了他如何从一个性格暴戾易怒的少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人。知兰也常拿那些事打趣他,说他现在这个一本正经的冷淡模样,一点儿也没当初的坏小子有趣了。不过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能用不同方式将身边的女人吓跑,就这点倒是还不算变。

知兰一开始就知道沈瑄住进凌萧家的事情,她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凌萧啰里啰嗦地讲着一个小女孩的生活琐碎。

这可不像你啊,凌先生什么时候这么食人间烟火了?知兰打趣他,连人家女孩子喜欢什么牙膏都知道?

瑄不是一般的女孩,她平时很少说自己的事情的,凌萧认真地反驳,所以我只能多注意一些才能了解她。

喂喂,说得煞有介事的,你不会想认人家当女儿吧?知兰挑了挑眉,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在她印象里凌萧才是那个对所有人事物都提不起什么兴致,一门心思钻研究里的人。

听到“女儿”两个字凌萧的心莫名地重重跳了一下,但他没有在意,只是想如果一直照顾沈瑄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愿意。

凌萧拉回话题,问知兰给女孩子的生日礼物该送些什么好。知兰看他认真,也偏着头正经地帮他考虑了一会儿,说那就送首饰之类的吧,女孩子都会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的。

凌萧点了点头。

送给沈瑄的项链是凌萧自己挑选的。他看了一圈摆在柜台最前面的那些,没找到什么特别心仪的。他脑海里一直想象着沈瑄的样子,想象着什么样的项链配在她的脖子上会最合适。他觉得他的瑄是个特别的女孩,她就和她喜欢的蓝色一样,看起来凉薄疏远,却实则如水般温柔又坚强。所以适合她的项链也应该特别一些才好。

然后角落的那片冰蓝色的雪花进入他的视线,小小的一朵,兀自在角落里闪着冷冷的光,不急着被谁买走。

凌萧让服务员把它包进了深蓝色的盒子里,扎上了一根象牙白的绸带。他把他藏进贴着心脏那边的风衣里兜里,去餐厅的一路上都颇有些忐忑,不知道沈瑄会不会喜欢。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好笑,像这样的心态似乎只在十年前,送沈文茵黄玫瑰的那天才经历过,然而兜兜转转现在却一样地面对她的女儿。只是,虽然是一样的忐忑,但一定不是同样的心情,凌萧这样对自己说。

幸好沈瑄好像对他的礼物颇为满意,他应她的要求,转到她的身后为她戴上他挑选的礼物。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脖颈,是温热的。凌萧撩起她脖后的碎发,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很快地跳动。活了三十多年,他很快意识到这代表什么,他皱了皱眉,在自己涌起这个念头的同时将自己否决。

在回去的路上,沈瑄问她会不会结婚,凌萧认为这是沈瑄对于自己给她营造的空间产生了类似家的情感。他笑了,庆幸自己能给身边的女孩带来安全感和一个新的家,但他又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个念头,嘴角僵了一下,然后坚定地告诫自己,凌萧,你对这个女孩的所有情感绝不会超出同情。那些所有的奇怪感觉,都只是沈文茵给你带来的错觉。凌萧,你比她大十五岁。

(十)

生日后沈瑄问凌萧《斜阳》能不能送给她。她很少主动要求什么东西,凌萧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其实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手里有很多本《斜阳》,崭新的也有。但他想了想,还是把那张合照从书里抽走,把这本对他意义最重大,在他身边放了十几年的旧书送给了她。

沈瑄接过书时抬起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凌萧才惊觉在不知不觉间,她的笑容已经比初见时灿烂了不少,越发像个十七岁的女孩儿了。

她现在甚至还会要求早餐想喝果汁,虽然凌萧在每天都要喝牛奶的事情上非常坚持。而凌萧一直担心的她没有朋友的事情,沈瑄在生日之后也对他说是加入了社团的活动,变得学校生活更充实了起来。

沈瑄在一天天变得更有温度,像一颗种子终于找到了扎根的土壤,然后颤颤巍巍地抽出嫩绿的枝丫。凌萧很满意她这样的改变,这样需要克服的只有自己心里偶尔奇怪的悸动。而这以他克己的性格来说也不难,他只需要避免与沈瑄不必要的肢体接触,然后在自己心里加上一些道德的枷锁,一切就都看起来顺利而平静。

(十一)

只是凌萧没有想到的是,感情从来不只是单向的事情。就像把热带鱼投入大海,它的眼泪就会变成海水的一部分,从此鱼和海水都再难分割。

凌萧生日那天知兰约他出来过生日,他想到沈瑄最近的变化,有些事情确实与同为女性的知兰商量看看或许更好,于是便答应下来。

因为是好几年的老朋友,知兰又和他一样有近乎固定的用餐习惯,于是他熟稔地帮她点了咖啡,在服务员过来时绅士地示意加一块方糖。知兰也一边自然地看着他行动,一边和他聊起了最近的工作和生活。

然后十分钟后身后传来瓷杯的碰撞声,凌萧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沈瑄一双失神的眼睛。他她的表情让他的心立刻慌乱起来,甚至来不及多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凌萧站起身迎上去,沈瑄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脸上挂着惨淡的微笑,疏离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知兰。

凌萧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而比起如何解释,他更担心他的猜想成了真。于是他没有做反应,只是站在那里看知兰向她伸出了手,然后女孩转过身去,落荒而逃。

凌萧没来得及和知兰解释,就在她奇怪的眼神里跟了出去。

他几步就追上了沈瑄,在背后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沈瑄没有停下脚步,没有目的地逆着人潮向前走去,凌萧在背后悄悄地伸手帮她挡开两边靠近她的人群。

然后女孩终于开口,她问他怎么看待和子。凌萧的心徒得漏跳了一拍,然后坠入了不见底的深渊。《斜阳》的情节凌萧再熟悉不过,和子的名字证明了他最不愿接受的猜想,

沈瑄爱上了自己。

他变成了最卑劣的那种人,自私地骗得不经世事的女孩的爱意,却无法兑现任何东西。凌萧意识到无论他愿不愿意,也许,他都只能变成《斜阳》里和子爱上的那个画家了。

如果沈瑄现在回头的话,也许就能看见凌萧悲哀地低垂下来的眉眼,和因为艰难地勾起嘴角而露出的难看笑容了。但她仍然背对着他,所以她听到的他的声音仍然清冷地不加一丝情绪,

她本可不必做那个殉道者。画家也不如她想的那样好,她只是受了伤,那是她执念下的幻觉。

凌萧听见自己这样说,哪怕,最先接近禁区的他说这话是最没信服力的那一个。

他终于还是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是他几乎第一次碰她的手。他感到自己手里那么细的一只手腕在努力地试图挣脱,凌萧一动不动地握住。跟我回去吧,他说。

沈瑄终于放弃了挣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眸子里没了最初的那点儿坚硬的东西,只是蒙着湿漉漉的雾气,无助地望着他。

凌萧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千遍, 他骗沈瑄丢兵弃甲,缴械投降,然后亲自率领千军万马攻破她的城池。而她除了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叛,早已没有了任何可以抵抗这世界的东西。

凌萧有一瞬间看见自己离开了自己的肉身,不顾一切地就这样在人海中抱住她瘦小的身体。等他回过神来,他仍然没有什么表情的站在原地。

他可以放弃自己的所有,但是不能连同她的份一起。他没有这个权利,他不能这么自私地占有她的未来。

(十二)

那晚凌萧几乎没有睡,他一直坐在书房里,没有开灯。他从书桌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包烟,是几年前戒烟之后留下的唯一一包,他有些庆幸自己当年忘了扔。

随着火光的一闪,很快烟头冒出让人安心的气味,很久没有抽,凌萧被呛了一口,然后贪婪地将烟雾吞进肺部,又缓缓吐出。

那晚的月亮亮得刺眼,他将窗帘拉上了一半,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黑暗里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缱绻,那些蛰伏在日常里的情愫,都像小蛇一样一点点苏醒,睁着猩红狡黠的眼睛盯着他。

凌萧后悔自己只将精力放在了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上而忽略了沈瑄的细小变化。这些该是有预兆的,是他该死地没有发现。他简单地以为那只是她心里的伤口在渐渐愈合的缘故。

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一些微妙的既视感,然后他想起沈文茵,噗嗤一声自嘲般地,苦涩地笑了起来。

是啊,太像了。这不会是他凌萧的报应吧?十年的轮回又转回他身上了,身份对换,他还是抓不住他爱的人。十年前他恨自己太早遇见沈文茵,没有能力给她安全感让她爱上自己。十年后等他终于有了照顾别人的能力,他又恨自己太晚遇见沈瑄,一切只是太晚。

他比沈瑄大整整十五岁,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他必须为她考虑。她会怎样受到别人的非议。她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完整的模样,她才刚刚准备好去接纳这个世界,他不过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给她爱意的人。她这么好,之后一定还会遇到第二个,第三个……她会遇到比自己更合适她的人的。他只是沈瑄爱上的一个幻觉,一个不存在的完美的人,而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有责任替她更清醒地对待这种感情。

而且沈瑄是沈文茵的女儿。他本是出于报恩的目的替她照顾,若是对她染指,凌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自处了。

凌萧把最后一支烟摁进烟灰缸,想起那天的那捧黄玫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决定做和沈文茵一样的事情。沈瑄也许会恨他吧,就像他当初恨沈文茵一样。但是她也一定会像自己一样,最终将这段年少的感情淡忘并拥有自己的人生吧,只是那将与他再无关系了。

(十三)

凌萧决定将沈瑄送出国去读书,这样一来让她远离自己的身边,另一方面也能见识到新的世界。在这方面知兰因为工作的关系,有一些人脉可以帮忙,于是凌萧只得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知兰。

知兰听他讲述,表情越发严肃起来。

你早该意识到的,她十八岁了,你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吗?平时不是挺明白一个人……

知兰皱着眉指责他,但她很快捕捉到凌萧眼神里一些闪烁不定的东西,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她愣了愣,叹了口气。

如果我不认识你,我一定骂你害人不浅。但凌萧,作为你的朋友,我想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是说,如果不管那些条条款款的话。

凌萧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镇定地看着知兰,淡淡地说,我想要她幸福。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知兰有些生气地说,但转而看到凌萧毫不动摇的眼神,她知道这人一但决定什么,自己多说无用。于是她只得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开口,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做这个恶人的。

(十四)

凌萧开始故意不避讳地,将知兰带到沈瑄的面前。看着她打开了一点点的心房又重新闭合,变得寡言,变得对他避闪。

一切又都回到了起点,沈瑄站在门外,凌萧站在门内。他们重新互相试探,互相打量,只是这次不再是为了相遇,而是为了离别。

沈瑄毕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凌萧约知兰去咖啡馆商量安排她出国的事情。知兰在电话里问他最近和沈瑄之间是如何相处的,有没有表现出冷淡。凌萧说还是如旧,看到她的眼睛就没办法对她不好,但她应该已经误会了你,所以我会让她放弃我的。

知兰叹了口气,愤愤地责备他说,凌先生啊凌先生,你真是对自己那点儿该死的温柔一点儿自觉都没有。你是真不明白假不明白?这样只会对她更残忍。

凌萧起初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当他那天回家的时候,发现知兰正就坐在他家沙发上,而沈瑄就站在一边。他几乎下意识地就瞥向沈瑄,直到知兰走过来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才恍惚地明白了她的意图。

沈瑄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她带着微笑对凌萧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说约了朋友,就转身出门去了。凌萧注视着她的背影,除了一声早点回来,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被允许说出口。

他就像踏在薄薄的冰面上,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几乎花光了所有力气,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失神就会让两人都万劫不复。

沈瑄关上门后知兰拍了拍凌萧的肩膀,对他说你们都需要点时间让彼此死心,我说过我会来做这个恶人,你不会怪我吧?

凌萧摇了摇头,说不,这样才是对的。

(十五)

几个小时后知兰离开,已经是九点了。凌萧打开手机,发现沈瑄一条消息也没有发来过。他把手机放在掌心翻来倒去,沈瑄的号码就在嘴边,但他想起知兰的话,手指便迟迟无法按下。

他担心这样算不算就是表露了自己的在意与忧虑,是不是就给了她更多的牵扯和无谓的希望,而那都只会让她伤得更深。

时针指向十点,沈瑄既没有回来,也仍旧没有任何消息。凌萧的脑海里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他无端想起很多关于谋害未成年少女的新闻报道,想到许多可能发生在沈瑄身上的坏事,一想到别人可能对她产生的触碰,他就觉得无法忍耐。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终于坐不下去。

凌萧单手掩面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拨通了手里的号码。盲音响了三十秒,凌萧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凌萧小小地呼了口气,但转而沈瑄模糊不清的语调和不知所谓的话语又立刻让他皱起眉头——她喝醉了。

她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生日快乐”“手表”等意味不明的话,凌萧顾不上考虑,只一遍遍地问她现在在哪里,她说“在家”。凌萧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原来的家,沈文茵的家。

凌萧冲进了书房,几乎将书桌抽屉卸下来,才终于找到了多年前沈文茵寄给他的那份信。这么多年,他从不愿再读,也舍不得扔掉,却没想到会在今天派上这样的用处。

凌萧外套也没有穿,单着一件灰色衬衣就出了门。他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心里乱作一团,胸口压抑着一股浊气怎么都呼不出去。他只有一个念头,要立刻见到沈瑄。

凌萧在沈文茵家不远的地方找到了沈瑄,一个人半倒在路灯的阴影里,像一团影子。他心里的大石一松,突然就从脚底窜起一股无名的火气,一直冲上脑门。好像心里那个十年前暴戾的少年瞬间苏醒了,他一把揪住沈瑄的肩膀,几乎把她提了起来,

“谁允许你喝这么多酒,你知不知道这多危险?”凌萧话语里带着狠绝,女孩低着头不看他。他咬着牙,觉得自己头上的血管在突突地跳,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干脆撕碎了她揉进自己身体,这样就再没有人可能碰她了。

然而所有挤作一堆快要爆炸的情绪,在对上女孩的眼神时就凉了大半。

“你何必管我呢?”女孩用一双含着水珠的眼睛绝望又祈求般地看着他。凌萧的心被谁捏了一下,酸涩地让他几乎要湿润了眼眶。

喝醉了的沈瑄第一次不带任何伪装的站在他面前,无助地像个孩子。凌萧的眼神带了悲哀与怜悯,他曾经急切地盼望着掀开她冷漠的面具,去温柔地怀抱真正的她。而当她终于这么做了,连眼里的那点儿坚硬的自尊都放下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还要亲手举起刀子刺进她柔软的心脏。

沈瑄哭着埋怨他说,他根本没把她当家人,哭着问他,他要怎样才能爱她。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也想仅仅把你当作家人,可是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凌萧看着她的绝望和崩溃,念着这些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话。他终于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说了一句,抱歉,我做不到。

也许是哭累了,沈瑄筋疲力竭地睡着。凌萧看着她闭起的眼睛,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把她小小的身体揽入怀中。他在昏黄的路灯下静静地抱着她,两颗心第一次靠得那么近,他听见她的心跳。凌萧知道这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靠她这么近。

然后他背起她,说,我带你回家。

(十六)

那晚撕裂了他们中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当把所有话都说明,也就再也无话可说。沈瑄回到了与他最初相见的状态,只是避开他的眼神,也不再会对他笑。

凌萧借知兰向沈瑄传达了打算让她出国留学的事情,她没有犹疑地就同意了。然后她选了离他最远的补习班,他为她租了房子,很快她就提着行李箱从他家搬了出去。

沈瑄的房间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凌萧甚至想不起它原来是什么样子。他习惯性地准备两份早餐,买一瓶牛奶,等想要和谁说一声早安,才想起来她原来已经离开了。

于是凌萧给沈瑄打去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她声音淡漠,当说完所有寒暄,便只剩下难捱地沉默,然后她终于给他们之间的感情下了判决,她说就这样吧,以后都不必再打来了。

当电话那头的声音变为盲音,凌萧握着手机定了十几秒,然后转而自嘲地笑起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先决定离开的人不正是自己吗。大概是报应吧,他当年是怎样地恨沈文茵,沈瑄以后也会如何地恨他的,报应吧。但愿她会恨他久一些,在彻底忘记他之前。

凌萧总是请知兰和自己一起去沈瑄住的地方看她,然后知兰上楼,他默默地站在远处的阴影里。知兰看着他这样就总是叹气,劝他说,你放她走了,什么时候也得把自己放走啊。

凌萧不回答。

沈瑄出国那天凌萧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他买了一束黄玫瑰托知兰替她送给沈瑄,然后他站在人群里看着她抱着玫瑰,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她好像比以前长高了一些,身体也有了曲线,看起来有了女人的样子。

知兰从沈瑄那里递还给凌萧一个小盒子,凌萧打开,里面是一块男士手表,他把他取出来,底下夹着一张写着“生日快乐”的小卡片,凌萧立刻想起了那晚沈瑄意味不明的话语。

其实凌萧从没对沈瑄说过的是,他从没把她当成过和子。她是画家的太太,而他是直治。沈瑄是他生命里的美好和光亮,任世界兵荒马乱她都纯洁如初。

她也是他生命里的不可得。

机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奇怪地经过一个男人的身边,那男人蹲在地上蜷着身子,手里握着一块男士腕表,哭得像个孩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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