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 鬼草 | 解人忧者,何人解你忧?
1
“今天又赔了25文!”贱贱码好算盘,仰头朝我道。
“哦,没赔250就好,收拾一下咱们上山采茶去!”我关上茶楼的大门,朝他摆手。
我叫孟白,是这牛首镇上的卖茶女,因为我煮的茶特别好喝,所以每天来往这儿喝茶的人络绎不绝,但是总有茶客趁人多不给钱,我也不去计较,因为毕竟这茶是从山上免费采来的,我只是泡好而已,伙计又不要工钱,茶钱不给就不给吧。贱贱是我这茶楼唯一的伙计,他原名好像叫尖尖,我觉得贱贱比较顺口,他也不生气,所以我就一直喊他贱贱。
“期待着你的归来,我的小宝贝。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我正唱的高兴,贱贱扔下手中的篮子过来一把抱住了我,一脸懵的我扒开他的手,大嚎:“你干什么?”
“不是你期待我的拥抱的吗?”贱贱挠了挠头,低声喏喏道。
“谁期待你的拥抱了,这是我新学的歌,新歌!是歌!”我气结,这智商,都能上琅琊榜智障排行榜了!
“哦!”贱贱低头去找他的采茶篮子,正准备捡回来的时候“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我过去瞅了瞅,原来是草丛里躺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晕血的贱贱被他吓晕过去了。我探了探那人鼻息,还有气。一个大老爷们还晕血,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使劲掐贱贱人中,在他醒来正欲再晕的时候,我及时地捂住了他的眼睛,道:“哎哎,这回你没看到,不许晕!”
刺啦一声我从裙角撕下一条布,三下五除二地裹上贱贱的眼睛包好:“好了,这回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看他了!”
被蒙住眼睛的贱贱朝空气说道:“是能看了,可啥也看不见了。”
“看不见才好,来过来这边。”我牵着他,去到那受伤的人身旁,把那人扶到贱贱背上,说道:“好了,背上他,咱们下山!”
“背他干嘛啊?他一个快死的人,哪有那命给你当伙计啊?”贱贱拽着那人的胳膊放到自己脖颈,背起后,在我的搀扶下往前走。
“哎呀,让你背你就背,哪儿那么多废话。再说了当什么伙计,让他往门口一站,活脱脱就是一男模吉祥物,肯定能招揽不少顾客!”我阴恻恻笑道。
“啊?凭什么他当吉祥物我当伙计啊?”
“就凭他长得帅!”
2
“孟老板,他只是重伤昏迷,并无其他大碍,我这就给他开些内服外敷的药!”
送走了大夫,我掂了掂那桌子上的一堆药,吩咐贱贱照看好他 ,就去后院熬药了。可到了厨房,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记得那个是内服,哪个是外敷啊?算了,先熬出来再说。
我端着两碗黑乎乎的药汁回到客房的时候,贱贱已经给他擦洗干净。我望着床上那剑眉俊俏、鼻梁高挑的人,不自觉竟有几分痴了。在贱贱的提醒声中,我把两碗药分别递给贱贱,让他帮床上的人外敷内服。
第二天贱贱再要给他灌药的时候,那人醒了,很是不悦地说道:“咳咳,这是外用药!我不喝。”
我动作很利索地一下凑了过去,虽然药用的不对,但总归他醒了,我正要开口,那人一把抱住奔至床前的我,嘴里还喃喃道:“终于找到你了!”
我懵住,这俊男也太热情了吧,这么着急要以身相许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推了推他:“公子!”
“贵方!”他低低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贵方宝地收留救治你,你感激不尽,想要以身相许,但是公子你不用这么着急,毕竟你伤还没好不是吗?等你伤养好了再说也不迟!”
“额?”床上那人也懵了:“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孟白!”他握住我的肩头,眼神定定地看着我。
“原来你就是孟白,看我不打死你!”贱贱说着便要上前打他。
我一把扯过贱贱:“贱贱,别激动,你看我跟这位公子多有缘分,都叫孟白!”
“你,你根本!”说着贱贱把我拉出了房门,走的时候还听那位公子自言自语地说着孟白。
“哎呀,你干什么,干嘛打扰人家公子以身相许啊?”出了房门,我不悦地甩开贱贱的手。
“他,你,你离他远点!”贱贱脸红脖子粗地朝我吼道。
“贱贱,你没事吧?”
贱贱一把抓起我的左手,明显没有小拇指的左手:“就是他害得你断手!”
“你不是说是我自己切菜切掉的吗?怎么变成是他害得?你这醋吃的有点过火了啊!”我笑着甩开贱贱的手,抬腿离开,身后传来贱贱的高声怒吼:“你别再见他了!”
3
七分雨前茶,三分糯米香,外加一滴鬼草汁,注入灵力,又一碗茶汤好了。我正要端去给客人,手却被一个厚实的大手握住了,只听他轻声道:“我来吧!”
我抬头,那俊俏的剑眉下,星眸熠熠,那眸光里的颜色,仿佛能把我吞没,我愣了愣,道:“公子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说罢我端起茶碗欲走,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我一生下来就在这牛首山,哪儿也没去过,我不认识你!”我苦笑答道。
“那好,跟我来!”他说罢取下我手中的茶碗,带着我飞奔出了茶楼。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的手被握在他宽厚的掌心,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吃着他喂给我的糖葫芦,捧着他买来的我最喜欢的竹子精小面人,一路欢声笑语。最后我们手牵手来到一个湖边。
静静的碧蓝色湖泊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点点金光,湖岸周围的杨柳整齐葱茏,犹如垂手而立的袅娜侍女,用她们长长的柳枝抚摸着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洒金湖!”我脱口而出。
“你看那边!”孟白指着湖边的石碑上的“碧池”二字,说道:“这里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也是我们定情的地方,你说碧池二字不好,不如叫洒金湖,这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说完他伸手折了细细的柳条,手掌就那么翻转了几下,一个柳条草环便戴在了我头上。
他轻轻地帮我缕了缕额前的碎发,眼波中满是温柔。云的舒痕,浪的柔波,全都化在我的心里。我定定地望着他,他的唇慢慢印下,我脑中模糊地显出两个人在湖边牵手的背影,那娇小的绿色身影好像是我,我想仔细看那个男子,可怎么也看不清,我想靠近他,却怎么也走不近,大脑一片眩晕。
醒来时我已经躺回自己的床上,贱贱正一脸担忧地盯着我:“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一身疲惫,回想着自己脑中回旋的画面,我肯定认识孟白,并且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我盯着贱贱:“你知道我跟孟白的过去,对不对,你告诉我!”
“你已经被他害的够惨了,还要被他再害一次吗?”贱贱说着哭出了声。
“我想知道真相,你告诉我!”
4
“你原本是鬼草一族的灵女,名叫鬼芳,你爱上了凡人孟白,选择跟他下山。可后来你被他割去了小指,也就是你的叶芽,万分痛苦之下,你选择跟他一刀两断,喝下含有自己血泪的鬼草汁:忘忧灵汤,漂泊到这镇上。当时你只记得一个名字叫孟白,因此镇上的人便都以为你叫孟白。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是山上的竹子精,因为之前受过你的恩惠,所以特意下山来告诉你,你有煮忘忧茶的特异技能,我在山上无事就来帮你打理茶楼生意。”
“原来,我叫鬼芳,我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呵呵,真是可笑!”我瘫坐床上,原来我真的曾经爱过他,怪不得我只记得孟白二字,怪不得我看见他的时候就非得救下他不可,怪不得我看到他的面庞总感觉见过,怪不得跟他牵手的感觉这么熟悉,原来!
我扫了一眼,没有见到孟白的身影,问道:“他呢?”
“他走了!”贱贱恶狠狠地说道。
忽然门外一片嘈杂的礼乐管弦之声,我愣了愣,起身下床,却看到窗外长街的高头大马上坐的正是孟白。
孟白下马来到屋内,朝着我便屈身跪下:“芳芳,我之前迫不得已伤害了你,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用余生来弥补你,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我不知所措。虽然我不知道他之前是因为什么一定要切下我的叶芽,但是我心里很明白我早已对他动了情,我想跟他走。
在贱贱强烈的反对声中,我答应了孟白的求婚。
三日后的火红轿子把我抬进王府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只是孟白的小妾,他已有一个正妻,尚书府的小女儿。想想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野卖茶女,身份怎么能配得上王爷,小妾便小妾吧,只要能嫁给孟白,身份什么的无所谓。我极力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成亲第二日,按礼我要给大夫人请安奉茶,当我端着茶盏要递给她的时候,她猛地撤手,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啪”的一声,我脸上挨了一记耳光,伴随着耳光,还有大夫人尖锐的声音:“你想烫死我啊!”我连连道歉,直到孟白过来安慰了她一番,她才息事让我滚回房间。
茶水烫伤的疼痛不及看见孟白握住的她的手,泪眼婆娑中,我惊觉大夫人手上的那戒指甚是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5
入夜,孟白宿在我的房中。
我靠在他身边,枕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轻轻问道:“夫君,大夫人手上的戒指我看着很熟悉,夫君是不是曾经送过我一样的?”
话音刚落,身旁的人身子僵了僵,他含糊答道:“嗯,送过。”
“真的啊?那我的那只,夫君还记得我把它放在哪儿了吗?”我兴奋不已。
“不记得,你别找了,等有空我再打一只一模一样的送给你!”半晌后孟白轻轻道。
我心中的疑惑更加深重,会不会大夫人手上的戒指就是孟白曾经送我的,他不想说,那便不说吧。我紧紧抱住孟白的腰,只要以后能和孟白在一起,戒指不要也罢。
三个月后的一天,阳光甚好,御医照例来给我检查身体。御医走后,我隐隐约约觉得有桂花香味飘入房中。我寻着花香而去,刚想进去后花园的门,听见有人在里面闲闲叙话。
“……这都三个月了肚子还没动静,白白浪费我一番苦心。”端庄持重的声音,应该是大夫人的声音。她说来了三个月了,是不是指自己?我脚步顿住,站在门边。
“若真是生不出,就让王爷休了她。”这是丫鬟的声音。
“唉,休她,别浪费我感情了,直接撵出府去就行,也就是我没子嗣,王爷才想起来把她娶进来,我要是能给王爷生个一儿半女,哪轮得到她入府!”
“是是,王爷对夫人才是最好的,当时她死命护着手上的戒指不愿交出来,王爷亲手切掉她的手指,取下戒指送给夫人的时候,连奴婢都被王爷感动了!”
我不忍再听,跌跌撞撞奔回房间。趴在床上,捂着心口,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原来是自己一心一意爱着的孟白切下了自己的手指,就仅仅只是为了取下自己手上的戒指送给她;就连娶自己回来的目的都是因为大夫人无子嗣,我能给他传宗接代,自己把它当做爱情的东西竟是这般可笑!
6
我趁着夜色,木然地往后门走去。后门这边疏于看守,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去牛首山,我一刻也不想在待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走到后门处,便有人在找我。一声声“二夫人”唤的我心烦意乱,脚下一个趔趄,狠狠地摔了下去。
许是我摔倒的动静太大,不一会儿就有人找到了我,我畏缩着想要从后门奔出去,却被一个强劲的大手牢牢抓住,我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他狠狠地丢进侍卫堆里。他那凌厉的眼神在几个月前还是温柔如水。
“来人啊,二夫人身怀有孕,不宜出门,带回房间严加看管!”孟白厉声吩咐。
“你带我回来仅仅只是为了给你生孩子?你对我有没有感情?”我厉声责问。
“你只是我捡回来的小妾,一个小妾也配得到本王的感情?”
呵呵,只是他的一个生育工具,我这可笑的爱情!
我拔下头上的竹簪,催动簪上的咒语,召唤贱贱带我离开。
回到牛首山上的小木屋,我细细回想着这些日子与他的点点滴滴,虽有不舍,但还是选择为自己准备茶汤。七分雨前茶,三分糯米香,外加一滴鬼草汁,注入灵力。挥动匕首,划破手腕,看着那一滴滴鲜红的血液汇进清亮的茶汤,茶汤里映出孟白的脸庞,端起茶碗,心中默念:孟白,你若无情我亦休,从今往后,你我再不相干。一碗草汁,前尘尽忘!咕咚一口气喝下,瓷碗摔碎,我沉沉睡去。
后记
那日鬼芳姐姐召唤,让我把她从王府回来,回来之后她伤心了好一会,与上次一样,又自己给自己煮了一碗忘忧灵汤,喝了下去,算算日子,这已经过去七天了,她也该醒了。
“姐姐?姐姐!”我小声敲门问道。
“额?”
“姐姐,你醒了,你怎么样?”我推门进去,鬼芳已经坐起。
“额?我没怎么样啊!”床上的人精神已经恢复,早已把当日的伤心抛诸脑后,看来忘忧灵汤效果不错。
“姐姐,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
“叫什么?”鬼芳姐姐挠挠头,使劲地想了想,道:“孟白!”
我拍了拍头:“你不叫孟白,你叫鬼芳!”
本故事衍生自《山海经·中山经》:“又北三十里,曰牛首之山 ,有草焉,名曰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不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