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中国文化课》第二单元史迹•悠悠文脉048顽泼的君子

顽泼的君子

在元代，在万般冲击中君子还在，他们在伤痕累累中改变着自己。

他们当然憎恨那些破坏文明的暴力，但是被破坏的文明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呢？他们不得不对原先自称文明的架构提出怀疑，并且快速寻找到了那些以虚假的套路剥夺健康生命力的负面传统。因此，在艰难的生存境遇中，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识破虚假，呼唤健康，哪怕做得有点鲁莽，有点变形也在所不惜。

简单来说，他们走向了顽泼，成了顽泼的君子。其实元代社会处处无赖猖獗，因此即便是玩泼君子也是少数，而且是英勇的少数。

关汉卿是元代戏剧艺术的领军人物。

他曾写过一篇戏虐的文章，言他整个美好的世界，全部娱乐的技能，所有艺术的门类，他都能随脚进入，不想离开。如果要用刻板的教条来衡量，来训斥，来惩罚，来折磨，那就全然拒绝，永不回头。

这是一个强悍的生态告示，他必须以强烈反抗的方式，把话说得夸张，说得决绝，说得不留余地，说得无可妥协。

顽泼的君子已经不会从政治上寻找对手，如果把对方看成是政治上的对手，那就高看了他们，即便他们是高官和政客，也只看成是痞子和无赖，以玩泼浪子身份来面对痞子和无赖，他觉得才门当户对，针尖麦芒接得上手，低层就低层，混斗就混斗，我们就是要在低层混斗中把那样的恶人制服。

他的《窦娥冤》为什么能够感天动地？因为窦娥是民间底层，一个只知平静度日的弱女子，没有任何理由遭到迫害，但迫害还是毫无逻辑毫无缘由的来了，而且来得那么环环相扣，严丝密缝，昏天黑地，原因是她生活在一个无赖的世界，上下全是无赖。

无赖没有制约，没有暗规，没有矜持，没有掩饰，这就是窦娥们所遭遇的无逻辑恐怖。

这正是关汉卿的杰出之处，他不仅仅是逐一揭露独裁专制，贪官当道，无赖横行，司法纵容，而是综合成一个总体结论，整个社会就是一个无赖结构，一切都在荒谬绝伦中进行。结果面对死刑的窦娥居然连一个加害者都找不到，她只能责问天地了。

对于世间这么多无赖，关汉卿除了愤怒责问之外，觉得还应该用聪明的方法来处理一下。于是，他便用民间女性的慧黠来捉弄一下，让那些无赖出出丑。《望江亭》和《旧风尘》这两个戏都是由绝色美女向权贵无赖设套，期间的情节语言都让观众畅怀大笑，笑美女的聪慧，笑无赖的愚蠢，在观众的笑声中，完成了对无赖世界的局部战胜。

靠着美女战胜，甚至靠着妓女战胜，靠着计谋，色相，调情，诱惑，欺诈，骗取，逃遁来战胜，这样的手段还合乎君子之道吗？在关汉卿看来，以正义的目的而采用非君子的手段来制服邪恶，正符合君子之道的本源价值。

悲剧的灵魂是责问，喜剧的灵魂是笑声。这个黑暗的世道还笑得出来，对，这就是艺术的力量高于世道，俯视世道，调戏世道，在精神上收拾世道。

关汉卿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戏剧家，大悲大喜都出自他的手笔。然而，在中国文化人格的推进上，我们更看重他以玩脱的心态，营造喜剧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