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学，不仅仅是一场战争（6）
第六章 公平何在？
要公平！
此时此刻，在六.三班的教室里，在家长会的现场，孟一澜这句极具诱惑性的语言，犹如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扔进了深水区，陡然掀起了惊天巨浪。场面一下子变得不可收拾，路老师摔门而去。
看孟一澜这么具有煽动性，林潇知道拦也拦不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马上回家给儿子做饭。
说实话，林潇压根不想去找校长要什么公平，她觉得此题无解，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自己的孩子多练练内功，况且，实验初中“掐尖”的机会失而复得，自己和儿子刚刚从绝境中爬出，至于别的什么，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可就在这时，她被孟一澜扯着胳膊，随着人流挤出了教室。
两人刚在教室外的走廊停下脚步，“呼啦”一下，十几个家长猛地挤开林潇，把孟一澜团团围着，仿佛她正高擎一把公平的大旗。
一看这阵势，孟一澜突然有些后悔，我家宁宁也许根本就闯不进那区区5个推荐生里面中去，既然这样，谁拿了、谁偷了、谁抢了推荐生名额与我何干？我这是为谁强出头啊？
可是，后悔根本就来不及了，孟一澜打眼一看，大家如众星捧月把她团团围住，她已经被人架上了“神坛”。
罢了！孟一澜心一横，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招呼大家去会会校长又如何？这些年闯荡江湖，她早已练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透过人群，林潇敏锐地捕捉到了孟一澜瞬间的表情变化，心想，看来这女匪不是说说玩儿的，估计今天不见到校长，她是不会罢休的，既然这样，那么，于情于理，我都必须留下来支持她。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急吼吼地抢先开了口：“你说去年学校就被人告到了教育局，真有这回事？”
孟一澜被大伙迫切的目光激励着，她向前探了下身体，神秘兮兮地扫视了一圈：“据说，一个副校长，私下把一个指标给了他侄女，硬是顶掉了那个成绩优秀的孩子，人家家长就去教育局告了。”
“后来呢？教育局怎么处理的？”
“听说不了了之。” 孟一澜耸耸肩。
一个胖胖的男人摊了摊手：“又是‘据说’，又是‘听说’，看来这件事的可信度不高，那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无风不起浪！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校门口的豪车多了起来。”一位身穿黑色套裙的家长接了话。
“各位，本来我们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咱们的孩子还能有闯实验初中的机会，那么，说什么也不能让机会再溜走了啊。”
“对！不能！”
“不能！”
这时，一个高个子胡须男说：“各位，大家算笔账：今年咱们这届毕业生将近500人，可满打满算才5个名额，要是再被人黑掉几个，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怎么办？学校必须公平！”
这群人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再加上瞬息万变的表情，真像一幕正上演的情景大戏。
几分钟后，孟一澜大波浪卷发一甩：“各位，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走啊，找校长去！”
“稍等。”关键时刻，林潇挤了进来，她镇定地环视了一下激动的人群，郑重地说，“咱们不能就这样盲目地去找校长。”
“那你说该怎么办？”孟一澜问。
“难道我们仅仅就是为了去质问质问校长，有用吗？我个人认为，既然去找校长，就应该正式些，理性些，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大家最关注的公平问题，我们是不是可以给学校提出些合理的建议，这样做才有意义，对不对？”
众人若有所思。
林潇更加郑重：“根据往年的模式，学校要举行好几次考试，一边淘汰一边选拔，最后才确定出推荐生人选。大家想一想，学生能否胜出，比的是什么？比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分数啊！分数是谁给出的？当然是学校。那么，我们妄自揣测一下，如果校长想把自己侄女的分数拔高些，是不是分分钟的事？所以，我觉得目前最大的公平问题应该是——对学校的选拔考试进行有效地监督，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纷纷点头。
“关于监督的问题，我倒有一个想法。”说话的是某三甲医院医生郑博士。
众人立刻把目光把聚焦到他身上。
郑博士扶了扶眼镜，认真地说：“想必各位也清楚，现在的医患关系比较紧张，为了很好的处理一些不必要的纠纷，我们医院成立了第三方协调小组。”
一位心急的父亲打断了他：“这个扯远了吧？”转而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马上摆摆手，“对不起，对不起，还是你来说，你来说。”
“这个第三方呢，立场是中立的，它可以公平的对待当事的双方。我突然就有一个想法，我们可不可以也成立类似的组织，比如家长委员会，以此监督学校整个的选拔过程，怎么样？”郑博士很认真。
“有道理。”这群家长来了精神。
“的确可以，但怎样操作呢？”林潇把问题抛给郑博士，也抛给大家。
“我们大家可以议一下：六个毕业班，每班推出两人，成立一个‘新华路小学推荐生选拔家长委员会’，然后，在校方的认可下，参与选拔的全过程。”
“怎么参与？”又有人着急的打断了他。
郑博士倒也不急：“比如，大家最关注的选拔考试，家长委员会有权监督考试从命题、到评卷、到出成绩的每一个环节。这样，一切都在透明状态，让走捷径者无路可走。”
一个家长说：“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去年，行政区某一个小学在选拔考试的时候，每一次老师评卷，几个家长就自发的在外面站岗放哨，而且，家长委员会有权复查试卷，核对分数。虽然感觉这样做有点过了，但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
最后，成立“家长委员会”的提议得到家长的一致认可。
“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个提议如何征得学校的理解和支持。”林潇说。
“我们可以去学校提建议，他们会理解的。”郑博士看了看手表。
这时，孟一澜神秘地说：“各位，我已经事先打听清楚了，今天新华路的高校长一定在学校，现在我们就立刻过去。”
新华路小学面积不大，教学楼的对面就是办公楼，林潇他们径直来到位于二楼的校长办公室。
门，虚掩着。
林潇在上面轻轻敲敲了几下。
“请进！”里面传来浑厚的女中音。
家长们贸然造访，这位微胖的中年女校长稍显吃惊，片刻之后，她马上起身，热情地招呼几个人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林潇他们先做了自我介绍。
女校长微笑着说：“各位家长，大家有什么事吗？”
众人的看向郑博士。
不料这时孟一澜抢了先：“高校长，据说去年你们学校被人告到了教育局，有这回事吗？”
高校长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是的，有这回事。”
话音未落，所有的目光如针一般刺过来。
高校长不动声色：“事情是这样的。马副校长的侄女的确进了实验初中，但那是一次一次考试进的。至于那个告状的家长，我们也给予理解，孩子的确很优秀，平时成绩一直年级前几名，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重要的5次选拔考试却很不理想，我们也很惋惜。”
面对校长的说辞，孟一澜憋不住了：“校长，这可是您的一面之词啊，我们家长有知情权吧？”
校长瞄了她一眼：“当然！如果你还想了解具体的话，可以到教育局相关部门去问询。”
“问询归问询！但是，校长，请问那些试卷可以公开吗，家长可以查分吗？”
“对不起，我们没有这个义务，学校只配合上级调查。”
“那你可是忽视了我们家长的知情权。” 孟一澜咄咄逼人，“如果我们邀请媒体朋友参与呢？”
校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底气十足地说：“可以，我们随时欢迎媒体监督指导。”
孟一澜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高校长，眼看局面和大家的初衷背道而驰，林潇又站了出来：“这样吧，今天时间有限，先让郑博士向高校长汇报一下刚才我们大家的提议吧。”说着，轻轻地把孟一澜往后面拉了拉，孟一澜悻悻地白了她一眼。
郑博士坐在校长面前，有条不紊的叙述了诸位家长刚才的提议，高校长边听边点头，郑博士最后说：“高校长，这就是我们大家的建议，很想听听您的看法。”
“非常感谢家长对学校的关心和爱护，咱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样吧，我向大家保证，下周一我们就开会研究，一定拿出一个让大家满意的关于家长委员会的方案。”
这是一个干练的女校长，略显平庸的外表，因为霸气和魄力而显得与众不同。
……
“女匪，你今天表现有点冒进哦。” 校门口分别时，林潇对孟一澜说。
“其实，我是故意的，是想看看校长的底气。” 手指从发间穿过，单眼皮眯成一条缝，孟一澜得意地说。
“我看出来了，亏得那个校长有涵养。”
“她有涵养？我看她是心虚吧。要不是你们把话题岔开，我到要和再她辩论一番。”孟一澜看着她。
“你说你犯得着吗，那些事情会有结论？明摆着的嘛。我看，咱们还是赶快回家让孩子多练几道题吧。”
“你呀，不是我说你，你一向太过矜持了，凡事都不去争！更可气的是，一到关键时刻还退缩。请问，矜持有用吗？如果我是你，混了十几年，早就该是处级了，怎能还在科级打转转？”
林潇脸红了那么一秒，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她肯定会十分难堪，但这个人是孟一澜，是自己无话不说的老朋友，那些话不仅毫无嘲笑的意味，而且饱含关心，随即莞尔一笑：“有一句话你知道吗，不争，不抢，不羡慕，只欣赏。”
“不争，不强？笑话！估计就你傻。我可是看到一个落马女贪官的惊人情史，一路怎么上去的？平步青云啊！”
“你说的只是个别现象吧，我们都是良家女子，不争就是不争。”
“哈哈，继续喝你的鸡汤吧。不过，我还得忠告你：当今社会一大傻，默默奉献等提拔。”
林潇一愣……
多年来，她卖力地工作，可现状依然是，身边的同龄人都远远跑在前面，她只能遗憾于自己的平庸，而且，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平庸的职业生涯里，如果没有副处这个花边，将会难看而粗鄙。
也许上帝是公平的，事业上，林潇的确有些落寞，但她拥有一个尖子生的儿子，她也顺理成章的被公认为教子有方的成功的母亲，她庆幸这样的成功是通过个人的努力可以实现的。这种成功，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她事业上的不如意，现在，她正在满怀激情的经营这种成功，而且还要把它延续下去，首先为儿子，然后为自己。
但是，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彻头彻尾的事业失败者，无论什么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只不过孟一澜说了真话，林潇的心慢慢沉到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