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脱粒机
眼看着到了麦熟口,雨却接连下了十几天,已黄熟了的小麦却并没有呈现往年的“金黄色”。麦稍因多雨而齐刷刷地变成了黑色,有的竞出了麦芽。这情形要是我爷在世的话,早就熬煎得吃不下饭了。“毕了,日塌了,麦瞎了!”也肯定会阴沉着脸,着急地蹲在地头,一遍遍地叹息。
我们家族户门大,原来是土地比较宽展的富户。每年的秋、麦两料,靠的是祖辈带领长工们,赶着自家的几槽高脚子牲口来收种的。后来地被没收了,入了生产队以后,在我爷眼里,种地也依旧是头等大事,全家人也是生产队里的主要劳力,拧绳、耙、礳、犁地、摇耧等技术活,对我爷来说都不在话下,是队里少有的能人把式。
自从实行了责任制,土地下放后,我爷带领父亲几个重拾了信心,精心地务弄起了庄稼。几家人合伙养了一头骡子,解决了种地的问题,又在土地下放的第二年买了一台脱粒机。
“雨金机械厂”生产的脱粒机,在农村刚刚实行责任制单干后因为价格高,还没有普及。“人行不如物件行,连毛主席都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我爷深知机械的重要性。
脱粒机拉回来,在全村成了稀罕物。深绿色的油漆,宽厚结实的簸箕口,厚实的滚轮。
“像一只哨子”我说。
“快去上学去”二爸呲答着我,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全村唯一的一台脱粒机,的确诱人。“能叫我家用不?”有人问。后来全家商量以后就决定出租。由二爸来配置了电灯、木桌子,又买了专门的倒顺开关。
生产队里原来就有脱粒机,我们看到过它作业的场景。对在簸箕口入麦草的人员格外地羡慕。随着一捆捆的麦秆入了口,脱粒机的响声忽而沉吼、忽而轻快,伴随着或轻或重的声响,一干人等忙着挑麦桔、清麦粒,像打仗一样热闹。
我家新买的这台拖地机,于是就被村里人租用着,出东家入西家,整天地在大场苑里忙乱地吼叫着。
我家的麦子,是爸带着我和母亲一片一片割倒后,在月亮地里用架子车一趟趟地拉运到场里堆好,只等脱粒机了。
为了不影响出租和其他人员的使用,我们只有在中午天最热,机器闲下来时偷空使用。用架子车把笨重的拖粒机转运到麦垛子前,放好位置,用长长的木杆子绑了带钩子的电线,挂在了电杆上的裸线上,试了脱粒机的反正转后准备停当,回家吃了我妈蒸的油花卷,就着用醋腌了的蒜苔。吃饱喝足,用架子车拉上木锨、铁叉等农具,提了刚装满的一壶开水,准备脱粒了。
午后二、三点钟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刻。麦秆被毒毒的太阳晒得干燥蓬松,一大捆的麦草填入脱离机口,比平时要费力得多。从脱粒机里扬出的麦草也细碎得多,空中满是漂浮的麦草末子,人眼都睁不开。太阳晒得人呼吸都不顺畅,麦粒儿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父亲在机口填麦草,我和母亲在机尾用铁叉捡拾打出来的麦草,小妹一人在用木锨卷脱粒机出来的麦粒。空旷的田头场苑里,只有我们一家四口在忙着脱粒,空气里呛人的灰土,伴随着令人烦躁的拖粒机一声声的怪吼声在村东的上空响闹着。
二亩地麦子,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脱粒,总算完成了。关了脱粒机的电源,我们一家人累得瘫坐在地上不想动。提过来铝壶,喝上一口被太阳晒热的凉开水,人的手、脸、脖子全是黑乎乎的,像熊猫一样,很好笑。连牙齿都是黑的,吐一口黑痰,先用水漱了口,再扬起脖颈,一口气灌饱,四个人轮了一圈儿,就喝光了一壶水。父亲把水根倒在地上,立时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小片湿痕,几分钟后,连湿痕的印子也没有了。
下午四点多钟的样子,有人吃过午饭,午休后又准备脱粒了,派人过来拉拖粒机。几个人搭手把拖粒机装上架子车送走,我们一家人才拖着极其疲惫的身子往回走,想着尽快回家,在风扇底下吹吹凉风,喝上一壶茶水,舒服的歇一歇。等着母亲做好饭,吃饱后又像充了电一样的,去场苑里推运堆、转麦草、扬场了。而脱粒机又被东家拉西家借不停歇地工作,一声声的吼叫声,在村东村西不停地响着。
由于脱粒机操作便捷,不像用碌碡碾场那样,对场地和时间有要求。比如下过雨放晴后不久,就可以铺上一片子彩条布,支起脱粒机来进行脱粒。也不像车碾场那样翻场、起场等着车安排的时间忙乱地干活。
第二年,村子里很多人家都买了小型脱粒机。一家人随时操作,干干停停,自由方便得多了,我家的大拖累机就成了我们几家专用的设备了。使用时间相对也充足了,也不在午后高温时抢时间脱粒受罪了。
联合收割机收麦子,从开始的接袋子到后来的自动化机器,到如今的履带式先进设备,解放了人力劳作,使得现在的收麦变得异常地轻松了。麦熟到焦黄时,集中在一天时间里,村子里的麦子就收割完成了。从开始到忙罢,也就几个小时的事。也没有了场苑,扬场、碾场的车和碌碡都成了文物。各家原来买的脱粒机,都变卖了废铁。农村人个个都打扮得像城里人一样时髦和文明了。
在下了十几天连阴雨后,天晴了,地里的麦子一夜间变得焦黄了,公路上多了收割机的身影。听到了窗外有机器的声响,估计是收割开始了,等忙完手头的工作再看时,已不见了踪影。下班时开车回家,沿路两边的田里到处是新的白白的麦茬,转眼间,夏收已经进入尾声了。
脱粒机脱麦子的场景,年轻人已听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