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少年们
我时生活在一群年轻人当中,他们似乎有比我高得多的天赋。他们能写,能画,能谱曲,才能引我妒忌。他们具有的艺术鉴赏力和批评的本能,我已经不寄希望能够获得了。这些人当中,有些已经离世,没实现我所认为的他们曾许下的诺言;其余的则默默无闻地活着。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所拥有的全部,就是上天赋予的青春创造力。写写散文和诗歌,在钢琴上弹出几支小曲,描描画画,这是很多年轻人的本能。那是一种形式的戏剧,只是出于年轻时的精力旺盛,并不比儿童在沙子上建造城堡更有意义。我怀疑是因为自己的天真使得我去钦佩朋友们的天赋。如果我不是那么无知,我本来可能会发现自己看来那么有原创性不过是他们的二手货色,他们的诗歌和音乐更多的是源于好的记忆力,而非来自生动的想象。我想要说的是,这种才能如果不是普遍的,也是普通的,人们从中得不出任何结论。青春就是灵感。艺术的悲剧之一就是广大的人群会被这种短暂的丰产所误导,而努力投身于创造。等到他们年长,创造力便弃他们而去,他们面临的是漫长的岁月。到那时,不适合更乏味工作的他们,绞尽脑汁要获取他们的大脑无法给出的素材。我们知道那有多苦,不过他们总算幸运,能以一种同艺术相关的方式谋生,例如从事新闻工作或教书。——毛姆 《总结》
早慧的小孩子,他们能很快掌握规律,学会一切,有着不容置疑的聪明头脑和对事物惊人的剖析能力,以及随意挥霍抛掷的才华,却又很快感到厌倦和无聊。
在同龄人当众,他们或许锋芒毕露,抑或面临着被湮没的危险。
简媜也曾写过——
“才华既是一种恩赐亦是魔咒,常要求以己身为炼炉,於熊熊烈焰中淬砺其锋芒。然而锻铸之后,江湖已是破败之江湖,知音不耐久候,流落他方。彼时,才赋反成手铐脚镣,遂无罪而一生飘零。”
少年时代一闪而过的灵光,更像是上天的等价馈赠,若不加以打磨,不仅会泯然于众,更有甚者,终将走向自毁。
人们相信追逐繁星会有收获,而最终却像鱼缸里的金鱼一样了结终生。我思忖着如果从孩童时代就开始教育他们生命是荒诞不经的,那大概会容易些吧,虽然这样做可能会夺走孩童时期的美好时光,但是成人后却能获得大把光阴。至少,我们会免去一种创伤,身处鱼缸之中的创伤。
有时,成年人似乎会花一些时间坐在椅子上,思考着他们悲惨的一生。他们凭空叹息,就像总往同一个窗户上乱撞的苍蝇,他们摇晃、挣扎、虚弱,最终坠落,他们会扪心自问为何生活会让他们去他们不想去的地方。我讨厌这种虚假的自视清醒的“成熟”。
围棋游戏最成功的一点在于,它证明为了取得胜利,必须生存,同时也必须让对手生存。过于贪心的人终归会失去对手:这是一个平衡的微妙游戏,一方面得到胜利,另一方面却不要打垮对方。归根结底,生与死只是构建得好与坏的结果。正如谷口笔下的一个人物所说的:汝生,汝死,皆是果。这是围棋的格言,也是人生的格言。
我不会因为决定要自杀,就任凭自己像根烂青菜腐烂败坏。重要的不是死亡,也不是几岁死,而是死亡这一刻,你在干什么,在谷口的漫画里,主人公死于攀爬圣母峰,我的圣母峰,则是拍部电影,拍一部生命为何如此荒谬的电影。别人的生命,还有我的生命。就算一切都没意义,好歹精神上也得战胜它。
语出《刺猬的优雅》里的法国小女孩儿帕罗玛。
十岁出头的年纪,帕罗玛已经有着早熟得可怕的头脑——她学识渊博、出口成章,在绘画和摄影领域均有很高天赋,经常思考各种哲学命题。
在她独特冷峻的眼光审视下,这个世界不过是同金鱼缸一样荒唐可笑的构造,而那些体面的大人,也是同动物般囿于鱼缸的存在。她计划自杀,临死前的理想是——拍摄一部揭示生命荒诞本质的电影。
在此过程中,她遇到了两位忘年交,三人互相慰藉。三只刺猬,抱团取暖。他们可以说是救了帕罗玛,小女孩儿亲眼目睹了优雅和深情,最终选择同自己和解,放弃寻死。
过度的早熟,同时也意味着不堪承受的过早凋溃。
表面看上去,他们仿佛已参透生死,不断用书中的论点和世界雄辩,标榜一个又一个真理,同时,他们也能看到自己的上限和体制的局限。
但是——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真真正正感知体会这个世界,却自以为是地给周遭的人和事下了一个个定论。
记得在一篇有关林嘉文的回答里看到这样一句话——
“动人的只是半成品。”
极是。动人的,永远只是半成品。
因为未经雕琢,所以格外动人,也因为自绝而亲手摧毁一切可能,徒留一座空中楼阁的遗址,格外令人扼腕叹息。
我身边不乏堪称天才的同龄人,十几岁的年纪,不仅在学海鏖战、在其他领域封神,平日里跟他们交流亦是非常愉快的事——
他们都有令人惊艳的头脑和另辟蹊径的视角,观点不拘一格不落窠臼,闻之称奇。
有这样的人在,我觉得真好。
所以想对你们说:不要害怕油腻和伧俗,不要恐惧沦为平庸,不要接受外界赋予你们的一切标签,更不要囿于他们强加于身的、体制的牢笼。更不要因为一时的冷气,自隳自灭。
或许你们现在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将来嘛,我相信你们会成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