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笑着说说我和梁安妮的故事
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坐在教室第二排,面扑脂粉,嘴唇涂抹得娇艳欲滴,眼角挂着的星屑熠熠生辉,裤子紧贴在腿上,神色凌厉,和其他同学一样灼灼目光如狼似虎地打在讲台上作为新生的我身上。
“我叫边尘。”我说。
“什么......尘?”台下议声四起。
“边,边尘吧。”她下意识地接茬儿,伴着四周莫名其妙的哗然,融在其中,眉开眼笑。
后来见到她,她就再没了我第一次见她的那副烟熏火燎的样子,大概被领事镇压了吧。她素面朝天,也换回了原有的肥大校裤,包裹在棉服里有点臃肿,一下子泥沙俱下,艳俗全失,清澈见底。
她更没有神色上那般凌厉欺人,整日欢天喜地的,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撞见她开怀大笑,整个世界都仿佛撞碎在她的笑声里。
后来,我知道了她叫梁安妮。
我还知道她喜欢着全班最丑的男生。我们熟络起来,茶余饭后开始无休止的唇枪舌战和打闹,刀剑场上,我最强有力的武器就是那个她的意中人,只要我拿出他调侃,她就会憋笑憋得面色潮红不胜娇羞。
“你还不够成熟,不适合恋爱。”我摸摸她的头。
“我知道。”她蔫儿了下来,像只耳朵垂下去的受伤的兔子。
她小小的,在排球馆的座椅上抱着两块膝盖蜷缩成一团,让人有种保护欲。
她和那个男生再没什么大的发展,故事也就此告一段落。
二
2017年的跨年夜,安妮发了一张照的很骗的自拍,配文是:意中人是盖世英雄。
我评论:“丑逼。”
她回复:“滚!”
我渐渐了解她,我发现,她比看起来的还要简单清澈,像一瓶矿泉水。如她身边那些女生所言:单纯、善良、没脾气、日常夸人......归根到底是个老好人,好得不敢再好,好得一发不可收拾,而我将其概括为两个字——“傻逼”。当然,她除了好,再特别的无非是会写一些酸溜溜文邹邹的段子或诗歌,是个再不过普通的女生,很简单,很脆弱,是上帝没走心创造的少女。
现在除了逗趣儿,我开始喜欢和她聊天,因为她总有耐心听完,而且从不敷衍,就这样一次次陪我从诗词歌赋聊到谁是婊子。她说她对朋友都这样,没什么好感激的。
我老有种强烈的错觉,安妮和我一定是来自同一个星球的某种生命,但错觉终归是错觉,我们到底不一样。
有一天,她对我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打我的手也变得软绵绵,开始不拒绝我的任何请求。呵,被我发现了,她喜欢我。
她喜欢我。这是句残酷的魔咒。对我。对她。
诚然,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和那些“花”不一样,没有她们的艳丽之姿,也没有她们百经的风霜。我很喜欢她,但不是那种喜欢,一定不是,对吧。
“我身边不缺美女,我不可能对你产生那种感情。”我如是说道,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骄傲。
她冷冽一笑:“嚯,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么着吧,我要是喜欢你我是全班儿子。”她一脸坚毅和冷静,还是难盖眼波下的兵荒马乱。
行,那你早是儿子了,不过,你说啥就是啥吧。我心想。
日子照过,我们一个装傻一个骗,一个挣脱一个捡,亦复如是的每天打打闹闹,快乐得堪比神仙眷侣,不对,就是神仙,没有眷侣。
我们的矛盾像午饭一样必不可少,每一次矛盾中,我都会说同一句话:“我以后一句话都不跟你说!”她气起人来是真的气,这句话也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但每当我看到她为我纠结时拧成一股的脸,我的心中就会汩汩涌起涓涓细流般的恻隐,唉,也罢,逗她开心开心得了。好几次了,都这样。
我可能有点喜欢她了。
不,不可能。
三
我刻意疏远梁安妮,就像鲨鱼逼迫自己抗拒腥甜的血肉。可她就像我头发上的牛皮糖,阴魂不散。
终于,在这样的自我约束下,在春风沉醉的傍晚,空只我和她的教室融化在奶油般甜蜜金黄的晚霞里,我说:“我喜欢你。”
嗯,我不打无准备之仗;嗯她的舌头滑而酥软;嗯,她的胸部吹弹可破;嗯,我真他X是个王八蛋。
“如果我今天是骗你的怎么办?”我看着黏在我怀里的安妮。
“骗就骗吧。”她笑了,不是平日里的没心没肺的笑,而是眼里溢满了柔情似水,含蓄如风地笑。
“没骗你。”我也笑了。
那晚,我心乱如麻,万千思绪在我脑中排山倒海地冲撞,我的眼睛也跟着摊了排,彻夜未眠。
你做了什么,你究竟喜欢她吗?有多喜欢?如果没多喜欢那你为什么没多喜欢?或许因为她不够美好?和你以前喜欢过的那些女孩不一样?或许你们会分开?或许你就是不想负责?……内心世界语无伦次的种种反问种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我们不能在一起。
四
“你认为咱们互相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我明年出国,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如是说。
“你说的对,老王八蛋。”她波澜不惊,也没多说什么,脸色苍白不见悲喜,眼里却浮光跃金,但一如既往笑着推攘我,笑得别提有多难看。
唉,生而为人,奈何做贼。我他X就是一个老王八蛋。
那天晚上,我狠了狠心,在微信中点开梁安妮的头像,接着狠狠按下那个猩红色的“删除好友”。
我挪了挪身,刚想闭眼,屏幕上赫然亮起起梁安妮的名字,我有些错愕,悻悻地接起。
“你怎么把我删了?”她开门见山,声音如冰刀般尖锐凛冽毫不遮掩。
“我......”我慌了神,我竟然为这样一个小女孩慌了神,“我不小心删了,删了就删了,你加回来不就好了。”顿了顿,我故作若无其事地说。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从诗词歌赋聊到我想睡你,没错,我想睡她。
“如果我把你睡了,你会怎样?”在缠绵悱恻的黑夜里我轻声问。
她怎么回答我俨然忘了,只记得那声音羞涩而难耐欢喜,我很享受。
“我那天其实是开玩笑的。”后来我解释说。
五
“边尘,可我是真的想和你睡啊。”又是空只我二人的教室,又是奶油般甜腻的黄昏里,安妮张牙舞爪地枕在我腿上打滚儿说道。
“你喝醉了。”我说。
“我真没喝醉。”她杏眼朦胧,脸上像打翻了一滩晚霞,唇边迷幻四溢着酒精的气息。
我把手伸进她的衣物,划过她光滑的皮肤,她瞬间像只触了电的小猫一样瑟缩起来。
“呵,就你这样还跟我睡。”我嗤之以鼻,手离开了她敏感的肌肤。
“可我快死了。”她的语气一下子黯淡下来,娇媚全失,眼里涌起黑色的潮水。
“说什么梦话,你哪儿那么好命。”
“呵,好命?”她笑了,笑得不同往常,轻佻而清脆,狂骄却自嘲。
安妮伸展开蜷缩的四肢,眼中微光破晓。裙子的肩带滑下,雪白的胸部露了大半,可爱赤诚。可这样危险的姿态却呈现给我一种凌傲的防御感。
“说来你也不信......”她正接着说什么,就被我一口堵在唇上,我不想再听她在被酒精麻痹大脑时说的鬼话。
其实我心中有一丝芥蒂,我恐惧安妮眼中的微光,恐惧她眼中我看不懂的明明灭灭,恐惧她凌傲的防御姿势。我知道,她不悲不喜的样子,是她最悲伤的样子。
六
“酒鬼,你还记得你那天对我说什么了吗?”我装作调侃,实则小心翼翼地问。
“记得啊,我又没喝断片儿,我说我想睡你是因为我快死了,真事儿。”安妮毫不避讳,不带任何情绪。
我有些怀疑,她完全没有一副将死之态,那天说的算是她的醉话,可今天她为什么还这样说?
“我就是怕我到死都还是个处女,才想和你睡,这么说你信了吧。”她似乎看出我的疑虑,面露不悦。
我脑中“咯噔”一下,才明白了她那话的意思,心中仅有的担忧转为怒火。
“哦,是吗,那节哀顺变。”我语气冷漠下来,转身离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绊住我的袖子,慌了神。
“滚开!别跟着我,你烦不烦啊?”我甩开她的手,“梁安妮我告诉你,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炮友,想跟老子睡的人排山倒海,我他X碰都不想碰你!”
“噢......”她声音很低,悻悻地缩回手。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鼻子一股酸意,别计较了,她是个女生,而且看来她真的快死……
我坐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整个晚自习。
七
“梁安妮,笔。”
“......”
“梁安妮,能不能给我根好用的。”
“......”
“梁安妮,我要吃薯片。”
“......”
梁安妮梁安妮梁安妮......
时间如猫爪落地般无声无息地溜走,在梁安妮面对我的胆怯与冷漠中溜走,在我们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时溜走。走吧走吧……
离别渐渐浮出水面。
“梁安妮,其实挺舍不得的。”我轻轻拽了拽她的领角。
“边尘,其实你头真挺大的。”
“这样的话真希望再多听你说几次。”
“边尘,那个我快死了的狗血剧情是我编出来骗你的,你别这么矫情。”
你现在才是骗我的,你的眼睛都告诉我了。
毕业前一天,我梦到了梁安妮,我挣扎其中不愿醒来。
毕业前三天,我和她睡了,还是睡了。
黑暗里,只有风和上帝知道我们的秘密。
“梁安妮,你后悔吗?”黑暗中,她把我吸得更深了。
“不。”
“为什么?”
“......”
“梁安妮,把我删了吧,我真的只是个老王八蛋。”我是真的希望,这个善良的姑娘不要永远陷在我的故事里挣扎沉浮,我记得她说她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那么,梁安妮,你要找个真正的盖世英雄。
“不......我不删......除非你删我......”她哭得一塌糊涂。
“我不会删的。”我知道,有一天她会删的。
之后就毕业了。六月的夏花溃烂在丰沛的雨水里。我拖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走得头也不回,连再见都没说,我怕撞上她眼中涌动的潮水和不安的明明灭灭。人潮汹涌,我再不能回头了。
我想起她娇小丰盈的身体,抱着让人惬意,好像随时可以揣进兜里。我弹掉了睫毛上两滴晶莹,也许是雨水吧。
八
这是我和梁安妮的故事。
之后我们便再杳无音信。
“哎,你还记得以前咱们班那个梁安妮吗?”
“记得啊。”我已经可以没有任何情绪的听别人提起她了。
“听说她得了渐冻症,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借着留学的名义一个人逃走了。”
渐冻症——世界五大绝症之一,患者逐渐全身肌肉萎缩,直到呼吸系统瘫痪而死。
我有些错愕,一个声音浮出脑海:“边尘,我快死了。”
“她现在怎么样?”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一个很薄很薄的刀片很浅很浅地划着,不痛不痒,但总有点不适。
“不知道,但得了这病,不好好治也没人照顾,活不长。”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悉尼的空气很清新,天空不是北京那种灰白色,是种清澈的忧伤的蓝色,常常会有飞鸟成群无奈地远去。
我低下头,把不习惯吃的东西狠狠咽了下去。
这是我和梁安妮的故事,我以为我会笑着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