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场雨为我而下
-01-
2000年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差点挨了一顿打。
豆大的雨点簌簌扑落蒸腾起地面层层热气,母亲心急如焚,坡道那几百斤的谷子要是不及时抢救,今年就别想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了。
四岁的我和两岁的弟弟是不懂这些的,他们只知道饿了要吃困了要睡,他们要紧紧跟在母亲身边寸步不离,要缠着她要背要抱。
母亲无奈,只得尝试哀求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奶奶,希望她能可怜可怜这个平凡无助的母亲,哪怕只是暂时帮忙照看一下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对于母亲的请求,奶奶完全视若无睹,她只把大门一关,自顾自的走进了那宽敞的瓦片房。
母亲急得跺脚,她想狠狠揍我们一顿劝我们安分,可高高抬起的手最后却砰的一声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谁都不怪,要怪就只怪自己命苦。
在我家新房修好之前,一大家人挤在一个十来平的小破房,那是父亲迎娶母亲前爷爷奶奶送的结婚礼物,从那以后父亲就被"扫地出门"自力更生了。
瓦片房的地基是父母亲一挑一挑担来的土填起来的,房梁的木头是她们从另一个省市的外婆家抬来的,一砖一瓦倾注了太多的心血。
院坝修好之前,家里的所有谷物都是晾晒在距家十几分钟的山坡上,而父亲那时已经去了城里务工,母亲则留在乡里务农外加照顾家里的几个孩子。
她一手抱着弟弟一手牵着我飞快的朝那块晾晒谷子的山坡上跑去,趁雨没有完全下大之前她必须把谷子搬回家。
她只期盼这场雨能来得不那么迅猛,可是上天听不到她的请求,就在最后一担谷子到家之前,雨轰隆隆的下起来了。
她艰难的挑起担子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雨拍打在脸上,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02-
高三之前,我和阿娇一直是同路回家的。
和她的缘分很是奇妙,一个是肤白貌美的酷女孩,一个是沉默寡言的小呆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最后却莫名其妙的斯混到了一起。
她骑一辆黑色的炫酷赛车,我则骑一辆绿色小轮自行车。同学都笑我,两个碗大的轮到底是如何跑赢两个桶大的轮。
面对别人的疑问,我俩总是相视一笑。她故意放慢速度我特地加快脚步,这些只有我俩才心知肚明。
一个下雪的夜晚,我和阿娇兴致很高,推着车慢悠悠的走在大道上,昏黄的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我伸出手去接眼前飘落的雪花,不待它落到我的手心就已经完全融化。
阿娇突然立住,一脸严肃的告诉我她要转校了。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我难以置信的一个劲追问她到底为何,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家里安排——她的父亲联系好了新学校,明天就走。
"阿娇,你要走了我有点难过,你也难过吗?"我轻声问她。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伸手接住飘下来的雪花,同样的融化了。
"你以后骑车慢点,别难过,没有一场雪为我而下"。
我不懂她的意思,只好跟上她的脚步,这一次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隔多年,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貌,唯一记得是昏黄的路灯下那看起来很大的雪花。
-03-
下班后骑了一辆青桔慢慢回家,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看就是有场暴雨,可我不怕,这两年的生活经验已经让我养成了出门看天气带伞的习惯。
我看到一位妈妈正一手抱着儿童足球一手牵着儿子匆匆而走;我看到桥上一位女子跪立乞讨不慌不忙;我看到路口的交警端正站立从容的指挥交通……
半途中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神态自若故作轻松,一手骑车一手撑伞,下雨的空气是潮湿的,吹在脸上有些凉,但意识反倒更清醒了。
回到家后,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我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提笔写了一会字,有段时间没写了,再提笔已是说不出的生涩之感。
前几天睡了个好觉,故意让自己的思想安静下来不去胡思乱想。
很多年后,在这个下雨的晚上,我想起了当年独自面对风雨的母亲,想起了昏黄路灯下阿娇说的那就番。
"没有一场雪为我而下",她当时的心境应该是忧伤的吧。
长大后,我已经很少跟家里人提起自己的难堪,在她们面前我只愿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而她们也是一个劲的叮嘱你多穿衣多吃肉。
当年那场雨不是为母亲而下,如今这场雨也一定不是为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