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奶的春天
1
七十六岁的王二奶奶站在村口的地头,看着地里收割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芹菜发呆。已是深秋,别人家的地上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只等几天后冬水一浇,忙碌了一季的农人们就开始有一段闲适的时光。可她俩个儿子眼前还有每人二十亩地的芹菜长在地里,那芹菜枝杆肥大,叶片油绿油绿,为什么就不合格呢?换以前,这个时候的庄户人家家家都腌咸菜。芹菜,胡萝卜,辣椒腌上几大缸咸菜放在院子里,冬春俩季没有别的蔬菜,就凭这酸菜和咸菜度过大半年呢?
这世道真变了!王二奶看见小儿子和媳妇陈三骑着三马子从村子里出来,车后扬起的尘土和清晨的雾气溶为一体。走过她身边时,车子放慢了速度,“妈,大清早不呆在屋里,在这吹风呢?”儿子笑着打招呼,陈三的脸阴的跟远处的祁连山差不多。这也不能怪儿媳妇,半月前,俩个儿子雇了二三十个工人,花了一天时间,铲了俩大货车芹菜送到蔬菜批发市场,结果人家说尺寸不合格发不出去。走投无路时,当地的菜贩子以每车一千块钱勉强卸下那俩大车菜,除去车钱五百,连工人的工资都不够发。眼看这气温一天比一天底,芹菜叶子已经没了水分,渐渐变黑了。每天早晨,叶片子上一层白白的霜,也只能每天铲点喂羊了。
春四月,正当儿子们早出晚归,每天累的灰头土脸刚把地收拾好,在县城工作的大孙子回来了,一个劲劝说父亲要他把门前的四十亩地种早熟南瓜,还动员对门的二叔家也种。大孙子是他们家学历最高的,俩个目不识丁的儿子平日里最钦佩读书人,倒是儿媳陈三私下里反对,但态度不是很坚决。
王二奶把俩只皲裂的树皮样的手筒到黑色棉衣袖子里,那双手指甲盖里沉满了黑色的污垢。其实王二奶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只是七十多岁的她无论体力还是视力都明显的不太好了。厨房锅台上雪白的瓷砖开始有了灰尘,白色的抹布总是一身油污的躺在一边。大儿媳走了二十年了,当初俩个孙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三十二岁的儿子正当壮年。
其实那时候有很多人为儿子介绍对像,可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成。王二奶是个话唠子,当初她母亲死的早,继目对她不好,后来早婚的她和丈夫为躲避后母来到这个陌生地方。这是位于祁连山的北麓的一处千里平川,远古时候曾是芳草萋萋的大草原,也曾是匈奴和汉人必争的地方。
2
每年春天,那远处祁连山的雪峰开始融化,雪水一路向北汇成河流到下游,浇灌着这大片大片的良田。人们在这里任意开荒种地,王老爷子和许多搬迁户在这里伐木建房,开荒种地,五个儿女一个个成家了,老爷子却在五十五岁时匆匆走了。那时二儿子刚成家不久,媳妇陈三是个外来妹,在来这儿打工时被二奶一眼相中。那丫头人长的好看,性格活泼可爱,整天像只小燕子般叽叽喳喳,不像她俩个木讷的儿子。
婚后的二儿子,在老宅对面新修了一院瓦房,是那种带走廊窗明几净的,那样的房子在村子里也少见。儿媳是个能干的人,她让老二种着门前这七八十亩地,自己四处打打工,一年四季不停的折腾,那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王二奶深深的叹了口气,她悔不该当初让儿子们住这么近,大门畅开着那家有个风吹草动都不是秘密。陈三的母亲在女儿婚后就一直住老二家,那个精瘦而勤快的小老太太,替女儿打理家里的一切,喂养着一大群羊,几十只老母鸡,还有那俩条护院的狗。她并不生亲家的气,只是俩家门对门,手心手掌都是肉,可日子却过得人间天上。老大家的房子风雨几十年,已如风烛残年的老者般散发出沉年的黑光。王二奶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私心,那时她为了俩个活泼可爱的孙子不受后妈的气,总是有点抗拒儿子再婚。可现在,她老了,照顾不了儿子了,儿子的衣服线开了,她连针都穿不了,儿子的鞋子破了,她再也做不了千层底的布鞋,儿子的衣服穿多脏啊,可她累到晚上,等猪啊,羊啊,鸡啊不再叫着扑着的向她抗议时,自己就瘫在床上打呼噜了。五十三岁的儿子啊,看上去像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酱紫色的皮肤,头发乱得像稻草,胡子拉茬的,人家的小孩见了都吓的远处跑。
3
值的欣慰的是,俩个孙子都很争气,上了不错的大学,大孙子毕业后已经成家,并添了一个可爱的小重孙,每周末都要和太奶视频半天,一会儿要吃太奶养的鸡鸡,一会儿要吃太奶家的鸡蛋,儿子心疼孙子,第二日不等母亲说话,便早早宰了鸡,提上一篮子自己舍不得吃的土鸡蛋急匆匆的搭上进城的班车给孙子送去了。至于老二,也在外地按揭了房子,就等着谈女朋友结婚了。
“妈,”二奶回头,见是儿子,儿子还穿着几年前大儿子结婚时买的那件棉衣,肩部的线开了一个二寸长的口子,白色的鸭绒使劲的往外面钻,在晨光中显得那么刺眼,儿子的一双眼睛深陷了下去,说话时嘴边的胡子也不停的颤抖着。二奶刚想说什么话又心疼儿子,夏天的南瓜就不景气,都怪春天一场接着一场的狂风,将那纤细的南瓜苗吹折了不少。正是应了那句“屋露偏逢下雨,”老二家的南瓜道是卖了好价钱,他们家的产量高。
等八月二十几南瓜摘完后,大孙子又弄来芹菜苗苗,老二背着陈三也种了二十亩。只是 他们第一次种植,不太懂种植技术,施肥,浇水,可人家说还是没有达到标准。王二奶看着眼前大片的芹菜,苗子就花去一万元,肥料,昂贵的水费,得多少钱啊!都打水票了。一大群麻雀从那片空地扑棱一声飞起,叽叽喳喳的叫着,是在嘲笑他们吗?那地上立刻升起一层淡淡的尘土。唉!老天爷,让不人活了,这些年降水量越发少了,地下水位急剧下将,远处祁连山终年不化的雪峰不知何时也不见了,总是这不让种,那个也不行,孙子的按揭今年拿什么还呢?
王二奶看儿子蹲在地上,拿着铲子,把一颗一颗的芹菜小心的铲下来堆在一齐。芹菜叶片上的白霜,在朝阳下散发着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