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不公，吾自有道
第一章:雪封鹿溪村，老小相对饮。
丰阳九年，腊月，蜀山郡最南边有一小村，名为鹿溪村，麋鹿嬉于溪而得名，村子四面环山，十来幢石屋，连成一片，依水而居。
年关将近，各家各户本该忙着置办年货，奈何今年大雪封山，鹿溪村进不来出不去。
前几日长老派了几个经验老道的猎户去镇里置办一些年货，村里到镇上就一条道，翻过村口东边的梭儿岭就能到镇上，路途不远。只不过道窄且险，傍山壁而行，时有野狼出没。平时无雨雪天，普通人的脚力，来回一趟也就三个时辰光景。何况经常进出山的猎户只会更快。
当日猎户未归，村里只当是置办年货耗费了些时日，晚上进山太过凶险，想着第二日便可归了。只是如今已是第四日了，还未归来。
就在猎户走后约两个时辰，老天爷便下起了大雪，十几年没下过这么大雪了，连日来雪便未停过。若不是及时清扫，怕是村子已被大雪覆盖了。
年货能不能置办回来倒不打紧，村里人勤奋朴实，忙碌了一年，今年没怎么闹过天灾，收成不错。虽说给镇里上贡了不少，余粮也够一家子过个好年。
只是猎户未归，各家各户哪还有闲心置办年货。村里本就人少，平时相处如同一家人，何况几名猎户还是村里的主要力量。长老带领各家各户出人出力清扫积雪，希冀着能在路上遇到猎户，好有个接应。
奈何风雪漫天，别说进山清扫道路，就连村里的雪都清理不过来。长老也不敢冒险带领大家进山，只能在村里祈祷风雪停了，好去山里清出路来把人接回来。
今日已到戌时，看样子，风雪没有要停的意思，人亦未归，长老只得安抚村民安心回去歇息，说是明日就是廿八，给各家各户送去桃符挂上就能保人平安，猎户们便可归来了。
长老家在村口，送走了最后一名村民，看着屋外又堆积起的厚厚一层雪，摇了摇头。又一阵寒风夹着漫天雪花呼啸而来，长老迅速关上房门，才保住了墙上的火把没被风吹灭。
火塘里的柴火被风一刮，烧的旺了些，噼里啪啦的溅出一些火星。一名手持竹卷书的垂髫小儿正往火塘上架着的罐子下刨去一些火炭。火光映照的那孩子脸庞泛黄，兴许是火光的原因，孩子眼里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看上去格外明亮。罐子被烧的黢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顶部盖子的缝隙里往外冒着白烟。
那孩子把竹卷放在一旁的木桌上，用一块兽皮包裹，掀开罐盖，拿起桌上的木勺舀起一大块肉和着汤来盛在一只陶碗里。“长老爷爷，您一天没吃饭了，这是上次二牛叔猎的山猪，您先吃点吧！”小孩起身又从一旁绳索上取下一片布片，走到长老身前。“长老爷爷，给你擦下雪吧，明天挂了桃符，二牛叔他们就能回来了吗？”孩子明亮的眼里充斥着希望。
长老接过孩子手上的布片，蹲下身用一双满是褶皱的手轻揉着孩子的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眉眼间尽是温和“爷爷最爱喝小有道炖的汤了，来跟爷爷一起吃，等咱爷儿俩吃饱喝足了，小有道好好睡一觉，明儿个跟爷爷去给大家送上桃符挂上，老天爷就不下雪了，雪停了，你二牛叔他们就能回家了。”
说完牵着孩子的小手，爷孙俩坐到火塘旁，一起喝着肉汤。火塘里的火势也更旺了些，映的整间屋子更亮了些，仿佛九天的太阳降下的圣光，格外暖人。
长老看上去是个朝杖之年的老人，头上的雪花随着火塘的温度化成水顺着白发滴下。长老拿起布片擦了擦，本就披散的白发就更凌乱了些。望着喝汤的孩子，一双眼瞳充满柔和。
回想起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或许那天的雪更大，风更狂。临近戌时，老人关好门窗，准备躺下歇息。
屋外传来一阵狼嚎，狼嚎声压过了呼啸的寒风，似悲泣，似哀伤，又夹杂着一丝哀求。老人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从狼嚎声中听出这些情绪。老人起身点着火把，兴许是屋外的狼看见火光，便停止了嚎叫，只是一声声哀泣的低鸣。
老人透过门缝往外望去，没有月光，即便是雪白大地，也不能看清屋外的情况。老人寻思着刚才的狼嚎声，取下火把决定打开门去屋外看看。
待老人打开门，便看见他这一生都难忘的一幕情景。两盏猩红的灯笼映的雪地好似血地，老人只觉身入修罗地狱。待一口热气扑来，老人才缓过神来。
借着火把才看清一个硕大的狼头，那两盏猩红灯笼，只不过是狼眼，鼻间时有热气呼出。却是那狼嘴里叼着一团东西，没等老人细看。那狼便轻轻放下嘴里叼着的东西，匍匐在地，两只前爪轻轻的把那团东西推至老人脚下，也未见它起身，只是匍匐在地。
老人低头一看，赶紧蹲下身把那团东西轻轻的抱起在怀里，原来那团团裹着的是个婴儿。老人望着怀里的婴儿，确认只是在沉睡，便放下心来。
见着那头比自家房屋还大的狼依然匍匐在地，并未离去。老人叹了口气“这孩子此后便由老夫照顾，我不问这孩子身世，既然你放心交于我，那这孩子自不会受半点伤害，你可放心离去。来日若这孩子有心出世闯荡，我亦不会阻拦，且看天意。”说完，那狼起身，硕大的狼头朝着老人的地面点了点，随后看了眼老人怀里的孩子，转身飞奔而去。
随着它的奔跑，大地都在颤抖，一路不知断了多少参天大树。
村民皆被惊醒，拿着一张大弓，率先赶来的李二牛，看见长老无事，才放下戒备。疾步而来，便看见长老怀抱着的婴儿，大致明白了一些。
老人进屋把婴儿放在一旁的炕上，让李二牛不要多问，先去安置村民回家歇息。李二牛应是，正待转身离去，却瞧见门口还有一支木匣子，和一个布包裹。
李二牛拎着两物件到老人屋里，与老人知会了一声，搁下后便帮老人关上门离去了。
老人拴好门栓，挂好火把，燃起火塘，把这婴儿放的离火塘近了些。去绳索上取下一些干布片，烤了烤，准备给那婴儿垫上。
老人去解那裹着婴儿的布料，摸上去细腻如丝，老人没遇到过，也不清楚是什么布料，经火这么一烤，还挺暖和，里边亦是柔软光滑，裹的比较厚实，外边的暴风雪丝毫没有影响到里边的婴儿，怪不得不哭不闹沉沉睡去。
老人见婴儿未醒，便重新裹好婴儿，放在了炕上，往炕下加了些火炭。望着熟睡的婴儿，老人舒了一口气，点头又摇头，到底在想什么，也只有老人自己知道了。
老人起身拿起李二牛拿进屋的物件放进了里屋，也没有打开看里边是什么东西。随后熄了火把，便去里屋躺下歇息了。火塘里赤色的火炭犹如那狼眼，黑夜中初看可怖至极，再看却如那初升的朝阳，在这大雪天让满屋温暖如春。
“长老爷爷，我今天看那书上说，长大了就能当剑客，去山外边走很远很远的路，去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还能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对了，还能喝酒呢。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当剑客，去山外边看看。可是……要走很远的路，就离长老爷爷远了呢，那我还是不当剑客了。”一道稚嫩又明亮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回忆，孩子既憧憬又失落的声音让老人微怔。
老人习惯性的轻抚孩子的头，对孩子说道:“小有道想当剑客行侠仗义啊，很好！男儿当有凌云志。既然小有道想做剑客，那爷爷就给你一把本就属于你的剑，此后尽管去求你的道，不用担心我这糟老头子，爷爷还等着小有道以后出去扬名立万了，回来陪爷爷喝酒呢。只是爷爷不能在剑道一途教你什么，只能靠小有道自己了。”
说到这里，老人提高了嗓门“小有道，答应爷爷，以后无论是谁与你说了什么，都要走你自己的道，记住了吗？”老人最后这句话很严肃，看着小有道等着他的回答。这一刻老人眼里好似浩瀚星空，深邃而明亮。
小有道望着爷爷，眼里亦是熠熠生辉，小有道狠狠点了点头“记住了，长老爷爷”老人突然哈哈大笑而起，大喝一声“吾辈有望矣，哈哈哈哈”狂笑不止的老爷子，此刻丝毫无那老态气息，如日中天，浑身透出一股直冲天霄的傲气。
“小有道，拿爷爷的好酒来，今天就准许你小子沾一点酒”“马上就来，长老爷爷”兴许觉着可以先当一回喝酒的剑客了，小有道没等老爷子说完就跑着去拿酒了，还不忘应老爷子话。
这一夜，一老一小举杯共饮，老小皆醉。此后天下便多了名剑客，名李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