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憨豆先生的午餐时间（17）夜谈
三十一
杨玫急匆匆进了校门，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低，说了些什么。
杨玫站在宿舍楼前的白桦树下，握着手机一时反应不过来。
程度看她站着发愣，在后面喊了她一声：“杨玫等一下，我想跟你谈谈。”
杨玫于是收回正欲离开的脚步，站在白桦树的阴影里，等程度走近。
程度三步两步走近，嗔怪道：“今天你不应该在张大勇面前说贾苗苗怀孕的事儿。这只是谣传，捕风捉影而已。如果是真的，就更不应该对外人说这种校内丑闻。这对你对学校，影响都很不好！”
校内丑闻！这四个字，从程度口里出来，像尖锐的锥子刺痛杨玫的神经。在程度这里，这事只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丑闻！
“纯属误会。是我一时疏忽，以为你们知道了贾苗苗的事儿......”杨玫心不在焉，勉强解释了一下。
她不是不知道程度的好意，可她现在急于跟他讨论一下贾苗苗的问题。
程度点点头:“我就说嘛，你怎么会犯起糊涂。这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贾苗苗的事，你早听说了！可我们一直没互相通通气，也没好好商量过解决方案。 ”杨玫感觉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主动找程度商量过，现在也还来得及，“现在是不是应该商量一下了？”
“难道你不觉得我不问，不追究，不张扬此事，是在保护你？”
听这口气，如果不是因为两人最近若即若离的关系，如果程度不是存心包庇她，她的处境会更难堪，不光林卓远的办公室要去，大概张恩方的办公室也要来请她光顾了。杨玫难以置信，程度对她的好，原来是这种好。一直躲在大树下乘凉还不知好歹的，是她自己。
“再说了，这事也没法商量，贾苗苗找回来了一切OK；不回来，就是个死局，谁也没有任何办法！”程度吸着烟，皱着眉头。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杨玫凭直觉看出程度碍于情面没法表现出来的烦躁。这是他被提拔后第一年送毕业班，希望诸事顺利，一炮打响，这很正常。遇到这种糗事，有情绪，闹意见，杨玫也能理解。
可有些话该说明白还是需要说明白的，杨玫缓了口气，强迫自己休要急躁：
“问题是你我不说，不等于问题就不存在！贾苗苗怀孕了，已经不是谣传。刚才我接到汪苗苗妈妈的电话，贾苗苗已经回来了，现在就在汪苗苗家里，贾苗苗目前还不想回家，也不想见她的父母。汪苗苗妈妈希望我们采取一点措施，我们该怎么办？”
杨玫一口气说完，带点挑衅的心理静等程度的反应。该你接的球，你一个也逃不掉！
程度忘了吸烟。
这下轮到他半天反应不过来。
贾苗苗的确是回来了。此时坐在汪苗苗房间里，两个女孩彼此诉说着这接近一个月的担心，思念，别后的状况。
她情绪还不稳定，暂时不想跟父母和学校联系。
汪苗苗妈留贾苗苗住下，可思来想去，觉得拖延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去菜市场买菜的路上，偷偷给杨玫打了个电话，告知贾苗苗目前的情况，让杨玫帮忙拿个主意。
程度跟杨玫在白桦树下站了半天，抽完两支烟，一只脚在地上画了半天圈圈，终于做好分工：程度给汪苗苗妈打电话，让她稳住贾苗苗的情绪，挽留她住下来，不让她独自外出，等她父母回来再做决定。杨玫去通知贾苗苗父母尽快赶回石安，商量孩子的事情。对于贾苗苗怀孕这事该怎么办，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以尽量不惊扰葛子家为前提处理此事。
这是杨玫第一次逼着程度跟自己分工合作，她为事情终于能够朝着解决问题的方向迈步，感到高兴。至于程度的不情不愿，她却并不想去理会。
杨玫一进宿舍就给柳凤拨电话，柳凤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一听杨玫这边的消息，柳凤放声嚎哭，以至于没法跟杨玫说话，只好让一旁的贾盛强接过电话。
杨玫叮嘱贾盛强和柳凤赶快往回返。贾盛强查了一下手机携程软件，最早最快一班高铁要下午六点钟才能赶回来。
杨梅放下电话，想了一下，拨通了张大勇电话，把情况跟张大勇说了一遍。
张大勇说他到时候也会来，一起商量一下解决办法。
杨玫正想挂掉电话，听到张大勇那边传来嘈杂声，很多人说说笑笑，好像很热闹。
“你是在哪里？”杨玫隐约听到其中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哦，我这来了几个老乡，陪他们在吃饭。你要不要过来？”张大勇音质的磁性顺着手机听筒传过来了。
“啊不，不要。你们赶快吃吧！”那个熟悉的声音让杨玫满腹狐疑，掐断电话，她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拿过电话，翻看一下前些日子有人给她发过来的那张照片。
果然没错，她小时候那张照片是张大勇发过来的。照片上站在她旁边的正是十一二岁的张大勇，咧着嘴，歪着头，笑得很欠揍。她想起来了，这张照片一直在她家相册里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没看见过。想来是张大勇最后一次来她家裁缝铺的那天中午，偷偷顺走了。
“哎吆，这小子!”杨玫把电话扔到床铺上，骂弟弟小圆，这个一贯以出卖老姐为乐的小子。
人生真是有很多意外。那时候张大勇意外匆忙的走了。她在尴尬和难堪慢慢消逝之后，上老管的数学课偶尔陷入梦乡，会一下子惊觉，看一眼身边的同桌，不再是偷扯她耳朵后满脸恶作剧的张大勇，松一口大气，却再也了无睡意。
整个小学时期老管的数学课都像家里那风干的馒头一样让人掉胃口，可杨玫再也没有在数学课上好好睡过一觉，可她的数学成绩除了那次意外的一百分，不知为什么就成了她的瘸腿科，甚至一直瘸到了高考。
报志愿的时候，她报了一所师范院校，她喜欢的数理化，她通通不选，避之唯恐不及。她犯了牛劲，偏偏去读她最不愿意读的英语专业。
河流要在哪里拐弯，在哪里冲积出平原，哪里要愤怒得咆哮，谁也搞不明白究竟哪一双手在暗中操控，谁在冥冥中给调转了航舵。
三十二
夜幕降临，风刮得厉害，刚刚盛开的西府海棠，花枝乱颤，花瓣银屑似的窸窸窣窣掉落了满地。
柳凤和贾盛强一前一后走进杨玫办公室，杨玫差点没有认出他俩。长达二十多天在外东奔西跑，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着。柳凤丰满圆润的脸迅速消瘦下去，脸色萎黄；贾盛强络腮胡子已经很长了，本来就瘦的像根枣杆，现在看来连背都微微驼了下去。
杨玫看了心酸，急忙给他们一人倒一杯热水。知道他们肯定没顾上吃晚饭，拿出抽屉里几包方便面，招呼让他们先吃点泡面垫垫肚子。
柳凤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客气，埋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贾盛强默默吸烟，听杨玫说了前前后后的事。
“你是说......我家苗苗怀孕了？”柳凤一口泡面没咽下去，转头看看贾盛强，突然咧嘴哭开了，“呜呜呜，老贾，咱闺女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呀......呜呜呜......”
贾盛强黑着脸，喝斥她：“你嚎丧啊！败家娘们，就知道哭哭哭。”
“这日子没法过了.....”柳凤彻底放开喉咙哭嚎起来，双腿一踢蹬，把放在凳子上的一桶泡面踹翻了，汤水淋漓，泡面撒了一地。
贾盛强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大口大口猛烈的吸烟。
杨玫深深的叹气，静等柳凤和贾盛强情绪缓和下来，慢慢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柳凤呜呜咽咽哭了半天，贾盛强唉声叹气了半天，情绪渐渐平定下来。
杨玫尽力让自己谈话的声音放低一些：“发生这种事情，谁都很难过。现在最先要考虑的是怎么让贾苗苗回家的问题。”
柳凤停止哭泣，贾盛强站着吸闷烟，眼巴巴瞅着杨玫，像两个迷路的羔羊。
“苗苗为什么会怀孕？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回来了，也不愿意回家？我想你们两个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些问题的根源。孩子回来了，这是好事。可仅仅回来，你们家庭的问题不解决，下一次孩子还有可能再次离家出走。”
“你，”杨玫望着泪水横流的柳凤，“名义上是她的母亲，却不关心孩子，不好好管理家务，整天不是沉迷于打麻将，就是在家里吵吵闹闹。这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贾苗苗对你该有多么失望，才不愿意回家？因为母爱的缺失，她早恋，她去寻找别的爱。她的失足，归根结底是你做母亲的一手造成。”
“我......”柳凤瘪瘪嘴巴，两行泪像开了闸门一样流淌下来，她伸手捂着脸呻吟似的喊：“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可是贾盛强，他不是人，他拿钱去找女人......呜呜呜......”
“谁说我找女人了，别整天疑神疑鬼！”贾盛强气急，又想跳起来，被杨玫严厉的眼神止住了，像个斗败的公鸡一样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挥挥手，“好好，是我不对，我没如实向你说五万块钱的去向。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真没他妈的找女人！”
“那，那些钱去哪了？有种你说出来！”柳凤霍的扬起泪脸。
杨玫脸色一沉：“看看，你们两个在我这里就没完没了。那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回家看着办吧！”
两人立刻都蔫了。
柳凤小心翼翼：“杨老师，你别生气。我不好，我改，我都改。你说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吧！”
“首先，今天晚上回家，你们俩先把你们没解决好的问题和矛盾解决好，孩子回来了，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其次，明天我会给汪苗苗妈打电话，请求跟贾苗苗对话，然后我去看望她，想办法说服她回家，回学校。为了她将来着想，应该赶快回来准备中考。问题是，她回来后，她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我们今晚必须拿个主意才行！”
“男方要负责任，不能让我家苗苗白白受了这份苦！”柳凤粗声粗气，满腔愤恨。
杨玫对柳凤和贾盛强陈述了白天去葛子家家访的情况，分析利害：葛子家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即使真闹起来，除了在石安镇坐实贾苗苗怀孕的谣言，贾盛强一家得不到任何实际好处。
喊得最响的柳凤一听这种情况，目瞪口呆。贾盛强吸着烟，半天没说话，沉默了片刻，贾盛强开口了：
“算了！我自己的闺女，我来管。只要她回了家，我会尽快带孩子去医院拿掉孩子！但是她有孕的事，一定要老师们费心，切勿张扬出去。苗苗回来的消息也不要声张，让她在家休养一周，我们再送她来上学！”
杨玫点点头：“这个你放心，知道这事的就是几个老师和汪苗苗，我会挨个叮嘱他们。她回来的事，几乎没人知道，更有利于保密。为了孩子的将来考虑，这样处理比较合理。吃一堑长一智，苗苗回家后，不要责备她，也不要拿这个事说事，要多关心她，加强跟她的交流。”
柳凤和贾盛强频频点头。
送走这夫妻两个，杨玫舒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她的电话响了，是张大勇的电话。
“你不是要过来的嘛，怎么没有来呢？”杨玫一边锁办公室的门，一边问他。
那边的张大勇呼吸粗重，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好像正在一边大步走一边打电话:“我正向学校走呢。他们已经到了？”
“已经都走了！你不用过来了，我已经跟他们商量好了......”杨玫小心的迈着台阶。
张大勇在电话那头说了句：“正愁找不到个借口来见你呢！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杨玫骂他一句：“少贫嘴！”
一抬头，看见楼兰蔻站在楼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