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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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个冬天,关东山脚下这个边陲小城静悄悄的,偷偷地下了几场雪,此外,平静得出奇。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大山为她遮挡了寒气,她静悄悄地睡着,不声不响,像是大地母亲最小的伢子。
这一日,灰蒙蒙的天空正飘着细雪。我收拾齐备,带了一堆证件,早早地出门了。一路上总是感觉有些烦躁,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雪落在头发上化成水,打湿了头发,也顾不上去理一把,一阵一阵的紧张情绪泛上心来。
来得太早了,看门的老头子告诉我还有两个多小时才上班。我站在门后,一边默默地闲望着,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那种莫名的惶恐一直围绕着我。或许是太紧张了,我想。
终于,上班时间到了,门被推开,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人,一边跺着脚,一边抱怨着天气,双手捧着在嘴上呵气。
“聂处来了。”老头子指着推门进来的一个中年男人说,嘴角和眼神里透着一丝坏笑。
我赶忙迎上去打招呼,同时也看清老头子嘴里的这个聂处个子不高,有些胖,肚子很大,头发天然卷曲,没留胡子,说话有些哑声哑气,倒一脸的随和。
聂处打开办公室的门,让了座,又倒了茶水。我一面觉得这个人蛮亲切,心上的那种不安和恐惧慢慢退去,一面把证件全拿出来,摆在他的办公桌上。
聂处先还是笑着,一边审查着证件,一边和报名表上的信息比对着,渐渐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那种不安和恐惧又加剧了。
“你的毕业证上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你的报名表上填的是中文专业,请你解释一下。”
“聂处长,汉语言文学专业就是中文专业啊!”知道是这样一个小问题,我的心慢慢放下去——放下去——
“按照规定,证件必须与报名表信息一致,我怀疑你是虚假报考。你这材料我不能收,拿回去吧!”聂处严肃起来,语气冷冷的。
看着聂处严肃的、面无表情的表情,我心里咯噔一下,如一块石头重重坠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了第一名,被这样一个理由拒之门外,实在不甘心。想到这,我壮起胆子:“如果您执意拒收,我要申诉!”
“请便!”聂处放下手中的表格和证件,开始翻报纸、盘手串。或许他根本不相信一个毛头小子会有去申诉的勇气。
我坐上去往省城的列车,看着雪花飘在车窗上,化成雪水,慢慢地逆流向上,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远处朦胧成一片,小城越来越远,慢慢消失在迷蒙的雪雾中。看了一会儿,竟有些心灰意冷。聂处在比对信息时,我无意中看见了第二名的报名表,家庭成员一栏赫然写着:父亲:某局局长。而我的报名表上家庭成员一栏也赫然写着:父亲:某村村民。多么鲜明的差别!尽管都是两个字的词组。
“竟会如此!”
列车在山路上艰难地行驶着,像一个患病的老妪,在雪中龋龋独行,不时摇晃一下身体,似乎要摔倒,又勉强站稳。
“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赶到省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点。我依然抱着一丝侥幸,极小心地走过去,却被保安拦住了。这家伙是个大胖子,一脸胡茬,满身凶相。胆子小些的,好不好在他这里就打退堂鼓了。
“你好,我找考务处某处长。”
“什么事?”他竟然不用儿化音,可见严肃。
我详细地讲述了一下来意。他仰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是否在听,听得懂不,待我讲完,他干脆利落地说了三个字:“下班了!”
雪还在下着,天色已经有些发暗,街上的车辆飞快地驶过,激起泥水溅到行人身上。行人一律低着头,匆匆地倒着步子,一边诅咒天气的糟糕,一边骂刚刚驶过去的车主人。
我身上带的钱不多,路过几个宾馆,看看在雨中闪烁的霓虹,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向前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雪花打在脸上,融化成冰冷的雪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项,向下,向下,不感觉到寒冷,只是打几个凛冽的寒颤。
2
终于在火车站附近觅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客栈,询问了价钱,还好不贵,就是这里了。交钱,拿钥匙,沿着回折的走廊,借着昏暗的灯光摸到房间。推门进去,空间十分逼仄,一张木板床,被褥不干不净,一台老式电视机,墙上挂着一个小型风扇,风扇页上落着铜钱厚的灰土。
管不得许多,一头倒在床上。累!从未有过这样的疲累。如果事情不如意,还有其他办法吗?我问自己。想了想,终究是没有的。我又想起远在乡下的年迈父母,他们得知我考了第一名时,那兴奋劲儿别提了。现在的境况还没有对他们说,还是先不要说了,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告诉他们。如果是好的结果就告诉他们实情;如果是不好的结果,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该找一个什么样合适的理由呢?潜意识里,我已经在打算着最坏的结果了。
想来想去,终于寻不到合适的理由,索性不再去想,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那萤火一般的灯,灯光柔和得能让人产生醉意。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才意识到午饭没有吃,晚饭也已经过了许久,竟不觉得怎样饿,懒懒地摸索到前台买了桶面,向老板要了热水,冲泡好了,又小心端着摸索回房间。
水的温度不够,面半生不熟的,勉强咽下去,完全不知道滋味,却不小心,一粒辣椒籽挂在了喉咙处,喉咙一下子火辣辣地疼起来,拼命地咳,一口面没有咽下去,全咳到了地上,脸憋得通红,眼泪也流下来。
正感悟着人生的境地如此凄冷,却听见隔壁传来女人的叫声,先还是断断续续的,不一会儿就连续不断。女人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享受,叫声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我一下子烦躁起来,挥拳对着墙壁砸了两下。叫声戛然而止,马上有了谩骂声,接着是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的声音。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搅了人家的兴头儿。正想着,门外响起了嚣张的砸门声。
我料到躲不过,便索性来个直面惨淡的人生。站起来,拉开门闩,从外面撞进来一个胖大的“和尚”,踩着拖鞋,穿着短裤,上身光着,留着光头,胡子拉碴的,拇指粗的金链子在脖子上晃来晃去。黑黝黝的满身肌肉,结实得厉害。手中只少一条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
正没做理会处,那汉子丁字步站着,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看你斯斯文文,倒不像泼皮无赖之流。”
我稳了稳心神,把这一日的遭遇备述了一遍。没想到那汉子听完后,走到床前坐下,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摆摆手谢绝了,汉子自己点了,吸了一口,边向外吐着烟,边看着我说:“兄弟,这事儿明摆着是要卡掉你!”
“所以来讨公道。”
“讨公道?能讨回吗?”
“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不能就这样算了!”
“好样的,有骨气!我叫鲁智浅,市井里送我一个诨名——‘绣花和尚’,今天下雪,闲着没事,带个妞儿出来耍耍,没想到让你搅了兴头。”
“这个——我——”
“不用怕,兄弟,明日洒家陪你前去走一遭。若是再遇见些腌臜泼才,叫他吃洒家三百拳。” 鲁智浅攥紧了拳头,横眉立目,倒真有些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气势。
“我想结果还不至于很坏!先不劳兄台出面。”我赶紧谢绝了,若真是他到那里闹起来,这个事就没法收场了。不过我还是很感激鲁智浅抱打不平的侠义心肠,果然“侠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遇到为难时给我打电话。”鲁智浅留下了电话号。我再次感动了,萍水相逢,毫无干系的一个街头浪人能拔刀相助,怎能叫人不感动!此刻,我太需要人帮助了,可是鲁智浅的方式不合适。
“就吃这个?”鲁智浅看着墙角的空面桶。
“吃不下!”
“那怎么行,明天你还要和他们斗智斗勇,不饱餐战饭怎么行!走,兄弟,正好洒家肚子有些饥,陪洒家去吃酒。”说完便去拿我的衣裤,用手一摸,见湿了大半,便皱了皱眉头回头对我说:“兄弟莫动,洒家去去便来。”又扭回头向隔壁房间喊道:“小水,过来陪洒家兄弟解闷!”鲁智浅一边开门一边急匆匆去了。
不多时,隔壁响起女人穿衣服的声音,不一会儿,过来一个女子,长得异常清俊,身材苗条,五官搭配均匀,一脸的朝气蓬勃,倒像个女学生。怎么看也不会想到她是做这一行当的。一对眼睛含情脉脉扫来扫去,最后就落在我身上。
“你坐嘛!”我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来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小水倒很自然,甩了一下头发,坐在了我对面。
“你是智浅兄弟?”
“不是,才认识的!”
“你来干什么?智浅真行,刚认识就吃酒!”
我又把自己的遭遇讲述了一遍,小水竟气愤起来。
“摆明了是卡你嘛,这种事情我也听得多了,你明天去有把握吗?”小水的语气里带了关心,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和我对视了。
“没有——”我无奈地摇着头,慢慢地低下头去。
“你个穷小子也真不容易,姐姐帮你谋划谋划吧!”小水说得很认真。
我半信半疑,她是做这行当的,能谋划什么来呢?而且她分明不比自己大,倒硬充大姐姐。我仔细打量着小水,最后目光落在她两腿中间,想起她刚才的叫声,脸腾一下子红了,赶紧把目光移开,却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就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小水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一连拨通了几个电话。我吃惊不小,对方不是某教授就是某专家,这小女子还真有能量。小水复述了我的遭遇,言称我是她的小弟,希望对方帮忙。
我一时心头火热,感激起小水来。不过通话的结果并不理想,电话那头先还是嘻笑着:“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想我了吗?”“小水,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要我去喝水吗?”肉肉麻麻的,待听小水讲完了,都先表示一番同情,最后却以无奈的语气讲出花样繁多的借口表示爱莫能助。小水气得“啪”的把电话摔在床上,骂起来:“平日总吹嘘如何如何,遇到事了,全他妈成绿毛乌龟了!”
我赶忙安慰小水,说这事儿也实在不好为难人家。小水怒气未消:“妈的,衣冠禽兽,以后休想再找我!”我又一时心头可怜了小水,那些人不过拿她做娱乐、发泄的工具,哪里有真感情呢!怎么会帮她呢?
3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小水讲起了她接待过的那些教授和专家们的丑态:“有一个大学的教授,五十多岁了,经常来找我,硬件设施又不配套,只好用茄子、萝卜,还让我大声喊叫。我叫声越大,他弄得越起劲儿。他以为我很享受,其实我很痛苦,只是表演给他看,满足他的兽欲,好把钱从他口袋里骗出来。看着他拿着茄子、萝卜认认真真的样儿,我就恶心,禽兽都不做的事情,他做得津津有味,那么专注,唉——”
小水正讲着,门推开了。鲁智浅拎着几个食盒和一坛酒进来。小水下床去找客栈老板借了一张方桌,在床上摆好。鲁智浅打开食盒,摆出一只烧鹅和几样小菜,开了酒,倒了三杯。三个人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吃喝,一边闲聊,绕来绕去总是绕到我的事情上来。我感觉怪怪的,怎么也没想到此行会遇到这么样两个人,两个人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却都如此古道热肠。
喝了一会儿,鲁智浅说让我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养足精神。说完拉了小水下床,临走时说:“兄弟,放心睡吧!”我明白他的意思,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隔壁果然没有任何响动,便也渐渐睡去。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我早早起来,洗漱毕,穿了衣服,推门而去。隔壁的鲁智浅和小水还在睡梦中,有轻微的鼾声,不知道是他俩谁发出的。
雪下了一夜,还在下,没完没了,很赖皮。我在树下走,尽量避着雪,仍有雪花落在脸上、手背上,凉冰冰的。天色还早,街上行人不多,偶有几辆出租车鸣着笛呼啸而过,没有人注意我。我抬头望了望笼罩在雪雾中的摩天建筑,莫名地感觉了孤独,这孤独像涨潮一样,一下子涌遍全身,仿佛一个人行走在荒漠间。我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感觉一步步地走在前途未卜的路上。
到了,还是那个胖大的家伙。
“你找谁?”
“找考务处某处长。”
“什么事?”
“我昨天来过的——”
“什么事?”
我耐着性子又把来意讲述了一遍,我很清楚,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惹不得。
“去那边等着,还没到上班时间。”他面无表情地用鼻子指了指大厅右侧的几排椅子。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无心看风景。忖度起一会儿见到某处长怎么说才能让她听得更明白,一定要言简意赅,又能把所有的内容都包括进去;要是啰嗦一大堆,人家或许不耐烦,一句话挡了,事情就不好办了。这样想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
终于等到了上班的时间,我坐电梯上了十三楼,循着门牌找到考务处。我的心却一下子凉了,门是关着的,没有一丝缝隙。轻轻敲了敲,没人应,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推了一下,没推开。
怎么办?怎么办?我在心里一连串地问着自己。
或许可以向别个领导反映,既然来了,就试一试吧。我整理整理衣服,深吸了几口气,壮了壮胆子,轻轻地敲着隔壁办公室的门。过了好半天,里面终于传出来“请进”二字。
我轻轻地推开门,轻轻地走到办公桌前。办公桌后面,一个五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的胖女人,正靠着窗台向外看着,神态很优雅、从容。
“什么事?”
“您好!我——”我十分小心地控制着音量,太小怕对方听不清,太大又怕令对方反感。
胖女人听我讲述完后,离开了窗台,向我走过来。
“我不分管这项工作,我给某处长打个电话,听听她的意见,你先坐会儿。”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打电话,感觉她像个女菩萨,心里顿时宽展了许多,好人还是多的!
她简单地把我的事情说了,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女人放下电话时面带笑容,我知道结果不坏。果然,她说:“某处长的意见是——你的报名没问题。”
“真是太好了!我可该怎么感谢您呢?阿姨。”我突然觉得她和自己的亲人一般,便冒昧这样称呼她了。
“没什么,不用客气,你跑了这么远的路,又赶上这样的天气,也真是不容易。”
“我给聂处长打个电话,您帮我跟他说一声,可以吗?”
“没问题。”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拨通了电话,递给她,她接过去,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她是如何跟某处长沟通的,某处长意见如何。
“……”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开始凝固,我的心又悬起来。果然,她说话的底气不似先前那般足了,而是有些讪讪地挂断了电话。
“这事儿不是我负责,你等某处长回来亲自和她说吧,让她帮你打这个电话。”
她把电话递给我,有些爱莫能助。
“某处长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你早点来,在办公室堵她,她总是很忙的。”
“哦,好,还是要谢谢您!”
“没事,你中午早点来!”
“好——再见——”
4
我无奈地离开了,回头望了一眼矗立在雪雾中的这幢高大建筑,感觉有些憋闷,似乎那建筑要向自己压过来,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回到客栈,鲁智浅和小水不在。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了看时钟,九点十分,还有两个多小时,真是难熬!刚才,不知不觉中,时间就过去了,现在眼睛盯着那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盯得眼睛发疼,就是不见分针走动。
正焦急地等待着,门被推开了,鲁智浅和小水走进来。小水一屁股坐在床上,甩了鞋子一边揉脚一边骂:“这帮畜生,趴在我身上说什么都行,现在有事儿了,个个都把脑袋缩壳里,一帮鳖孙,到处充专家!有朝一日,非把他们的鳖壳掀了!”
“还要把他们的鳖头咬下来。”鲁智浅附和着,却不怀好意地看着小水笑。
我知道他们是帮自己求门路去了,小水太天真了,那些人哪有真感情呢!何苦去寻他们,给自己添堵!心里倒感激女人,初次见面,她竟能这样热心肠帮忙儿,只可惜她做了这一行。不过,我心里没有一丝看不起小水的意思,只觉得有些替她惋惜。
鲁智浅又犯了驴劲儿,日娘捣老子地骂起来,末了,一拳砸在门框上:“兄弟,索幸你也不要去找了,我叫上几个弟兄去教训那姓聂的一顿,替你出气。男子汉大丈夫何苦受人摆布!李太白不是说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吗?!”
小水瞪了他一眼:“事关兄弟前程哩,你这样鲁莽,要坏事的!”
“那你说怎么办?”鲁智浅举了拳又要砸,没有砸下去,使劲儿甩了一下手。
看着两个人争论,我一时心热起来,这事儿和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们却这般替自己着急。突然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便把事情的结果看得不那么重了。
又说了一阵子,我便邀请他俩去吃灌汤包。小水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说:“小弟,我知道你的心了,你是要把事情弄到底,姐支持你,这就叫不蒸包子争口气啊!”
很快吃完了,鲁智浅和小水回客栈等我的消息,说一定要知道了结局才告别。小水说:“实在不行,咱就去找媒体,定要把事情弄清白。”我听着心里热热的,也自信了许多,向外走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放晴了,这或许是个好兆头,我想。
又是那个胖家伙,一脸严肃,正儿八经地站在那里,似一尊滑稽的门神。
“你找谁?”
“找考务处某处长。”
“什么事?”
“我刚才来过的——”
“什么事?”
无奈,我又讲述了一遍。他还是面无表情的表情,用鼻子向旁边指了指,我知道意思是准予通行。
到了,十三楼考务处办公室,门开着,我的心放下了,然后是极礼貌地敲门,待到里面的人说进,才小心谨慎地走进去,生怕迈错步子惹出意外的麻烦。
“你好,某处长在吗?”我希望对方说我就是。
“不在——”对方的语气有些生硬。我的心又悬了起来,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这颗心不知起落了多少次。
“请问某处长在哪?”我小心地说着每一个字。
“什么事儿?”对方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报纸,从报纸的上方乜斜着眼睛看着我。
我又详细地讲述了一遍此来的目的。对方听完,从报纸的右上角扔出一句话:“某处长在隔壁。”
“哦,多谢您。”我极小心地退出来,轻轻地叩开了隔壁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一个四十几岁的中等个子留着短发的女人和我上午见到的那个女人站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请问,某处长在吗?”
“我就是。”那个短发的女人转向了我。
“某处长,打扰您,……”我把全部经过讲述了一遍,我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正掌控着我的命运,她只需轻轻点点头或轻轻摇摇头便会决定我的命运,是的,只需轻轻地、轻轻地。
某处长并没有立即表态,带着我回了她自己的办公室。我忐忑地跟在她的后面,心里七上八下,仿佛一个人濒临在悬崖的边缘。待某处长走到自己办公桌前,终于开口:“你的报名没有问题。”
我的心一下子落稳了,一边感觉身体在慢慢放松,一边恳求她:“某处长,我现在给聂处长打个电话,麻烦您和他沟通一下,可以吗?”
“可以。”她回答得很干脆,令我充满了信心。
电话拨通了,我双手捧给某处长。不知道聂处长那边说了什么,只听见某处长反复强调“公理心”三个字。最后,聂处长缴了械,不再做挣扎。
某处长把电话还给了我,我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谢她的善良,谢她讲的“公理心”三个字。这三个字,我此前没有听到过,此后,将铭记不忘。
“他说你对他态度不好。”
“处长,我——”
我想象着聂处长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时的样子,他或许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使某处长改变立场,才找了这样一个滑稽的借口。或许事后他冷静下来,自己也会觉得这个借口实在有些可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我知道某处长也不会相信那样一个没有公理心的人说的话。
果然,某处长没有发表什么看法。我又千恩万谢了一番,坐了电梯从十三楼下来。正遇见那个胖保安,此刻,我觉得应该感谢遇见的每一个人,便很感激地向他也道了谢。只见他风范十足,挥着大手,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自己真的帮了很大的忙而又不求回报似的。
天已经放晴了,太阳暖暖地照着,雪后的空气很清新,吸进去,全身清爽。路两旁的松树上盖满了雪,松针在雪中时隐时现。那树干竟没有丝毫的弯曲,反而比往日更显挺拔青脆。想来,它也是有一颗公理心的。我一径向客栈走去,步伐很轻快,很愉悦。
鲁智浅和小水正在焦急地等着,我刚推门进去,小水就抢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成了。”我简单地讲述了一下经过。
“妙,妙,真该庆祝一下!”鲁智浅也很激动。
“是啊,我们庆祝一下吧!”小水在地上蹦跳了几下,拍着手,满脸的欢喜。
“小水,你陪兄弟耍耍,我出去转转。”鲁智浅转身要走。
“就这样给兄弟庆祝啊?”小水的脸有些微红。
“怎么了,你不愿意?不许收钱啊!”
“我倒是愿意,只怕兄弟看不上哩!”小水低下了头。
我心里充满了感动,赶忙挡了鲁智浅,解释说还要快点赶回去把材料交上去,倘若晚了,对方又会找到借口而拒收。
鲁智浅想了想,点点头:“也对,你现在的命运还是掌控在人家的手里,不像我,天地管不着!”鲁智浅说得很自在,也很得意。
小水低了头,好像有些失落:“我说兄弟看不上我呢!”
我怕伤了她的心,急忙解释,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小水看着我笨嘴拙腮的样儿,忍不住笑了。
我匆匆忙忙踏上了返程的列车。坐在车上,望着窗外,想想昨天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特别是鲁智浅和小水的出现,让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真实的梦。一想到这两个人,我就觉得生活真是无常,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遇上。我翻看着手机里两个人的电话号码,倒有些留恋这两个人了。以后还能见面吗?我有些替小水惋惜,如果她不是做这一行的,我一定和她做很好的朋友。可是——可是什么呢?我也想不清楚。
列出终于驶进了关东山脚下边陲的小城,离开了两日,竟感觉有半年之久。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她全然不知,还只是憨憨地睡着。从车厢里面走出来,一下子踏进了严寒,迎面几番寒流冲击,寒颤顿时打遍全身。我裹紧了衣帽,放开脚步,向前走去。
只要公理心常在,再凛冽的寒冬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