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从前

清晨的尚医局内，旻宁抱着慕容铮，焦急地托起孩子的脸给从嘉看："自打会说话起，就总嚷着头疼——。"她指尖轻点孩子眉骨，"就是这儿，还有这儿......看过多少郎中都查不出症结。"

从嘉俯身，手指仔细抚过孩子额骨。慕容铮突然开口："是妖怪打的......。"他抓住从嘉的衣袖，"它们打我，打这儿，可疼了......昨日我还画给大人看了......"

"再胡说！"旻宁扬手作势要打。

那孩子顿时红了眼眶，在母亲怀里扭动起来："就要找大人！大人知道我没撒谎！"小拳头把旻宁的衣襟都揉皱了。

从嘉的手扬在半空中，忽然停住，当年是他与若纯亲自将秦潼被坏的不成样子的身子修补好，秦潼遍体鳞伤，他的眉骨，被打裂开，眼珠开裂，惨不忍睹，那场景他至今记忆犹新。

从嘉牵起慕容铮的小手："走，我带你去逛逛。"

旻宁无奈，只得默默跟在二人身后。行至佛堂前，慕容铮突然驻足，指着朱漆大门道："这儿我住过......。"他仰起小脸，眼中闪着奇异的光，"有个白胡子阿翁，让我选娘亲......"他手指勾住旻宁的衣角，"我就选了她。"

慕容铮一踏入佛堂，便挣开从嘉的手，直冲到牌位前："就在这儿！"他踮脚指着供案，"阿翁让我在这儿选的娘亲！"

旻宁慌忙上前捂住他的嘴："铮儿！牌位面前不可妄言！"

从嘉抱起孩子，却见慕容铮的小手准确点向秦潼的牌位："我以前在这儿……。"

他指尖不偏不倚落在金漆名讳上。从嘉手臂一紧，将孩子搂得更牢了些。

旻宁只当他又胡言乱语，不予理会，只望着常宁的牌位怔怔出神，泪珠滚落香灰。待她焚香叩拜完毕，慕容铮早已泥鳅般溜出怀抱，一路小跑着往含经堂方向去了，鞋底踏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那从嘉只得追着他，一路又去了含经堂。

含经堂的隔间内，逐风正俯身与子悠低语，忽听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慕容铮探头进来，冲着逐风咧嘴一笑。

"哪来的小崽子？"逐风蹲下身轻轻拉过他，顺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颊：“又来找我们大人？”

子悠与从嘉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只见慕容铮突然伸出食指，在逐风额头上轻轻一弹："青眼郎，你右臂的箭伤可好了？"

逐风瞳孔骤缩："你怎知……我绰号？怎么知道我手臂上有伤？"

话未说完，慕容铮已蹦跳着扑进子悠怀里，却扭头冲他眨眼咯咯直笑。

这声"青眼郎"如惊雷炸响——昔日宫中唯有秦潼这般唤他，二人闲了嬉笑打闹时，总是用手指弹他脑门。逐风怔在原地，不知一个孩子怎会知道这些。

“坏小子……。”子悠摸着他脑袋，抱了他让他坐到自己腿上：“不许胡说。”

那从嘉见逐风一脸错愕的退出了隔间，遂将今日佛堂中的事，告诉了子悠，子悠只轻拍拍慕容铮脑袋：“日头里我忙，晚些你再带他来，夜里我来陪他。”

戊时的更漏刚响过第一声，慕容铮便泥鳅般滑进了隔间。一见子悠，立刻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小脸亲昵地蹭着他下颌的胡茬。从嘉追进来时还在喘："这小子今日闹得鸡飞狗跳.....旻宁一个人，着实拿不住他。"

子悠向来不喜欢孩子，此刻却任由慕容铮挂在自己身上，慕容铮软乎乎的手掌捧住他脸："我要跟大人一块儿睡……。"那睫毛忽闪忽闪的，"和大人一块儿……。"

子悠略一沉吟，将手中书册搁在案上，俯身一把捞起慕容铮。那孩子骤然腾空，竟被他稳稳扛在肩头，顿时乐得手舞足蹈，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到了密室，慕容铮倒是一点不陌生，在那儿又蹦又跳。

子悠与从嘉使了个眼色，伸手从高高的书格子上取下那一大包金银玉器，摊在桌案上，从嘉见了，也是分外感慨，不由叹了口气。

慕容铮蹦蹦跳跳，东张西望，忽然见了桌案上那一大堆金银玉器，从嘉与子悠只默默的坐在那处，见了他只默不作声。

慕容铮小手轻轻抚过那一堆金银玉器，口中不知念着什么，忽然回身道：“这些是我的，少了一对玉雁……。”

“什么？”子悠与从嘉默契的一对视，又问：“少了什么？”

“一对玉雁，大人。”

子悠湿了眼眶，一下伸手拉过慕容铮的小手，紧拥在怀中，从嘉上前抱着二人，三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这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和若纯才知道的秘密，一个四岁的孩子不可能知道此事。想到为了灭妖族，被折磨的体无完肤，惨死在妖族手中的秦潼，子悠拥着只有四岁的慕容铮潸然泪下。

自秦潼走后，自己经历了诸多磨难，慕容铮的到来此刻给予了他些许安慰。

“大人……。”慕容铮伸了小手，擦去了子悠面上的眼泪，一面自己也滚下泪来。

“坏小子……。”子悠不由搂过他亲吻他面颊：“你当真什么都知道。”

慕容铮困得眼皮直打架，却仍强撑着在锦被里翻来覆去。他忽然支起身子，小手搭在子悠膝上："我瞧见了......。"他声音轻的像羽毛，小手指着书架的角落："你独自坐在那儿哭......。"

"若再不闭眼，"子悠屈指弹了下他额头："立刻唤你娘亲来领你回去。"

孩子立刻缩进被窝，睫毛颤了几颤，终是沉入梦乡。子悠替他掖紧被角，自己却和衣靠在床栏上守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