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
我的故乡不以雪闻名，也不常下雪，即便是在冬天。北方的冬天，又干又冷的时候，能够有一场雪，也不多见，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有那么几场大雪，是可以做为生命的阅历，为心中关于“雪”的那个词，有一个生动的解释。
几天前，我在一个炎热的岛国读书的第三个年头的某天傍晚，时间已经进入西历十一月的尾声，商店里也都看出了洋人们准备圣诞节的喜庆，虽不及中国农历年在中国的那么登峰造极的传统气氛和举国欢欣的味道，但是也的确是让人觉得，有个节日，又是个比较盛大的节日，其实是一份很珍贵的礼物，对于任何一个国家，在任何一个年份。
正在外面小饭馆里吃晚饭的我，突然收到一个断信，短信的来电号码，是以86开头的，因为这是中国的国码，所以我马上意识到，这是我国内的某个人，然后就是短信的内容：
"老马啊，西安第一场雪下了，我是第一个告诉你的么？想起以前了，在学校时，也是这样子，可是现在不一样的是，我在雪中独行了，你现在独在异乡，祝福你巴。"
看完之后，我就知道是谁了，应该是他，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在故乡一所重点大学读书，我们是高中的好朋友，同班的同学，跟我一样是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北方男生。突然收到他这种风格的短信，着实是有点小吃惊，仿佛有点柔弱女子的多愁善感了，不过呢，我还是很感激他，能够告诉我故乡下雪了，就好像有人真正的通知了苏东坡：今昔究竟是何年。。。，我拿苏东坡来自比，当然不关乎我们两个人的名气和作为的差异，只是这种忽然知息心中隐约埋藏的疑问的答案的感觉，比较相似。说得有些绕口了是么？其实换句话说，我恍惚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的确问过自己，故乡现在是什么时日，什么天气，有没有又下了雪？就如同人们常常觉得某个情景很熟悉，但想不起来以前是否发生过，看过一种科普报道，解释这种情况是，曾经在梦寐中，有过类似的预测性的片断。
我在故乡呆到17岁，出国学习，17年的记忆，应该是很深刻的，更何况，故乡也是一个容易让人深深印记的地方，在外国时，有时候回忆起来，其实简单的几件东西，就会让我心中马上弥漫着故乡那种给人特有的感觉，哪几件东西呢？就是故乡的城墙，护城河，还有那尘沙的街道。
在我故乡住的久的人，是的确可以体会到这仨样东西的味道和感觉的，伴随着城墙和护城河，我马上会重现童年的生活，求学时的坎坷，以及自己生命里有过的变迁的那种沧桑的感觉，说不出来为什么一个传统的古代建筑物，可以在精神上寄托这种情思，但情况确实是这样，那种沧桑和凄凉，是可以感觉到的，那城墙上一方一方阔大的青石砖，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不知道别人了，我自己会再次感觉到走在荒漫的城墙上的那种有些无奈，却又无以名状的情绪。可以马上想起很多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就好像故乡的天空，抬头望望，的确是没有多少云彩遮挡，太阳也在那里，可是难得几个蔚蓝的天空，大部分是苍涩的“白天。”
想得到，如果在城墙上向两边墙下望，必定有一边会看到护城河的，根本没有汹涌的波涛和壮阔的洋流，仅仅就是几十米的宽度，以及顶多也只是极为缓慢循环的水流，早先的时候，还很污浊，到了夏天，会有腐臭，后来经过军队的“清淤”，清澈了水质，乃至可以行船，钓鱼...总之是那么安静啦，配合着明洪武城墙的幽凉的身影，配合着城门吊桥英武的跨踏，配合着城墙介于护城河之间的环城公园的干涩稀疏的树木，显得那么…怎么说了，就是感觉起来，是一种和谐，和谐的营造着这种无奈的感觉。
我喜欢骑自行车，慢悠悠的骑在故乡马路上，可能会最终招徕头发上不少的尘土。故乡的马路大多是笔直的，也都很宽阔，很多路径没有真正走过，但也很容易推测出，前面应该是个十字路口，或应该依旧是个街口。如果你在冬日慢慢的骑行在这样的路上，有意无意，有心无心的观览周围的路人，以及路过的建筑，你总会觉得，有些压抑，有些干冷，人们不是那么焦急于自己的生计，也不乏同样的骑行者，整个的气氛，是安详中夹杂着些许的不安，平静中参差着默默地郁怨。缩略这两句话，也许还是那个词：无奈。
扯了这么多，好像跟题目越来越远了，雪，雪呢？让我找找，找什么啊？找找我记忆中，故乡的雪，因为我现在只能在记忆中见到了。
我大概上初中的时候巴，早上是要很早起床的，即便是天亮的很晚的冬日的早晨，那甚至都不能称作早晨，因为天都没有亮，很黑。我去上学的时候，要骑自行车走比较远的路，路上必经的一个地点，会是一个叫做“端履门”的城门，城门不小，应该有三个很大的门洞，东风卡车竖着都可以顺畅通行的。那门洞上面，根据中国明朝时的建筑传统，有箭楼。当然，每个城门之间还是用城墙联接的。
我记得有一个十一或者十二月的一个早上，我刚出了家门，就可以呼吸到那么一股清冷的空气，仿佛还带着一点点的芳香巴，我当然说不出芳香的类型，可我当时至少知道，今天应该会挺冷… 或许会有雪巴？
骑车即将行进到我前面提到的端履门，远远的，看见那个孤然巍坐城门上的箭楼，那建筑物的飞檐伸出的不是那么夸张，也不是那么艺术性，只是很规整，很规整，后来我从中体会到了箭楼的军事气息。其中一个角的飞檐，挂着月亮，那月亮本来可能不如我眼睛中感觉的那么亮巴，可能是因为天气冷，看上去就真的惨白淡亮，那时候我的眼睛视力还好，还可以看到月亮上的纹路，月亮的形状还是比较较圆润的，唯一的阴影，来自于那一角固执的飞檐，其实远远看上去，挂在箭楼上的月亮，还是美丽的。
我沿着护城河对对岸继续行进，护城河紧靠着城墙，城墙延续到了那个城门，我离城门越来越近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弦乐的声音，很悠长，很悦耳，比较缓慢的节奏，我能肯定的是，里面一定有古筝，还可以肯定的是，这是谁在放录音带巴，这样黑的天，谁会在外面冒冷奏乐呢？
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了，只是觉得那股音乐，悠远而又好像虚假，说它虚假，是因为我当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心里的错觉，挺没道理的。
就要离城门越来越近了，音乐也越来越明显清澈了，那便可以肯定了，确实是有的，不是我的错觉，从环城公园里传来了，应该会是那些最最勤于晨练的人们在练什么比如木兰剑之类的吧。
就快到城门了，忽然的，听到城门两边的环城林里极短暂的嘘嘘簌簌，紧接着，就是“哗”的一片鸟儿，应该是麻雀，“呼”的飞了出来，会是赶着清早去觅食么？一大片的鸟儿，将斜着飞跃那个箭楼，应该会在箭楼的那个飞檐上的月亮上印下身影巴，我当时当然没有这么多的思维了，不过我却在那个时候，感觉到了自己脸上落下的潮湿的细微粉片一样的物事——凉。
“雪 ”，下雪了，这时候下了雪，听说过突然的雨如盆泄，对雪好像总是那种飘扬缓慢的概念，然而在当时，我一抬眼，靡靡漫漫，潇潇谢谢，马上地，就看见一片片的雪影，慕然而下，虽没有暴雨之急，但也的确是下的不慢，不小。
这样的情景就映入的眼中，刻入了我的心: 古老的城墙，端正巍持的城门上，简洁而又庄重的箭楼，用自己的一角飞檐，钩住了一轮冷月，一片鸟儿“哗”的一片，飞向箭楼，刹那间印在月亮上，不断的，许多的鸟儿的身影。
悠远的中国古典弦乐，为这个仿佛导演好的巧合的景象，配上了声音的效果，只是我苦于眼前无法用文字表达，我自然是记不得乐谱的。
雪，洋洋洒洒的开始下，不像电影里，雨水，雪花都是特定场景的配合物品，在我当时眼中的情景下，雪更象是这一幕的主角，罩入他怀中的那些景物，自然被他定义了这一刻的氛围。
就是这样，雪，城墙，城门，箭楼，月亮，鸟儿，铉乐。自然应该巴我排除在外了。在当时，我想到了很多些诗句，但是突然地要找到一句，与眼前的景色相辅，的确真的是寻思不到，有一句：秦时明月汉时关。明月是可以叫做秦时明月了，可是，那个没有多么壮大巍峨的箭楼，称作汉时关，是一定不合适的。
那个时候，我是一个享受的欣赏者，对着眼前的景色，我虽然不能马上明白有多少美悦之处，但是我可以肯定，这是美丽的，这是有所情感寄托的，清冷，凄漫，萧瑟，沧桑。就是这个感觉。故乡的雪的感觉。。。。。。
沉思猛然的被正在吃饭的小饭馆的服务生端上来的牛肉河粉打断了，当发现我现在已经过了那个回忆中的时刻八九年了，境遇也变迁了不小，经的事情多了，心里的滋味，跟我身边的很多人都很相似。
我没有马上动手吃饭，只是又看了一遍我收到的短信：
"老马啊，西安第一场雪下了，我是第一个告诉你的么？想起以前了，在学校时，也是这样子，可是现在不一样的是，我在雪中独行了，你现在独在异乡，祝福你巴。"
故乡啊，真的不知道，今后我还和你有多少年的离别，多少年的擦肩，多少年的不舍。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愫，对于故乡，绝不仅仅只是怀念了，也不是所谓的乡愁就可以简单解释的，那么，我... ，我心里还有无数的问题要叹问命运和自己，眼前的，先问完一个问题然后赶紧吃饭吧，
故乡啊，我几时可以再见到——你的雪。
无奈。
11/29/2004
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