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在何方(1)
1967年夏,我在鹤镇农具社当打铁学徒。那正是“文化大革命”武斗白热化时期。
我原在县一中的班主任浩老师,已调鹤镇中学任教,成了旗派的头头,人称其四眼。
旗派与当地的联指,势不两立,发生武斗,最先用拳头棍棒,锄头禾钗,继而用玻璃瓶装了炸药雷管,点燃了当手榴弹乱扔,轰轰地爆响。
联指的成员多为当地农民,人数众多,又是青壮年。而旗派的成员为青年老师、学生、工人。那时,乡镇产业工人稀少,形不成气候,自然不是联指的对手。只好退回鹤镇中学,一边严防死守,一边向县一中的旗派求援。
当一中旗派的千余红卫兵,手举毛主席语录,步行而来,到达鹤镇时,已是午后两三点。联指的人早将鹤镇中学围个水泄不通。
幸好,旗派的指挥者非常明智,他们的队伍不带任何武器,每人手里高举毛主席语录,排着整齐的队伍,大步前进。他们一边走,一边摇动语录,时而高喊:要文斗,不要武斗!时而高唱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那天下午,我们农具社的人,都跑出去看热闹。
我站在火车站北侧饭店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我看见成象个总指挥,迈开大步走在最前面。
美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在队伍中随大流而动。她那娇小的身躯,皎好的容颜,一晃而过,留给我自信、豪气冲天的印象。
成、美都是我中学时代的校友,与我有过交往。共同的作文爱好,周末的夜晚,人约黄昏后,我们曾一起边散步,边探讨作文。我们从城南走到城北,折往西再向南,我将她一直送到寮村口。她后来致我的信多达17封,我一直保管了许多年。
他们的队伍到达鹤镇中学后,为浩老师他们解了围,却被联指冲得七零八落,沿着黎湛线撒回了一中。
翌日,好友晋才到农具社告诉我,旗派败退后,联指的人冲进鹤镇中学,象打扫战场一样,各取所需,连学校图书馆都不放过,砸开门,砸烂玻璃窗,图书全部散失。
晋才是我的老同,从小和我一起摸虾捕蛙换图书,对文学作品的热爱并不亚于我。他胆子比我大,反应非常快。一听联指破了中学图书馆,立即拿上一条麻绳,奔跑过垌,拾得几十本文学名著,在我面前炫耀了很长一段日子。
后来,他上山下乡去了晨光农场,将那些书带在身边,夜夜攻读。不久被人发现,当作“四旧”清查,没收,那些最最革命的热血青年,将它当作“黄色”书籍付之一炬,化成灰烬。灰飞烟灭之后,晋才心灰意冷,文学之火在心中熄灭,从此安心做他的木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晋才告诉我中学图书散失之后,我意识到必有部份图书被当作废品卖给供销社包豆豉。我赶快请了半天假,匆匆回家,除留下初中语文课本之外,将小学至初中的所有课本、作业本,全带到供销社。
当我羞羞怯怯,结结巴巴向售货员说明,想以书易书的意图之后,两位售货员大姐非常和气,竟欣然同意我进入后面的废品仓库寻找。
于是,两册线装的《鲁迅日记》影印本、一部苏联作家《论写作》、俄罗斯大诗人的《普希金文集》、艾青的《诗论》,如师如友,一直陪伴我到如今。50余年了哦!
至珍贵者,莫过《鲁迅日记》影印线装本,按照版权页上的说明,1951.8~9,夾贡纸本二百部,毛边纸本一千八百部。假设我所获者是后者,尽管只有两册,天下如此之大,几人能拥有?虽不成套,亦弥足珍贵矣。
鲁迅先生说:“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
书籍,不也是火种么?有读者在,书籍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