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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一碗米

2018-04-24  本文已影响227人  Mr_稻香老农
哦,那一碗米

                 

                  一

           

                 

一九六O年,那时全国都闹饥荒,我们在苏北平原上的苇子村也不例外。

不过,苇子村由于出了一个非常出色的粮库保管员,因此每家每户每月还能分几碗米和几碗麦面粉,我们再割些红薯藤叶蔓和黄花草,最不济时就去打些野菜,或者捡些榆钱、杨树叶之类的东西,就能每天煮上一些稀糊糊,借此填饱肚子,苦度艰难困苦的时光。

我们苇子村有了这些救命的粮食,才没有像别的村子饿死很多人。

那些地方饿死的人可真蝎虎呀,一天到晚都有人饿死,弄到最后抬棺材的人都没有力气抬棺材了,人都饿得前腔贴后腔了,还抬棺材呢,拿上几根柴草手都打颤。

相比之下,我们苇子村就像世外桃源一样,虽然我们也很缺粮食,但多多少少还有些填塞肚子的食物,人也不大得水肿病,也没出现饿死人的现象,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我们苇子村能够劫后余生,多亏了粮库保管员蒋文峰。

那人身材挺拔,国字脸英气逼人,头发乌黑乌黑的,比我的头发还黑呢,他脸上的眉毛浓黑如剑,双眼皮眼睛贼亮,鼻梁挺秀。

这还不算什么,他走起路来,总是腰板笔直,而且昂着头,两只膀子一甩一甩的,走的是一种正规的正字步,一点儿也不外八字。

看过抗日联军英雄赵一曼的故事的人都知道,赵一曼走路时都是昂首挺胸,两手摆动很有节奏,赵一曼太有军人气质了。

对,蒋文峰走路就像赵一曼一样,只不过他是男的,而赵一曼是女的。他是当过兵的,据说在解放军部队里还是一个连长呢。

他三十一岁,比我大一岁,我总是喊他哥啊哥的,尽管他姓蒋,我姓姜。

他没当兵之前,只不过是我家的一个放牛娃,而我是地主家的一个千金小姐。

由于相互之间地位太悬殊,我那时不很注意他,印象中的他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野孩子。哪像现在,他身着半新不旧的黄军装,甭提多英俊潇洒了。

而我呢,虽然人家也说我头发乌黑乌黑的,瓜子脸好有颜值,尤其那如画远山青的柳叶眉和有着双眼皮的杏仁眼,真是要有多少魅力就有多少魁力,但是我穿的那些碎白花褂和枣红色灯芯绒的衣服都很破旧了。

不仅如此,而且我还怀着孕挺着个大肚子,人家说我漂亮我没觉得出来,我自己却认为自己很丑,有时遇到他总是躲开他的关切的眼光,但我又不时地想看见他。

唉,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啊,沧海桑田,变化是如此之大。

他三十一岁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大儿子六岁,二儿子才两岁。他的妻子我看见过,不仅漂亮,而且很会过日子。

他的妻子姓柳,名叫建兰,柳建兰。柳建兰把家前屋后的隙地种了很多红薯,她每次做饭都用一小把米,然后撒上很多切碎的红薯藤叶,再放上一锅水,煮成一大锅稀糊糊,让一大家子吃着度命。

她还把自留地上种了很多黄花草,她说黄花草是可以让人吃的。自留地不能种粮食,种了粮食会让村里拿去充数交公粮。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村子里的人都跟她学。她种红薯,他们也种红薯;她种黄花草,他们也种黄花草。他们说:“跟她学准没错!”

因此,那个时候,我们村很少有人采野菜的,也很少捡榆钱、杨树叶,因为我们有一些米呀,有一些面粉呀,还有很多很多的红薯藤叶和黄花草呀,这些都是能让我们填饱肚子的。

这一切都跟我大哥蒋文峰有联系啊。他当时在村子的粮仓里,他和李树柏大爷一道看守粮食。

他顶着公社逼交公粮的压力,跟李大爷一起,召集来村子里的民兵,把仓库里剩下来的为数不是很多的粮食,用麻袋一袋一袋地装好,然后都藏到了村后蚌蜒河河边的柳树丛中,还让民兵们去巡逻守卫着。

那次,我大哥也把我丈夫夏桂庆喊去执行这关系着生死的任务。

那个时候粮食太紧张了,这都是大跃进时办食堂和大炼钢铁以及放卫星闹的。

结果是,吃食堂食堂倒,炼钢铁也没炼好,农田放卫星也成了空山炮。

起先放的卫星还不大,本来那个时候亩产只有三四百斤粮食,但底下的人相互攀比,这个村说亩产千斤,那个村就说亩产万斤,搞到最后摆擂台说亩产一万五千斤,甚至有人说亩产两万斤,直到说成亩产十万斤。那个时候的人真正地是疯了。

我们村的村支书蒋德熙也放了亩产万斤粮食的卫星,不放的话,公社的人会说他是落后分子。

他回到村里后,为了应付上头的人来检查,他就让社员们把大部分田的稻禾都收割好运到打谷场上,他留下十亩田的稻禾让人捆成一小梱一小梱的,然后把它们竖站在一亩田里,很均匀,密不透风,那一亩田的外围的稻禾却没割掉,远远望去,真是喜看稻谷千重浪啊。

公社里和县里的人来了,他们在田塍上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后就说,不得了啊,这就是标标准准的卫星田啊。有谁还能说一亩田不能打下一万斤粮食呢?看来世界上只要有了人,是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的。

既然能产这么多粮食,那就踊跃交公粮吧。交得多的先进,交得不多的是落后分子。

我大哥尽管让民兵们把粮食藏了起来,但却阻拦不住上边的人来催交公粮。

公社里的人来了后,他说:“什么卫星啊,都是吃饱了撑的,现在你们去农家家里看一看,哪里还会有多余的粮食。人们都去大炼钢铁了,不种田了,不种田,哪里还有粮食!”

公社里的人威肋他,说他是反革命分子,要抓他去坐牢。他却毫不畏惧地说:“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跟你们说,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

公社里来的人也许是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吧,也许他们心中也知道,亩产万斤粮食实在是天方夜谈,他们匆匆地在粮库里搜了一圈后一无所获,就灰溜溜地回公社去了,到今天也没有来,也没有把我大哥抓去坐牢。

                二

说真的,我大哥没有被抓去,我真替他庆幸,但我听不惯他的喃喃自语。他自己跟自己说:“说什么人只有懒死的,没有饿死的,真是睁着眼睛说白话!”

我早就到粮库了。我听了,不无担忧地对他说:“文峰哥,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刚才人家真担心你被抓去,如果被他们抓去,你家里人怎么办?我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他见我来了很高兴,他嘿嘿地笑着把头靠到我肚子上,说是听听他儿子长得有多大了。我笑他真不懂,一个孩子还在我肚子里,怎么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可见是瞎说。

公社里的人一走,民兵们如逢大赦,大哥为了奖赏他们,跟蒋德熙商量了一下,特地叫人舂了好多米,煮了一大锅米饭。

那都是雪白雪白的米饭啊,不要说吃,光是看着也很解馋的,但解馋并不等于吃了啊,有的人看着看着,眼睛里都冒出火来了。

说这话,你们可能认为我也太夸张了。是的,现在的人吃些雪白的米饭真是最平常不过的了,有些人吃不下去还会倒到泔水桶里呢。但那个年代,人们能看到一锅全是用大米煮成的饭真是太难得了,真的比看见沙中之金还难得。

民兵们争相盛饭来吃,也不要吃什么菜,连咸菜也不用,就那样空口吃白饭,那真是狼吞虎咽啊。看到他们这样吃,我心疼得都流下眼泪来了。

我大哥这时就说了:“由于长期没有吃米饭,你们不能吃得太多,不是我舍不得让你们吃,而是你们如果吃得太多会撑断肠子的。少吃一些,多余的,各人可以盛一碗,拿回去给妻儿解解馋。”

除了我的丈夫,其余的民兵当真听我大哥的话,都克制住强烈的吃饭欲望,吃得少了一些,并纷纷跟我拿来粮库里李树柏大爷的碗,每人盛了一碗,拿回家去,他们的妻儿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我的丈夫夏桂庆这人也不知怎么搞的,他就是没听我大哥的话,他放开肚皮海吃,最后吃得太饱了,肚子都成了一个皮球。

他躺在我大哥在粮库里的宿舍的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不住地哼唷哼唷的,他说:“我的妈妈㖿,疼死我了!”他这是说他吃得太饱了,把胃都要撑裂了。

我大哥气得用脚轻轻地踢了踢他的屁股,说:“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叫你少吃些,你就是不听,你偏要穷吃。对,就是穷吃,穷吃!”

我大哥叫上民兵把我丈夫抬回我家。由于锅里的米饭都没有了,到了我家时,我大哥把他手上端着的一碗米饭给我递过来,他说:“巧云妹,你吃吧!”

我虽然很眼馋,但想到他妻儿老小也没吃过什么米饭,我就推让着说:“你还是拿回去给你的妻儿吃吧,真的,他们也该尝点米饭了。”

我大哥说:“他们不吃不要紧,你现在怀着孕呢,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还是你吃吧!”

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我只说了句:“哥啊,你对我真好!”我是和着泪跟我公公夏明锦分吃完这碗米饭的。我公公说我大哥对他们家真好,其实他不知道我大哥对我更好。

我捧着跟公公分来的半碗饭,我望着我大哥回家去远去的背影,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我想起以前他十来岁在我家放牛时,有一次他回来吃饭,记得当时家里吃的是面条。他从伙房里盛来面条,他倒上酱油,还在桌上放着的油罐里挑了一筷子炼猪油,吃面条当然得有这些佐料才能吃嘛。

但我母亲当时看到了,上去就夺下他的碗,把面条一下子就倒到泔水桶里了,她还说:“我让你吃,我让你吃,你把牛都放到麦田里去了,牛吃了好多麦苗,你还想吃饭,今天就饿肚子吧!”

可怜巴巴的,他没有吃饭,还要去放牛。晚上,他收工后要回家时,我背着母亲盛了一大碗米饭给他吃,我还在他的饭碗底下塞了两大块红烧猪肉。我想,他正在长身体呢,不吃饱不吃好怎么行呢?

你们猜当时他说什么来着,他好像是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小姐,你对我太好了,我一辈子不会忘掉你对我的一饭之恩。”

他当时对我说的这番话真是太重了,至今想来,还是声犹在耳,清晰如昨。我当时只不过是怜悯他,同情他,他只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对他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再说了,我们那时还很小,正是非常青涩懵懂的年纪,不会懂什么儿女私情的。

如今,他也许早已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了,但他却把应该拿回去的米饭给我吃,我不禁对他感激万分。

我大哥让民兵们把藏着的粮食运回粮库后,又着人来舂稻子碾麦面粉了。

那时分粮食,由于粮食太少了,都要预先让人把稻谷舂成米、把麦子碾成麦面粉,然后挨家挨户每月按人头分得几碗米和几碗麦面粉,人口多的,分得多些,人口少的,分得少些。

尽管这样,社员们还是积极配合的,因为我大哥对全村人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决不厚此薄彼,因此,他在社员们中口碑极好,他们一致认为这总比五八年吃食堂时好得多吧。

当年吃食堂,每当提起这档子事,他们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他们是不想再回忆那难以忘却的过去的。因为那个吃食堂,不知是哪个公社里哪个人想出来的馊主意,以后竟然蔓延到全国,还说到了共产主义了。

                  三

当年吃食堂,早晨吃稀饭,由于开始时说的“吃饭不要钱,想了几千年,到了五八年,真的吃饭如过年。”人们胡吃海喝,那粥就越做越薄了。

薄到什么程度呢?这样说吧,薄得都能照见人的脸了,人们端上粥碗,还没开始喝时,那鼻腔里呼出的气都能把薄粥粥面吹起成一条鸭绿江。

饶是这样,那掌勺子分粥的人还看人分粥,他对哪个人心中有好感的,他那勺子就会捞稠一些,他心中对哪个人没好感或者非常厌恶的,他那勺子舀上来的就净是清汤寡水。

为此,有些人把那分粥的就说成是“掌勺子的”,还说你的命就攥在那掌勺子的手中,你千万不能得罪他,你得罪了他,他就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让你生不如死。

当年,我们生产队的食堂里掌勺子的叫夏阁臣,他是生产队会计,三十多岁,一脸大麻子,有人曾嘲笑他说:“点点圈圈不计行,满面皆是好文章。”这是形容他一脸的麻子相貌。

这个麻掌勺子初次看见我时,他笑嘻嘻的,但我觉得他是色咪咪的,他看我的那个眼神很邪乎的。他给我打的稀饭甭提多稠了,真是要有多稠就有多稠。

后来,他就对我动手动脚的了,当然他是背着人的。不过,有一次他又调戏我时,被我丈夫夏桂庆看见了。按说做丈夫的看见妻子被人调戏应该大动肝火才是。但我家这个王八蛋,他非但不发火,他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回来拿锹的,我要回田里去呢。”他边说边竟然不顾我的死活地走了。

我心中好恨啊,我只得大声喊着我的公公夏明锦。我的公公倒是嫉恶如仇的,虽然他已经年迈老朽,但他还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对麻掌勺子饱以老拳,他说:“甭在我面前出现,甭想动我儿媳妇的歪心思。”麻掌勺子如丧家之犬,他夹着尾巴逃到河西他的家中去了。

那时我家住在苇子村河东,跟我大哥在的粮库在一条巷子里,有人说到我时会说成是河东桂庆家的。我们苇子村有一条叫龙潭河的河流从村中间流过,龙潭河上的一座老木桥连接着河东庄和河西庄。

这样一来,我再去打粥时,夏阁臣就净给我舀些清汤寡水了。我把粥端回去后,我丈夫夏桂庆竟然会这样说:“人家摸摸你,你又没有少块肉,值得那样大惊小怪吗?看看,你得罪他了,他可是掌勺子的啊,害得我们一家人跟着你喝稀汤。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天下并不是黑暗无比的。

我又一次去打粥时,夏阁臣又给我一碗稀汤,我说:“为什么我的碗里总不见一粒米?”!

谁知这麻掌勺子还是贼心不死,他仍然恬不知耻地说:“这得问你呀,你要米多很容易的,只要你从了我。”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只要你从了我,我舒服了,你们家的人也不会挨饿啊。”

这个麻掌勺子以为天只有斗笠那么大,都是他的,殊不知他说的下流话被也来给家里打粥的我大哥听到了,我大哥一下子就跑上来跟他理论。

我大哥说:“我的巧云妹子不从了你,你又待怎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麻脸歪嘴的,狗一般的人,我家巧云妹子天仙一样的人,你这个麻狗日的也想动歪心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我大哥说着,又转过头对在他后边排着队等候分粥的人说:“以后我们这个队的粥归我分了,你们如果不同意,我就不发粮食给食堂了。竟然有这样的衣冠禽兽,还想动我巧云妹子的心思,真是找死!”

我大哥说着,他不由分说,上去就抢了麻掌勺子手中的勺子,给社员们分起粥来,把麻掌勺子晾在一边。

我大哥分粥时,他可不像那麻掌勺子的,他把锅里的粥用勺子搅和得均匀无比,对社员们一视同仁,他分给社员们的粥都是一样的,并没有稀稠厚薄之分。

他给我打的粥也是一样的,并没有因为我是他的巧云妹子就给我打得稠一些。我当时对他感激涕零,这是因为我回去后再也不会被我丈夫抱怨了。

从那时开始,我们生产队吃食堂掌勺子的就是我大哥了,他深得全队社员的拥戴,但那个麻掌勺子却跟他结下了梁子。

别人喊他麻掌勺子他不计较,唯独对我大哥喊他麻狗日的耿耿于怀,以至于我大哥后来吵我丈夫是穷吃时,他就给我大哥起了一个绰号,叫什么“穷吃”。

后来我跟大哥寻缝觅隙地幽会时,我还吃吃地笑着唤我大哥“穷吃”。我大哥他当然没有恼我,他只是怕磕着我的肚子地把我轻轻地拥入他壮阔的胸怀里。

                   

                    四

由于大哥召集民兵偷藏粮食给全村人带来了生存的希望,全村人把他当成了了不起的英雄,都说他不愧早年当过新四军后来又当过解放军的,心里想的就是人民,对他真是崇敬有加,我心里也挺美的,好像大哥不是我的情人,而是我的嫡嫡亲亲的爱人似的。

不过,我大哥喊人舂米碾麦面时,他却没有喊我,我便去向他兴师问罪了,我故意很气愤地责问他:“文峰哥,为什么不喊我?”

我大哥摸了一下头,说:“对不起,好妹妹,大哥一时忘掉了。”

我装着要哭的样子说:“别人你都记得,你就是不记得我,可见你心中没有我。”

我大哥很委屈地说:“天地良心,我还是记得妹妹的,可是不是你正怀着宝宝吗?你目前最重要的是休息。”

听听,我大哥没有忘掉我,他这是变着法儿想让我休息呢,他还是关切我的,他更怕我怀着的他的骨血有个什么闪失。

我只得跟他说女人怀着孕是不宜久坐不动的,适当的劳动应该对身怀六甲的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而且有些事情能做不能做,有身子的女人自己是知道的。

我说这话其实是在暗示他,我怀娃娃三四个月后,还是可以跟他一起像燕尔新婚时那样过甜甜蜜蜜的生活的。

我大哥不愧是我大哥,他冰雪聪明,虽然我碍于李树柏大爷在场,有些话没有明说,但响鼓不用重锤敲,他经过我稍微一点拨,他就装着思考了一下,然后很郑重地对我说,让我从明天开始就白天和晚上都来帮着舂米,酬劳是每月一碗米。

当真那碗米是可以通过我的加班挣得的,但我和我大哥视主题都不在那碗米上,而是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在晚上加班时享受二人世界的幸福生活。

本来我后来在解放后心中是有我大哥的,我知道我大哥心中也有我,但由于我过早地嫁给了三代雇农出身的夏桂庆,我就这样跟回乡想见我一面的我大哥失之交臂了。为了不造成永久的遗憾,我和我大哥后来还是重拾旧情地秘密结合在一起了。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大嫂在我怀着身孕还到我大哥宿舍里重叙旧情没几天,她知道了我和我大哥的事情。其时她正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她挺着个大肚子来找我了,我那时真的是不知所措。

我手足无措,我搬了张凳子让大嫂坐下。大嫂雍容端雅地坐在那儿,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好在大嫂顾及我公公在场,有些话没有明说。

但我从大嫂的话里我感到了她跟我大哥还是相当恩爱的,她还笑着说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多了去了,根本就不是个事。

但她也含蓄地告诉我大哥还是爱我的,这个消息由大嫂亲口告诉我,我还是很高兴的。不过,她让我好好地跟我丈夫过生活,至于那一碗米,她会在每月的一天亲自送给我的,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

我想,她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定是李大爷给她通风报信的,绝对不是大哥告诉她的,大哥是爱我的,这一点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不过,她把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我不能跟她说我是爱着她丈夫的,这话我说不出口啊,但我却要她不要送米来了,因为我们家现在粮食也分得不多了,不差这一碗米。

然而,她一定要兑现她的承诺,那个月的一个礼拜的周末,她当真端着一碗米来到我家了。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推开我家的门,她喊道:“巧云妹子,你在哪里?我给你送米来啦!”

这天晚上,我没有到我大哥那儿去,因为想大哥,想得很难受,难受了好长一段时间,刚刚睡着。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她的呼喊声,我以为是在做梦呢,我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来啊,所以我也就没有翻身坐起来。

但我的丈夫夏桂庆却翻身从床上下来了,他点亮灯,他说:“大嫂这么好心,还给巧云送米。莫不是因为对大哥占了巧云的身子感到歉疚吧?但仅仅送一碗米是不行的。”

大嫂说:“那你想怎样?”

夏桂庆说:“大哥占了巧云的身子,我也要占大嫂的身子,这样才能扯平啊。我看大嫂虽然身子重,但比巧云还要漂亮呢。”

大嫂又羞又气,她说:“无耻,你媳妇就睡在床上你脚头,你还想这样!”

夏桂庆厚颜无耻地说:“这有什么,换换口味嘛。”

大嫂显然愤怒极了,她肯定以为这都是我要我丈夫这么干的,因为她是这样骂的:“姜巧云这个千人跨万人骑的婊子,自己勾引人家的丈夫也就罢了,还要自己的丈夫也做这无耻的事情。你这个王八蛋,你今天如果动了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一下子惊醒了,我很快明白了,这不是做梦,而是残酷的现实。我翻身坐起来,我看见我家那个王八蛋在把大嫂往床上按,大嫂在苦苦地挣扎着。

我怎能容忍他玷污了大嫂,我怎能容忍他伤了我大哥的孩子,我赶紧用手撑着床沿挪到床下,顺手从床顶头抄起一根枣木扁担,一下子就轻轻地砸到那王八蛋的头上,他旋即倒到地上了,他昏过去了。

大嫂从床边站了起来,我看见大嫂的身子毫发无损,而她却怔怔地看着我。

她不知道我做了一件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抓着扁担,兀自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丢下手中的扁担,我一把抓住大嫂的一只手,说:“大嫂,对不起,我差一点就害了你了,我不是人,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大嫂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巧云妹子,是大嫂错怪了你,怪不到你大哥这么喜欢你,原来你是这么善良,这么惹人怜爱。”

我后来就跟夏桂庆这人渣离婚了,我从我们苏北平原上的苇子村去到了江西省南昌市,那是蒋德熙的表弟居住的城市。

我走的时候,我还带走了大嫂给我的那碗米。我对大嫂说:“我把它带走,是要让我和我大哥的孩子吃的,我会永远记住大嫂对我的一片深情厚意。”

我去到江西,我托人捎信给大嫂说江西可是一个盛产稻谷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大米,不过,米再多,我还是忘不了大嫂送给我的那碗米,尽管我早就把它吃到肚子里去了。

大半年后,我又去信给大嫂说我生下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龙凤胎,是大哥的种。希望大嫂不要记恨我,原谅我,并给我送来祝福,希望大嫂能够在遥远的苏北平原上的苇子村村子里祈祷我和现在的丈夫幸福快乐。

大嫂后来果然来信给我了,她说了好多祝福我的话,但最后她又难过地说我大哥在村子里被人指指点点的,他们说大哥用一碗米就拆散了一对好姻缘,害得夏桂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因为夏桂庆不久就因为我的出走气结而亡,他的父亲,也就是我以前的公公,不久也去世了。

我给大嫂去信说,不是大哥用一碗米拆散了我和夏桂庆的婚姻,因为我跟夏桂庆的婚姻早就埋下了阴影。我告诉她说麻掌勺子调戏我而夏桂庆无动于衷的事情。

我还说不是大哥的错,是我爱大哥的。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是只能深埋在心里,而不能去触碰的。我还对大嫂说,你就原谅大哥吧,你如果原谅了大哥,我们还是好姐妹。

大嫂果然回信了,她说我们是好姐妹,我们的姐妹之情就盛开在那一碗米里,满满的,满满的!

——哦,那一碗米!

哦,那一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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