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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街

2018-06-15  本文已影响214人  禅木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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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苍老的身体不断地扭动,失去胶原蛋白的皮肤松弛,像是肥胖的人突然被吸了脂肪,没了支撑的皮肤变成了一个空瘪的布袋。他头发花白,稀少的发量可怜兮兮的贴在头皮,满脸皱纹的脸上长满了老人斑,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即使这样,他的身体依旧不断地扭动,以一种接近丑陋的动作在我身上扭动。我躺在狭小的床上,浑身赤裸。闷热的天早已不适宜剧烈运动。可他就在这么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来了。他来时,我正在睡觉。老旧的风扇苟延残喘出的风带着炎炎夏日特有的沉闷。发黑的屋顶布满了年复一年残破的乌黑的蜘蛛网。就是这个时候,他来了。穿着衣服。发黄的衬衫皱巴巴的贴在身上,灰色的不合身的长裤挂在腰上。他肯定在这里转了很久,额头上冒着汗,有几只苍蝇似乎闻到了他身上死亡的味道,在他头顶盘旋,不肯离开,发出嗡嗡的恼人的声音。他摆了摆手,试图驱逐身上沾满污秽的苍蝇。那苍蝇如何肯走。逐臭而来,岂能空手而归?它们打着旋,跟他竹节般的手玩起了游戏。

多少钱?他声音很小却带着不容置疑。他一定在这条街徘徊了很久。从街口到我这里需要走五分钟。这足以让他被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抢去。那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年轻,漂亮,穿黑色蕾丝或红色蕾丝,长发,喷廉价香水。从街口就能闻到连香水都遮不住的最原始的气味。她们搬一个小凳子,三五成群坐在门口。闲来无事互相抚摸着各自的头发,仿佛动物园的猴子百无聊赖的坐在太阳底下捉着身上的跳蚤。他走过时,身上的衣服一定被那些女人的眼神扒掉过无数次。她们看人很准,只要一眼就足以知道他身上的玩意能坚持多久。当然了,我也是。

听到声音,我坐起来,没急着回话。我仰头,将凌乱的头发用手指梳齐,然后甩一下头发。我从墙上脏兮兮的镜子里看到了风情万种的自己双眼红肿,口红斑驳。妆花了。出门时,那个躺在床上欲仙欲死的男人抱着我啃了半天。他双眼微眯,朝我招招手,我顺从的跪在地上。他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手突然收紧,一缕头发被他攥在手心,越来越紧。头皮仿佛被撕裂,我抿着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客厅正吃饭的闺女此时一定端着碗,站在我们房间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着我们的动静。她长大了,神经异常敏感。她甚至能从我红肿的眼睛里看出那个男人打了我几拳。今天给老子好好干,否则我杀了你。他小声说,来,亲一下。他冰凉的嘴唇仿佛将我烫伤,我哆嗦着抚摸他的身体。他眯着眼睛,发出满足的呻吟声。

多少钱?他手扶着车子,随时准备离开。他一定是住在附近的人。趁出来买菜的空来这条街吃一顿快餐,开一下荤。也许,他电动车座位下还放着中午要吃的豆腐和芹菜,也许还有一小块肉。他年纪大了,相信早已得了医生的忠告,视肉如敌。可肚子里的馋虫可不知道这些,它肯定留着口水,大声叫唤:“我要吃肉,吃肉......”屈服于欲望的他会偷偷买一块精肉,大快朵颐后吞下一把红红绿绿的药丸。

一百。我站起来,转了个圈。大红的百褶裙灌满空气成了一个大红色的球,我光着脚,露出红色的指甲。温热的大地亲吻着我娇嫩的双脚。我喜欢接触地面的感觉。如果小时候赤脚干活是不得已,如今赤脚干活却是心甘情愿。小时候的活,累。沉重的负担压弯了脊梁。嗷嗷待哺的兄弟,破旧的茅草屋,哭瞎眼睛的妈妈和时好时坏的爸爸。他们抱成一个团,压在我的头顶。我抬头看天,天是黑的,低头看脚下,地是黑的;我直起腰擦擦额头的汗看远方的天,也是黑的。我在黑暗中前进,触礁那是早晚的事。第一次触礁,是嫁人。那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从破旧的棉袄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布,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揭开。最终他从一堆零钱中点了几张交给流着口水的爸爸。面黄肌瘦的男人见他接了钱,一把握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很有力。在家干了很多年活的我挣扎了好久都无能为力。于是,我跟他走了。那天,漆黑的天空仿佛裂了个口子,露出一丝光亮。我大声招呼玩泥巴的弟弟。太阳要出来了,快把你那泥巴藏起来。弟弟并不理我,一个劲的摔着泥巴。

六十。他走进屋子,打量着这间屋子。房子是租的,不需要房租。房东是个胖子,满脸横肉。这条街有三分之一的房子是他的。他喜欢拿着蒲扇,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来回在街上晃悠。见了入眼的姑娘,他会习惯性摸摸肚子,擦掉口水跑去勾搭一番。当然,他从来不碰这条街上的姑娘。不是嫌弃我们脏。如果嫌我们脏,那他为啥要花钱去其他地方找乐子呢?他说,我是这街上的房东,房东睡了租客,这提成还要不要拿了?是的。他不要我们房租,只收提成。

好。六十也是钱。三十块钱的生意也有。那是我的耻辱。那个狗娘养的男人来的时候很大方,连价钱都没有还,脱了衣服直奔主题。他在我身上发泄着积攒多日的精力,我时不时叫一声算是配合工作。心里却盘算着这钱可以去商场给闺女买一身打折的衣服,还能剩下些钱给她买个汉堡。闺女很久没吃汉堡了,有时候从店门口经过,她眼睛都直了,头要掰好久魂才能回来。还没盘算完,他完活了。疲软的躺了很久才穿上衣服。我早已收拾妥当坐在他身边等着恩主的钱财。他掏了半天,红着脸掏出了三张十块的钱。钱被......偷了。你蒙老娘呢!那,怎么办?我抢过三十块钱,打发他走了。闺女买衣服的钱是没了,好歹这钱还够给她买个汉堡解解馋。

我拉上门。将他带进里屋。刚才忘了说,这房子虽然小,却是个套间。客厅只够放一张小沙发或者几张凳子,这足以让我们招揽客人。里面的套间只放了一张床。这里是快餐,不需要太奢华的装修。有床,有人,有钱,够了。床收拾得还算干净,多年的蹂躏,再干净也带着欲望的味道。欲望,是我第二次触礁,也是最后一次。年轻的我被那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带回了家。他真的很瘦。脱了衣服,肋骨分明,干瘪的肚子连焦黑的肚脐眼都凹了进去。他脱掉我的衣服,将我按在床上,抄起床头的木棍边打边说,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你记住这顿打,记住要听话。我的头埋进棉被里,呼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他打了我,却没有让我服帖。因为还来不及服帖。我就被人偷走了。偷我的人是那面黄肌瘦的男人的弟弟。他觊觎我的美貌,从一开始就心怀鬼胎。那时的我不经人事,自然看不到躲在角落里的他眼里充满欲望的怒火。他趁没人的时候将我装进麻袋运了出去。那是我第一次走出村子,走出那县城,走出很远很远......远到我忘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子。外面可真大,大到让人眼花缭乱。他拉着我的手,站在路边慌了神。咱们干点什么?我怎么知道?我饿了。我也是。我摸着肚子,看着灯红酒绿的城市,脑子懵了,彻底懵了。他让我站着别动。他去想办法找吃的。我站在路边,四个轮子的东西在我身边呼啸而过,一次又一次扬起的灰尘呛进肺里。我弯着腰,抱着肚子使劲咳嗽。就是这个时候,一双透亮透亮的鞋子出现在我眼前。我抬起头,直起身,肚子嗷嗷叫了一声。不错,长得还算周正。我透过他厚实的肩膀看到了那个瘦弱的男人,弓着背弯着膝盖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一张红色的纸票。一开始记得清楚,后来就习惯了,习惯了就顺理成章了。这不算是欲望的触礁?怎么不算欲望?只有男女之情才算欲望吗?肚子的嚎叫也是欲望。这种欲望可以催生男女欲望,也可以灭掉男女欲望。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正满足的躺在我身边。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争生意?他说我跟小姑娘争生意这话不对。这条街上的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妖精?大家都是妖精,就没有老幼之分。我知道,我年纪不小了,眼角爬满了皱纹。算起来我才三十岁,却仿佛过了几辈子那么久。他将我偷走,又将我卖给很多人。不劳而获的快感将他的罪恶感一点点吞噬。他染上了恶习,吸起了大烟。他心安理得的拿着我的钱去阴暗的角落换一丁点的烟,回来躺在床上醉生梦死。后来,我生了闺女,他直勾勾的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砸吧着嘴,闺女好,闺女好啊。至于孩子是谁的,我也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是我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宝贝。我斜着眼,看着他起伏的肚皮,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来玩?他闭着眼睛,黄色的眼屎从眼角渗了出来。人老了,家伙事还不服老。

哗啦一声,警察进来了。他们可真威风。一个年轻的警察大叫一声,把衣服穿上。接着进来了一个穿制服的姑娘,其他人自动回避了。那姑娘看到裸露的我们,脸红到耳朵。她长吸一口气,眼睛盯着我,故意不去看那衰老的身体。他哆嗦了一下,继而镇定自若的穿上衣服,双手抱着头蹲在角落。我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到一个女人拿起血红的裙子套在身上。计算一下时间,闺女快放学了。闺女今年上四年级了。她学习好,也争气。每次拿回来的奖状都闪着耀眼的光。今晚我打算带她出去吃,没想到遇到了临检。看这阵势,今个是回不去了。

派出所,我是常客。常来常往,程序我都清楚。他们问问话,然后进去几天,我就回去了。我穿着大红色裙子从车上下来,院子里已经蹲了很多人。要么衣衫不整,要么大汗淋漓。我绷着脸,加入他们的队伍。我们抱着头,蹲在地上,各怀心思。我身边的姑娘小声啜泣。她还小,肯定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真是没见过世面。其实,我第一次被抓时,也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进来,当然不是这个派出所。第一次进来时,我被警察堵在床上。那个男人长得还算秀气。不过太没种了。警察破门而入时,他直接尿了。尿骚味直逼脑门。见他如此,我想好的对策没了用武之地。我的对策是什么?一起的姐妹都知道,遇到临检,直接说俩人是男女朋友,运气好可以蒙混过关。警察见他如此,顿时明了,我也不好狡辩。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那个神圣的地方,第一次接触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们脸上都泛着神圣的光。如今,这个地方依旧神圣,却没了最初的敬畏感。我已经习惯了。习惯,可以治愈一切。

我蹲在地上——面无表情。老人蹲在地上——面色苍白。用不了多久,我们又会站起来,在风月街上摇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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