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与白：一片空白的代谢单
这是一个发生在XX医院临床营养科的故事。
4号病床的代谢记录表又是一片空白，营养医师白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不比考试上有学生胆大包天交了白卷，只要一手棍棒一手胡萝卜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
临床营养科有临床的原则：有摄取才能有记录代谢，现在无法把营养物质灌入4号病床的病人的肚中，所以代谢记录不是一片空白才怪！
1
想当初，第一张空白的代谢记录单就引发了白的气急败坏，
“是谁管的病床？是谁负责的记录？都给我滚过来！”
管床的小医生很冤，负责记录的小营养师更窦娥，就差拿出手绢擦一把泪再甩两下，检验科的人比窦娥还冤。
“真不是我们偷懒没记代谢单，是病人什么都没吃所以没法记代谢呀！”
话说这个病例真的很棘手：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BMI19.6，无吞咽功能障碍，无消化道梗阻，不是代谢综合征，也不是短肠综合症……既往史里最严重的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阑尾手术而已，可是——
“白医生，您杀了我也没用，病人把她吃的普通饮食全吐了，100%，一粒米都不剩。”
全吐了代表完全不耐受？这是什么概念？普通人就算把皮带煮了吃还能稍微耐受，汲取一点能量呢！就算是将胃全切除的病人吃普通饮食也顶多吐50%，她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会全吐？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白看了所有的报告与病程记录，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毕竟是专业的医生，知道检验器械不会说谎的道理。如果真是全吐了，那4号床病人的消化系统得有多差呀？怎么还能给她上普通饮食？
“好吧，暂且相信你了。”
白吩咐，把4号床的普通饮食撤了，上鼻胃管。
听起来很残忍的鼻胃管，英文名叫nasogastric tube，是由鼻孔插入，经由咽部，通过食管到达胃部，多是用来抽胃液，也可以用来往胃里注入液体提供给患者必须的食物和营养，护理时应注意避免胃管污染，以及胃管脱出，导致误吸。
用鼻胃管进食虽然难受，但能跳过上消化道把食物灌进胃里。
委屈你了，四号床，你先用鼻子吃几天饭。
2
隔天一早，依然是一片空白的代谢单对着白。
不会又吐了吧？
天地良心呀！第一次见到插鼻胃管的也会吐。
小营养师哭丧着脸，四号床的女孩又全吐了，喂她水她也吐。
真不知她得了什么怪病。更奇怪的是血常规、尿常规、生化全套、心电图、脑电图等等都再查一遍，什么问题也没有。就这么一个健康人为什么吃不了饭？
苍天哪！XX医院的临床营养科才刚成立，白对待治疗一直精益求精，从古至今没有病人对他的配餐不耐受的。白不出意外地也加入了“窦娥团”。如果是一个合并了不少重病的疑难杂症也就算了，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职业生涯，他很想哭：
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他的全耐受完美记录被打破了。
看了4号床的病人资料，白才发现，原来那个女孩名叫空空。
空空，空空，是指她的胃坚贞不屈到一直保持空空的状态吗？
这个脑洞有够大的，白的男助理听了也是心里笑到给跪了。
无计可施，只能换更好消化的：鼻胃管＋纤维匀浆膳＋乳清蛋白
没过两天，又是空白代谢。
换不用消化的：鼻胃管＋短肽＋循序渐进地滴注
“白医生，我终于发现了！“
小营养师神情骄傲，大有侦探揪出罪犯的自豪感，
”今天早上，我看见是病人自己用手指抠喉咙呕吐！”
白恍然大悟
我说呢，原来如此。
不是我营养医师的技术问题，而是现在年轻的女孩为了减肥连命都不要了！
3
白想请心理医生会诊。
心理科的人大手一挥，不干！有一大堆有自杀倾向、杀人倾向的病患等着他们救死扶伤，才没那个时间呢。
白只好垂头丧气地自己去客串心理医生。
刚进病房白就吓了一跳，这个叫空空的女孩不仅对身材之美的误解很严重，对容颜之美的误解也相当严重——病号服的女孩的妆化得特别浓，眼影很重，脸上的粉一看就是擦了好几层。
一言不合就作妖，还不好好吃饭，白对这个女孩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看上去很不舒服。
但出于医生的职责，他还是很耐心地和她交谈。
“听我说，你其实一点也不胖。”白说。
“我知道。”
“你真知道自己其实很苗条？”
“真的。”
空空表情十分认真，眼睛里闪出光彩。
“我并不是不能吃食物，而是我不能吃这些食物。”她说。
“啊？”白诧异。
空空看着面前五颜六色的普食、流食、匀浆膳、要素膳，小声说：
“它们都不是白色的，而我只能吃白色的食物。”
原来如此，是选择性食物障碍，这可比厌食症好多了，白松了一口气。
在之后的交流中，白发现空空才二十一岁，但并未表现出年幼的特征，相反却透漏着成年人稳重和成熟的一面，举止文雅，恭顺谦和，和她化的妆明显不搭。
“我有一个小建议，一个由衷的建议。”
“您说。”
白提醒她说，可能淡妆更适合她，浓妆一点也不好看。
空空腼腆地笑了笑，然后说：“我知道我的妆很浓，但是我觉得妆化得浓一点更有自信。”
4
空空说她可以吃，但只想吃白色的食物，比如米饭、蛋白、牛奶，而且必须得是纯白的，像萝卜、茭白之类的就不可以。
这是典型的选择性进食障碍，这种病的患者不能吃某一些具体的食物，然而每一个患者不能吃的东西有所差异，有的人不能吃某个特定品牌的食物，有的人不能吃某种特定颜色的食物。
空空却只能吃特定的白色食物。
对美的误解严重，选择性食物障碍，那个可怜的姑娘呀！白决定一定要帮助她。
空空的一日三餐必须是绝对的纯白，白叫谁去准备都不放心，都是亲自去买。
每一次，白去买菜真的有浓浓的违和感，他身着白袍提着菜的样子很搞笑，白的男助理很不厚道地暗自脑补自己老板穿着外卖小哥的制服的样子，应该比他穿白袍帅！
吃着白准备的纯白的食物，空空真的从来都不吐。原本一片空白的代谢记录，也终于有料可写了。
日复一日，代谢单都是满的，身为主治医生白很自豪，也由衷地为这个女孩的健康而高兴。
这一天，白拎着蛋清羹、奶昔去看空空。他的助理从身后窜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
“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老板。”助理暧昧地笑着。
“干嘛？”
“美琳达呀！她是院长的侄女又是你的女朋友，听说你们马上要结婚了！美琳达真漂亮呀！而且认识的人都说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教育得了baby，哄得好老娘！老板您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先是迎娶白富美，然后步入人生巅峰！”
“这是在医院，你小点声，别惊到了病人。”白提醒他。
助理笑着笑着忽然顿住了，白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空空，你怎么来了？这是你的纯白奶昔。”
“谢谢。”
空空BMI19.6的身材显得特别单薄，脸上的妆出奇的浓，像一层面具，掩盖了她的真实容颜以及所有的情绪。
在病房里，沉默许久，空空貌似无意地问白：“你要结婚了，是真的吗？”
白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凝重地坐下来。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的脸色非常严肃，非常认真。
空空把脸凑过来，几乎碰到他的肩膀，似乎是很好奇。
“是真的，我要结婚了！”笑容忽然扩大到整个脸颊，白兴奋地告诉她。
“恭喜你了！”空空说。
“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空空低语。“但你保证我说了以后你什么都别问。”
“我保证。”白说。
空空说：“我其实什么病都没有，也没有选择性进食障碍，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鸡蛋白，也不喜欢牛奶，只因为它们是白的。”
“啊？”
“好了，不要再问什么，您离开吧！”空空说，她直接把一片空白的记录表交给白，“我这么丑，你就不要再看着我了，你的目光让我难受，请离开吧！”然后不由分说地把白推出了病房。
5
空空出院了，没有和白说一句话。
白第一次看见她不穿病号服，也第一次看她素颜，他看到她皮肤上坑坑洼洼，有很多小黑点
她很自卑，不得不把妆越化越浓，皮肤也越来越差。
空空走了。
作为一个医生，白没道理期待再次和病患相见，可作为一个朋友，他感觉自己也没亲近到可以有资格过问。
没了空空，医院的工作与生活照常继续着，后来，白的助理调走了，再后来，白的助理跟白微信：
我最近在绝食减肥，助理写道，你知道绝食是什么感受吗？一开始还有干劲，然后是痛苦的饥饿期，最后麻木的半死期。
绝食这种事，没有点毅力是坚持不下来的。
不知为何，白医生，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空空，她的那张一片空白的代谢单其实并不是什么也没记，有些东西有心人也可以读出来。
有些人就是可恶，对自己的帅浑然不知，他的帅足以让一个恋爱经历是一片空白的小女孩为之痴狂。
空空，早在她住院之前就因为某种原因见过某个人，并且对他产生了爱情。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之前的恋爱经历也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如何去表白，而且太自卑了，自卑到不敢贸然去见他，可她就是想见他，所以只能用最笨的方式——想见医生只有生病，想长期见医生只有不停地生病。
于是，没有消化系统疾病，也没有选择性进食障碍的她不断地用手指把吃进去的食物从胃里抠出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一张一片空白的代谢单，因为他能看见……然后，她就可以见到他。
空空不够漂亮，而且相当自卑。
她认为自己不好看，将妆越化越浓。她吃着他的名字所代表颜色的食物，想以此来无声地表白。可惜她爱的那个人一直都蒙在鼓里。
也许，只有真正尝过暗恋之苦的人才会明白，背地里爱一个人是多么凄凉，我们想要的爱情，并非刻意能够得到。
空空用一张一片空白的代谢单吸引了你的注意，当她知道你要娶美琳达时又用一张一片空白的代谢单结束了她的爱情。
但是无知的你一直都蒙在鼓里。
空空是如此的自卑，唯一一次素颜出现在你面前是她临走时，那也许是她最勇敢的姿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