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4期“妄”专题活动。
上京城的姑娘们十个里有九个半羡慕我的出生,能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也能择选皇子成为皇子妃,可她们不知道的是,我所求的只有一个谢辰罢了。
沈家往上数十代都是清流世家,文臣之首,民间传言幸得天子青睐,丞相一职在沈府也算是世代相传。
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子嗣单薄,只得了我这么一个女儿,圣上怜惜我家中无姊妹,生母又早逝,遂昭告天下,封我为郡主,日后婚姻嫁娶之事由我自己做主,在旁人看来,这端得叫天子仁厚,不愧是沈相的女儿。
幼时起我便一直在宫内,养在皇后膝下,待长大些便同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习字,直至我十岁那年,父亲生病,陛下才允许我出宫侍疾。
父亲面上满是沧桑,发间夹杂着些许白发,静静地躺在床上。
“阿爹,女儿不孝,时至今日才能在阿爹身前尽孝。”想象中父亲的手该是浑厚宽大的,可我握着父亲的手,只觉消瘦无力,眼睛有些红。
“在宫中可还习惯?”
“皇后温厚,待我不错,陛下仁慈,也会关心我。”
“皇子公主们呢?”
“阿爹,我是用来制衡您的棋子,他们面子上都会待我好的,我并未受什么委屈,只是也想和公主一样能在父亲面前撒娇。”
他坐直身体靠在床上,伸出后怜爱的摸了摸我的头:“意儿,你小小年纪如此通透,日后若是阿爹不再了,你又该如何?”
“阿爹,若是在我未及笄之前,那……”
“陛下只给你留了一条路,他这是忌惮我们沈家了啊。”他叹了口气。
“沈府做了这么多年的纯臣,您又是世间文人表率,”我趴在他身上,“阿爹,操劳了一辈子,您也该享享清福了。”
谢大将军班师回朝那日,我去了离城墙边最近的茶楼,百姓们都在街道上翘首以盼,窗外锣鼓震天响,那场景算得上震撼人心。
“小姐,那是谢小将军吧。”
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盔甲,身形挺拔,眉眼肃穆,骑在马背上,端得那叫意气风发分,举世无双。
姑娘家们的尖叫声如在耳旁,响的透底,许是目光过于刺眼,他微偏过头朝我看来,眼神意味不明,阳光太烈,一时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热闹过后,议论尤甚,大家都在想谢家又能得到些什么赏赐,尤其是谢小将军,也该到了定亲的年纪了。
“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日看尽长安花。”我提笔写下一个谢字,落在纸上,墨水渗透了窗户,模糊了阿爹的轮廓,“阿爹,我要嫁他。”
“锋芒过甚,此举冒进,”他画下一个叉,“文武互不牵涉,此路艰辛,你当真要走?”
“在宫里时我见过他,”天空乌云密布,春日的雨说来就来,“他告诉我,唯有藏拙才能平安无事。”
“可是阿爹,沈家人不可能怂一辈子,就算嫁不了,人活着也该有个念想,不是吗?”
刺骨的风吹不平阿爹皱着的眉,柔和的雨也抚不平我心底的妄。
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彻底退出朝堂,整日里侍弄些花花草草,精神气看起来尚可。
谢家又平定了几次战乱,坊间传闻谢小将军只能尚公主。
“后宫三位公主,一位是嫡公主,用来配将军,似乎有点得不偿失,其余两位庶出过于年幼,怕是配不上将军。”黑子内敛沉稳,白子锋芒毕露,“我与将军,倒是不错。”
“令尊虽已致仕,但门生遍布天下,沈小姐与在下,怕是会让有些人坐立不安。”谢辰指骨分明,一子落下,“况且,我又如何配不上嫡公主?”
“钦天监算过生辰八字,将军与我乃天作之合,与他人都是大凶之兆。”
“就下到这里,”我起身告辞,“谢辰,我等你来娶我。”
他瞧着棋盘哑然失笑,抬手一掀:“父亲总说我过于稳,与沈小姐对弈之后,倒是受益颇多。”
“小姐,奴婢觉得……”
“是不是想说我并不喜欢他,可为何要想方设法成为他的枕边人?”
“婢子愚钝。”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沈家枉死,都说文武不合,最后只有谢家为我们申冤,”我伸出手摘下一片树叶,散去空气里的血腥味,“他们怕文人手下的笔,也怕武将手里的刀。”
“陛下老年昏庸,独信怪力鬼神,朝堂一片混乱,忠臣枉死,奸臣当道,谢家步了沈家后尘,全都死在了党派相争里。”
后来天下大乱,枭雄一出,平定天下,改朝换代,用了四年之久。
“陛下,沈小姐不知为何命悬一线。”
“太医都束手无策?”
“陛下,不若试一下民间冲喜的法子?”
“那朕的皇儿们……”
“陛下,万万不可,沈小姐命中带煞,若是入了皇家,必定会引来混乱,况且诸位殿下怎能行冲喜之礼?”
“那待如何?”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谢家打了胜仗,陛下谢辰赐婚算是锦上添花啊。”
……
“允。”
大内侍卫来沈家宣旨那天,下了许久的春雨可算退散。
“这便如你愿了?”阿爹撇了圣旨一眼,“重伤,钦天监,意儿,你所图为何?”
“阿爹,变天了。”心中的妄太多,沈家,阿爹,谢辰,我要正了这世道。
宫里派人来刺杀那天,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阿爹,雨后泥土的清香洗不掉令人窒息的血水,那把匕首插在阿爹的胸口,他握着我的手,艰难开口:“意儿,妄念太深,会毁了你的……”
阿爹的面目愈发模糊,沈家的场景也开始破碎,消散的妄念让我成了溺水的鱼,分不清今夕何夕。
“何苦呢?再走一遭还是斗不过天道。”
他们说沈家倒了以后,沈家小姐疯了,圣上仁慈让她去城外寺庙修身养性。
父亲的惨死,沈家的败落,谢家的覆灭,我又如何不疯?又怎会安然无事?
我言这世道不公,佛道我妄想鸡蛋撞石头,不自量力;我努那九五至尊无情,佛叹卧榻之上怎容让人酣睡?我哭父亲清廉一生到头来尸骨无存,佛悲天下之人,许我再见一面。
到头来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妄念作祟,不得善终。
江山易主那天,城外寺庙少了一袭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