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岁随想录（七）自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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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6月1日·莫里斯城家·长廊 · 和母亲一起
2014年6月1日·深圳
以下随笔七月初回家看妈妈后零星写下，这几天整理成文：
记忆中七月的老家总是闷热难忍。也不知道是因为记忆的偏差，还真是因为全球或是区域性的气候变化，总之，这些年回去，气候总是和小时候的记忆对不上。
这次匆忙决定回家时我没看天气预报，一下飞机才知道湖南全省都在发大水，天气也偏冷。我怪自己真是不接地气。我雇的车子若不是司机反应快，差点在高速公路上被淹了。好不容易司机开到了益阳的家，我开始担心第二天回长沙机场的路会不会因大水被封。
持续的暴雨让资江水位不断上升，眼看益阳大堤都快不保了，母亲说，“最苦是乡下的农民，今年的收成又要泡水，天若有意，今天一定不能再下雨了。”
还好，我到家的当天下午雨就停了，到傍晚时居然阳光也出来露了个脸，母亲和我都舒了一口气。晚饭后，我和母亲坐着看看天，又拉拉家常，无非是细数我那些还活着或者今年刚走的老家的亲人。
我心里是疼的，但是显得很淡，不忍心在母亲面前难过。母亲总说她还活着是因为我们兄妹几个在撑着她。我搂着母亲问她怕不怕死。母亲一本正经地说，“怕？我怎么会怕？我都等不及了，我早就想超脱了。”
一听她这样说，我马上向她板着脸。她是怕我生气的。“老小老小，老了就小了” 这话一点儿也没错。母亲看我生气了，赶紧打住。我不想流泪，起身去找几件衣服洗，洗好了拿出去晾。走到院子里，一抬眼看到漫天的星光，在大哥为父亲种的桂花树的后面，我还看到了含羞的月亮。
挂好衣服我一口气奔上三楼的阳台，往外一站，原来真是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夜色掩盖了嘈杂和没落。是的，嘈杂和没落是我对老家附近那一带常有的感觉，那里以前有一些工业，关厂后就失去了所有的元气，表面悠闲、内心浮躁的人们充斥在街头巷尾，日益衰败的厂房似历史的幽灵，徒让人感伤。
这夏夜的风带着潮气，带着大水过后的泥土的腥味，天是纯净的黑底，飘着一丝丝云，星光配着上弦月，在邻家几颗乔木树冠的上方召唤。我见过比这更美的夜景，但此刻，一丝熟悉的温暖沁入心头。此处是故乡。我干脆把头发散开，把头伸向栏杆外，仰起头眯着眼，接受这夜风的轻吻。真好，有一种醉意，心酸的醉意。
自打少小离家，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平常的日子回故乡了。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心境，将越来越少了。
上周我还在拉斯维加斯出差，白天室外是气温四十五度以上的火炉，室内是二十度以下空调控制着的冰箱，白天去展会见客户，晚上开电话会，挑战身体和大脑的极限，但是心里有些工作上的小目标，也不觉得累。会后辗转二十几个小时旅程，周五晚上回到上海时精疲力尽。飞机刚落地，电话、邮件，工作上的事情照例接踵而至。突然有点莫名的烦心，烦心时便异常想念母亲，再加上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要出国一个多月，一旦产生了想念母亲的念头，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于是，任性的我不顾满身疲惫买了飞机票一大早就飞回了长沙。
母亲并不知道我要回家。刚进院子，我就大着嗓门喊妈妈，一进家门，远远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朝我抿着嘴笑，我一边扔包，一边跑过去亲她、搂她、香她的头发，告诉她，有妈妈的我是多么幸福。
八十五岁的老母总说她的孩子们孝顺。我回国五年，她生病五年，我原想要带她住上海的，这么简单的愿望却难以实现。按照母亲的意思，“六十不留宿，七十不留餐” ，而她已经快八十六了，这是随时要准备走的，走的时候离家不能太远。
时间都去了哪里？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会偶尔哭着轻轻呼唤她故去的母亲。那时候我想，母亲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会像孩子一样哭妈妈呢？如今，步入中年的我终于明白为何成年的母亲依然会思念她那离去的老母。
原来我这似乎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女儿，无论何时，只有在母亲面前，才又可以放下平日的一切包括矜持，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有时候，我还想回到母亲的肚子里，回到我从未出世的状况，还原那个赤裸裸的干净的我，那个还可以成就一切又可以放弃一切的我。
可是如今虽然不敢想，却难免会想，到哪天母亲不在了，我回家时无法自由的呼唤“妈妈，我回来了”，那一刻我不知道我会泪崩还是会无泪却撕裂到地转天旋。
那时我的人生会怎样？
是不是我的灵魂将变得无所依托？
我会变成那断线的风筝？
还是那将给予我人生终极的自由，我将变成一只无所畏惧的飞鸟，在自由的天空翱翔？我将带着父母的精华，开启一个新的篇章，为那始终未知的使命，寻寻觅觅，徜徉人生，于欢乐和苦痛中化为尘埃？
直到在轮回中重生，去会我的爹娘。
我站在老家的露台上，沐浴着七月故乡暴雨后的月色，清风徐徐，吹干了我眼角的泪。远处是儿女，楼下是老母，我这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带着一颗依然颤动的心，明日又要启程，去他乡，去天涯。
此去也许一切无恙，也许面对我的又将是另一番人生。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留恋，我怕，我不想要，我不想要那不再有母亲牵挂的，自由的天空。
湘伟
2017年8月28日，上海
（修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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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剖析和认知自己的过程。
2017年7月一个雨后初晴下的夕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