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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春天

2019-04-23  本文已影响288人  隼浮
真正的春天

如果孔夫子生在东北,大概《春秋》就不叫《春秋》了。

可想而知,能让人把一部史书命名为《春秋》的地方,季节的脚步一定是不疾不徐的。春天的时候,你可以从从容容地看到大地像一幅画卷一样缓缓打开,从冰河解冻到春暖花开,每一步都让人感受到春天的美好和希望。肯定不像是在东北,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近了……终于,夏天来了——咦!春天哪里去了?!

真的不夸张。东北天气开始转暖,要在阳历的三月下旬四月上旬,但是风也大了起来,五六级是正常的,还经常刮着刮着就刮成了沙尘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弄得人灰头土脸;不光是风,气温也像是坐了过山车一般,让你在一天之内感受四季的变换;更要命的是倒春寒——明明春暖花开了,突然来个猛回头,气温降至零下,下一场名副其实的“桃花雪”!我们那里有句农谚:“冻花不冻花,还冻杏呢”,说的是,即使到了阳历四月份,杏花落了,结了青杏了还有可能下雪上冻呢……好容易,气温不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一般得阳历五月份,但也离夏天不远了,往往在一周之内,人们脱掉外套,穿上短袖T恤——长袖?根本没机会穿!

东北的春天,就这样在漫天风沙和气温颠簸反复里,如白驹过隙、惊鸿照水似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与短暂的春天相对应的,是漫长的冬天。早的时候,阳历十月下旬,手慢的农民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完呢,第一场雪就来了;就是晚点,十一月中旬,也下雪了。第一场雪,就像从天而降的一只大手,把所有的新鲜颜色和生机都收了去,只留下衰黄和死灰,天地间一片荒凉。再见绿色,要到来年四五月份。在这漫长的半年时间里,像刀一样锋利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寒风在冰天雪地间肆无忌惮地呼啸来去。人们全部的精力和智慧都用来与严寒抗争,它消耗的不只是热量,还有心底的那份温润。冬越深,对春天的渴盼越强烈;越渴盼,冬天就越显漫长,春天也越显遥远,像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不来”,“打春别欢喜,还有四十天冷天气”……这些农谚说的,都是对春天的期盼和失望。

懂得了东北冬天的严酷难熬,也就懂得了为什么以前的东北人都喜欢大红大绿的俗艳,过年时候把家里家外布置得花里胡哨的?小时候的家里,每天早上起来,外屋地上的水缸里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我们用清水把蒜瓣生起来,白天的时候就放在窗台的阳光底下,晚上就放在炕梢,过几天它们就会长出浅绿的嫩芽,最后它们会长10多厘米高。能在冬天里看到这样活生生的绿色,我视之近乎神迹,珍爱无比。可是,目盲的姥姥却告诉我,在一个叫岭南的地方,那里“冬夏长青”。啊,还有这样的地方?那不成仙境了?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这里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仍然有许多地方花红柳绿,比我们的春天还像春天!

那里的人们得多么幸福啊!人比人,气死人,自己真恨自己脱生错了地方了!

再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个让我吃惊的事:那里的人们,也似乎没有觉得春天多么美好,自己如何幸福!怎么会这样呢?!反过来一想,我也就释然了:我有眼睛,听力正常,四肢健全,相对那些目盲耳聋、缺胳膊少腿的人来说,该是多么幸福啊,可是我也没有;他们天天看到绿树红花,这和我健全一样,早就“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审美疲劳,熟视无睹了,没准儿他们还希望看看我们这里的冰雪呢————人哪,总是把自己拥有的东西视为天经地义,对没有的东西才耿耿于怀,心存向往。

所以,他们虽然拥有令人艳羡的春天,但是却不会像我那样,打开所有的感官来捕捉春天来临时一丝一毫的变化,并为之惊喜万分。我现在还清楚记得,小时候,每当立春过后,我就感受到首先风不像以前那么冷硬了,变得柔和了,带着暖意,有点像母亲的抚摸;慢慢的,河套边上的柳树枝条不再是灰黑的了,变成了淡淡的鹅黄色,而且也柔软了,远远看去,真的像若有若无的烟雾飘荡在树枝间;我的脚掌能感受到大地解冻后带来的松软;第一次落雨,空气弥漫的潮湿和泥土的气息让人沉醉,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笑意;当残雪融尽,荒草底下冒出的嫩绿的尖牙是那么令我惊喜万分;当野菜出来时,我们立刻挖来,洗净,端上餐桌,咀嚼那份缺失已久的青嫩的感觉……对于来之不易的春天,我们的是调动了全身的细胞来感受,看它、闻它,抚摸它,咀嚼它……

其实这种对于春天如饥似渴、欣喜若狂的感觉,现在的我已经渐渐消失了,因为在城市里,有暖气,冬天不再那么难熬;家里养着绿植,随时可以看到绿色;只要愿意,每顿饭都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我其实已经进入了童年时的向往之地,却没有感受到向往之中的幸福。

或许,春天就像幸福一样,是长久期盼之后的拥有,艰难跋涉之后的到达,严格禁锢之后的释放……当你拥有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消失。

这样说来,我小时候拥有的,才是真正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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