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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Chochat Island(乔查岛)》(一)

2019-01-31  本文已影响180人  咖啡哥101

(一)

半年之后,我已经不再做噩梦了,也不再去海边看船了。船每天涨潮时漂着,网懒懒地垂着,招引着一拖小牡蛎、寄居蟹、小螺螺。退潮时,船就倾斜地瘫着,但总比桅杆倒插进海里好多了。我现在都不敢爬椰子树了,爬到一半,竟快窒息。抬头看到蓝色的天空,就以为是大海,好像自己是在抱着桅杆往上爬,只为露出水面呼吸到空气。

爬椰子树这事,是茨坦教我的,他是离我最近的邻居了,离我四五英里。我们中间是成片的椰子林。茨坦把土地划得很好,3公顷为一个单元,到他家得开车穿过一二十个单元。车行驶时,车盖刚好碰到弯腰的芭蕉叶,有时是还没长得很高的芒果树的枝桠。他的庄园就是这么有层次感,椰子树高高在上,下来是芒果树,再下来是芭蕉树,贴在地上的是绿油油的草地,草地上是一排排斗鸡棚,每个棚住一只斗鸡。茨坦是不喜欢斗鸡的,尤其不喜欢看到脚绑锋利刀片的斗鸡。可是斗鸡值钱,一只普通斗鸡可以卖五六千比索,上等的斗鸡则可卖到两三万比索。就算是偶尔遇到鸡瘟,死掉一半,卖鸡收入也是很可观的,足以每年都为自己的船添置更好的设备。他常常说想把那船制作得更大一些,再更大一些,可以把家里的三辆1954年制造的美国吉普车也装进去。

茨坦确实做到了,不但把吉普车装进去,还在吉普车之间搭起了好几个渔网秋千。我最近一次看到茨坦是去年的11月8日,但愿不是最后一次,上帝保佑!那一次,他就趴在秋千上,紧抓着渔网喊救命。我只听到他喊了两次,没错,就是两次。然后,我自己也不省人事了。等我醒来,已经是12月了。

我在家里躺到了今年3月,在闵达阿姨的帮助下,能下地走点路了。闵达是我的亲戚,她喜欢小孩子,也喜欢打理家务。她的小孩已经工作了,不太需要母亲了。闵达便把多余的精力都倾注在我家小女儿身上,十年过去了,我们从没请过一个佣人。我是不习惯城里生活的,我原本让闵达也随老婆孩子去城里的,我也比较放心。没想到老婆大人不放心我,非得把闵达留给我。估计老婆是怕我雇年轻漂亮的佣人,担心我出轨。老婆很了解我,我这辈确实很想有一些出轨的经历,哪怕一次也好。闵达很高兴能继续留在乡下,她说自己忍受不了城里的空气。

这几周来,闵达帮了我很多忙,也在带我散步的时候问了很多问题。回答这些问题对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就像是在伤口愈合之前又拆了线,重新测量一下伤口的最大间距。不过,也没什么害处,对我来说,反而是有益的,长远来看的话。

昨天上午下了场大雨,雨丝缠绵了一个下午,这哪里是热带该有的气候,哪像太平洋该有的风格。傍晚算是彻底放晴了,晚霞红得发紫,有的地方还粉里透着蓝。

“肖恩,去海边走一趟?”闵达问。

“好,你把狗也带上,你带狗,我能自己走了。”

那土狗高兴极了,一溜烟不见了,我们走了挺远,才看到它。它正往回走,一瞅到电线杆就凑近,搭一条后腿上去,挤出点尿水。回头又瞅了一下,露出两排牙齿,似笑非笑,吐吐舌头,刷刷爪子。它是我的第七条狗了,第一条叫露发,第二条叫航阿斯,第六条叫纳尼,其他狗的名字就记不起来了,因为那些狗死得早,就没啥印象了。

“肖恩,你知道吗?那土狗在你昏迷的时候,经常对着你的窗口叫,好甜蜜的家伙。”

“因为它救过我。”

“哦,我说呢,难怪你又开始养狗了。哦,救过你?”

“尤兰达台风把我和茨坦吹散了,他的大船一下子沉了,我的小渔船还能在水面吞吐几次。风浪实在太大,啥都抓不住,我幸好穿了救生衣,也不知道飘多久多远。四周都是水,简直就是水的世界,水,都是水,满世界的水……”

“肖恩,别太激动,旁边先坐一回儿吧。”

“哦,这船轮凳子很美,希望不会太快就晒坏了。”

“布朗先生去年参加村长竞选,有个提议就是为村里安置几十把船轮椅和罗盘椅。真给他选上了,当了村长,就干了这件好事。他这聪明人,应该也给自己捞了不少好处的。”

“我当时在海上漂的时候,也看到跟这船轮椅的船轮一样大的轮胎,就挂在一棵椰子树顶上。你看,看看,就像我们左边这么高的一棵椰子树,被大浪打得光秃,一个椰子都没有。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台风了,不然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上万人,好多小岛都消失了。哦,也不能说是我自己看到那个挂在椰树顶的轮胎,我记得那时我是在昏迷中听到了几声狗叫。睁开眼睛,白茫茫一片,以为是在做梦又睡了过去。又是一阵狗叫声,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我在梦里看到了临死前的露发、航阿斯、纳尼,伤心得惊醒过来。我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荡到了那椰树顶。我用救生衣的带子绑到轮胎上,免得自己飘走了。好几次我都累得整头栽进水里,不是自己呛水醒来,就是土狗咬住我头发,把我的头拉出水面。就这狗,看,看这狗。要是没有土狗一直叫,估计也没人会及时发现我。我要么在水里泡烂而死,要么退潮后悬挂在树顶晒成肉干。呵呵,肉干,很入味的肉干,在海里腌制那么久,味道不错了。”

“哦,亏你还笑,笑成这样。也好,至少你少了很多忧伤了。上帝保佑你,也祈求耶稣赐福给茨坦,能和你一样有福气,也能走出死亡的幽谷。肖恩,把你的手给我,我们一起做个祷告。”

闵达低头闭眼,跟上帝“讨价还价”了很久。十几分钟过去了,她算是成功地把自己的重担,也认为把我的重担卸给了万能的主了。她开心极了,一笑起来,脸颊就像多长了点肉,希望不会影响她的视线。我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绝对是个典型的南亚风情少女。婚后,家务操劳,也没太在意饮食和锻炼,十年间就走样得不行,就现在这身材了。但她从不忧伤,天天还是少女时代的那种快乐的心情。闵达凡事祷告,早晚灵修读经唱诗,有时真令人羡慕,羡慕那种对现在和未来的底气十足的确信。她的两个小孩也深受影响,儿子在周日教堂礼拜司琴,女儿司仪。儿子叫博纳丹,女儿叫乔娜贝,都二十多岁了。

我是很少祷告的,偶尔也会默祷一番,在自己认为某事不可能却希望它产生奇迹的时候。所以,我的祷告总是无力的,矛盾的,甚至质疑。在闵达眼里,我的祷告是失败的,是徒劳的——带着忧伤进入祷告,走出来还是一副忧伤的表情。

我是很怀疑茨坦还有生还的可能的,也是怀疑奇迹的。但闵达关于茨坦的祷告,我在最后还是跟闵达一样喊出了很坚定的“阿门”。奇迹还是有的,闵达是对的,我和土狗就是奇迹。她说的没错,我回想起来,这一路来都是奇迹,比如我还能下地走路,还有机会讲述自己的经历,还能看到大雨过后的晚霞,还能闻到芒果熟透的味道。土狗真贪吃,芒果也吃,咬一个,扔一个。

突然,那土狗一番狂叫,路口拐弯处来了十几辆牛车。每头水牛都有两吨,又黑又壮,牛角因尘土太多,少了点油光。土狗自然是害怕的,退缩到我的脚踝边。牛车近了之后,我算看清了前排的两个人。一个叫吉姆姆,一个叫吉亚比,都是茨坦庄园里的老员工了。他们很忠诚很能干,把庄园打理得整整有条。吉姆姆是管家,吉亚比算是管家助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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