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盛唐的余光中,老得好漂亮
一个好的文学评论者,首先需要有洞察力,其次是清晰的逻辑能力,最后则在乎对文字的审美。前两者很好推敲,在于多练和苦功,可唯独最后一项难以琢磨,用“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样的模糊概念明显是不足够的,基于好的文学,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有着共同的喜恶的,然而在各自不同人的心里往往同一句话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意思,文学的评论高深处就在于此,言之有物,又控制得当。
在这个领域里,我一向觉得余光中是拥有着高超技巧的,且不论他对于最为推崇的李白所写下的那句经典——“酒入愁肠,七分化作月光,余下三分呼为剑气,秀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可谓引发了大量读者的共鸣,将李白的浪漫又豪放,展现的淋漓尽致,单从许多零散文章里便能看出他的独到之处。
香港著名学者黄维梁曾说余老是手中握有“五色笔”,用紫色笔写诗,金色笔写散文,黑色笔写评论,红色笔做编辑,蓝色笔翻译。还称赞道——“他的评论出入古今,有古典主义的明晰说理,有浪漫主义的丰盈意象,解释有度,褒贬有据,于剖情析采之际,力求公正无私如包公断案。”的确,用散文手法融入评论当中是余老的独门高招,其中不乏美不胜收之处,又有豁然开朗的思考。
例如书中摘选的一篇《老得好漂亮》,余光中大谈对叶芝的崇敬和喜爱,他将艾略特与叶芝做了对比,前者天才早熟,不见衰败,后者大器晚成,愈显精妙。所以艾略特才“一出手便是个高手”,可叶芝最让人惊喜的,便是其在逝世之前风格越加多变,又一直在增进。
在英国文学史上,他将叶芝与华兹华斯做对比,在大器晚成上,又找来弥尔顿为参照,,文间提到有意象主义的发芽,和“前拉菲尔主义”的柔美韵味,而叶芝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他在年纪渐长的过程中,逐渐从浪漫走向了坚实,融合进宗教观和历史观的叶芝形成了独特的“神学美”。
再接着,余老谈到了叶芝的哲学思想与诗句的调和,联系出儒家的孟子,和大诗人霍思曼。种种对比的成分延伸出他对叶芝的评判——冷眼观世,热心写诗,他将叶芝的亲切和可敬,对待生命的平等与超越都写了出来,直至老去,才重新扣回题目,一个敢在时间里纵火自焚的愤怒的老年——老得好漂亮!
不得不说,一个好的作家本就是一个高等的艺术家,他们可以将文字打造出精妙的排列,令人神往,而余光中的文学评论更上一层楼,因为他不缺少严谨,又写得自然抒情,他可以大谈哲学的思考,又能流连在山水之上,将高高在上的文学写得如此平易近人,大概本就是最难得的事了。
就好比另一篇谐趣文章里的摘选——《横行的洋文》,余老翻译功底深厚,外文基础极为扎实,他写外文的学习,说道“大了再学,早已舌头硬成石头,记性开如漏斗。”这比喻真的如此接地气,让人觉得有趣。他又提到了一件伏尔泰的八卦,说其初学英文时候因为发音与母语不同大为愤怒,大文豪也有小任性的时候,这就自然地把一篇文章的气势压低了下来。
紧接着,余老开始说起英文、法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上的有趣之处,如果换个人来写,我想一定会变成长篇大论的研究报告,唯独余老把其中的精妙地方写出了诙谐,比如西方语言里将事物分成阴阳两性,而又因为各地风俗不同,所以同样的词汇发音起来则大相径庭。在这里又自夸了汉语的精妙,方块字严谨清晰,不会动辄有公鸡母狗这样的发音扯皮事,实在是老祖先英明。
余光中的厉害就在于此,求“真”基础上求“美”,他沿袭东方语言最好的优势,不枯燥,不卖弄,自成风韵,文采郁勃。在如今评论家已经习惯于“脸色紧绷,口吻冷峻”的时候,余光中一张笑脸怎么能不让人亲近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