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蛋黄,念故乡
马上端午,咸蛋黄的粽子也要如约而至了,再过几个月,还有咸蛋黄的月饼。因为小时候家乡有端午节煮鸡蛋的习俗,上月我早早在网上买了二十个咸鸭蛋回来,一步到位,连煮蛋这道程序都免了,是即食的熟鸭蛋。
吃鸭蛋,我总是依照小时候剥鸡蛋壳的方法,企图将蛋壳一网打尽之后剥出洁净完整的鸭蛋再去享用,但结局往往不能如意,蛋清总是因为粘壳而被剥得坑坑洼洼,蛋黄贴近蛋壳的薄弱处还会破裂漏出金黄的油脂来,这倒叫我想起来小时候所见长辈们食用鸭蛋的方法。
我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养鸡养鸭,也有一些人家养着大鹅,与东北大鹅的命运不同,我们那里,大鹅常常因为其猛禽的潜质被养来看家护院,尤其年长的老人家院子里,总会有一对大鹅每日里“曲项向天歌”。鹅蛋个头个,但产量上却逊色于鸡鸭,人们对鸡的利用很充足,不仅要吃鸡蛋,还要吃鸡肉,但在我们老家,人们大多吃鸭蛋,不吃鸭肉。
中国人吃鸭子由来已久,《食珍录》中所记炙鸭,是南北朝出现的,到了明朝,鸭子已经成了勋贵宴席上的珍馐。现在说起吃鸭,北京有老字号烤鸭,南京有板鸭,江西人喜食鸭脖鸭掌,相较于这些地方,出生在山东的鸭子算是幸运得多,我们只垂涎于它们下的蛋。鸭子们的“寿终正寝”一般都是以被卖掉为结局,而非端上主人家的饭桌,这高低得算是善终。
鸭蛋适合腌制,汪曾祺对高邮鸭蛋最为推崇,在山东,微山湖的鸭蛋也是一绝。咸鸭蛋腌制到适当时候,蛋黄会冒出金灿灿的油,这时候的咸鸭蛋最好吃,若是继续腌制,时间久了,蛋黄发黑,咸鸭蛋变成了臭鸭蛋,许多人就望而却步了,实在受不了那种堪比臭豆腐的气味,但田间劳作的大人很喜欢,我记得那会农忙时节姑父们来帮忙,入夜饭桌上就有咸鸭蛋,它跟油炸花生米、糖拌西红柿组成了下酒菜里的三剑客。酒桌上的咸鸭蛋是带着蛋壳一刀两半纵剖开的,有些考验掌勺的技术,切开的咸鸭蛋只入刀口的地方蛋壳略碎,切开之后蛋黄的油只洒出少许,这样就算成功,摆在盘子里,吃的时候拿一块到跟前,用筷子戳着往外掏,最后掏得干干净净,剩下一张薄薄的蛋壳,一点也不会浪费,这是吃鸭蛋的正确打开方式。
至于鸭肉,我个人其实并不热衷,尤其在我看来,鸭子要比鸡聪明,实在是一种可爱的生物,不忍吃它,早春买回鸭苗,它们会摇摇晃晃去大门外自己寻找新生的嫩草果腹,若是靠岸河边,又有一番趣景:“春草细还生,春雏养渐成。茸茸毛色起,应解自呼名。”
“鸭鸭新晴出翠蒲,春江水暖互相呼。”这是文化人看待事物的独特角度。
鸭子外形娇憨,行动笨拙,常常因此更惹人怜爱,形容人走路,有“鹅行鸭步”一词,可见在一些人心中,鸭子与大鹅是完全可以跟人相提并论的。这固然多数时候不是夸赞人的话,但也好过用鸭子来形容二师兄,“见一人光纱帽,黑布衫,鹰头雀脑将身探,狼心狗行潜踪阚,鹅行鸭步怀愚滥。”这就有些糟践鸭子的名誉了。
而在喜食鸭肉的人眼里,这些憨憨的可爱生物则是另一种画面:庶人常用贽,贵在不飞迁。饱食待庖宰,虚教两翅全。
以上都是指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鸭子而言,然农户里养鸭子比不得如今养宠物鸭子,若是放养还好些,圈养的鸭子则让人头疼,老话说鸭子是一根肠子到底随吃随拉,圈养鸭子的地方气味极难闻,但比起它们贡献出来的鸭蛋,人们选择容忍。小时候为了让鸭子吃得好些,母亲总会在菜园里种一畦苦菜,割回来切碎,跟麸糠拌匀了喂鸭子,我也做过贡献,偶尔跟大人们去水库边的河沟,从淤泥里捡回河蚌,砸开了喂鸭子,最受它们欢迎。
时至今天,身边很少见到活生生的鸭子,咸鸭蛋倒是随时可以吃了,也吃得起,每次蛋黄油沾满手指的时候,总会勾起许多小时候的回忆,大概这也是人们常说的思乡情结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