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老马要进城。
不是进他们的县城。
他要进大城市,那种特别大的城市,听人说那里的地下可以跑火车,老马想不出火车怎么能在地下跑,那不憋得慌吗?不黑吗?老马觉得城里的人真会玩。
老马是第二次进这么大的城了。年轻时小马跟父亲奔丧,听说是爷爷的兄弟在临终前想再见见家里的亲人,小马第一次去了北京,在这之后就再没走出过马家屯。
再次去城里时他已经成了老马。
如若不是儿子小马的事他也许就再不会离开马家屯,坐火车去北京了,花老鼻子钱了。
二十年前,老马的父亲去世,四十岁的老马变成了一个人,有天老马出门准备卖掉家里的老驴,走到马家屯不远的五里坡上,隐隐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跟在老马身边的黑狗听到跑了出去,老马不放心也跟着跑了过去。
五里坡上有一棵古槐,古槐下有一只竹篮,篮子里一个孩子正在哇哇大哭。
老马知道这又是谁家养不起孩子丢在了这里,老马有心不想管,自己本就大龄单身,现在又要领个孩子回去,就更不容易找到媳妇儿了。最后老马的驴丢了,却抱回了个儿子。
马家屯炸开了锅,说:老马用驴换了个儿子回来,都说老马人精,可不是吗?找不到媳妇,找个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老马这次的买卖那是稳赚不赔,老马什么也没说。
老马看着怀里的孩子,有些手脚不知怎么用,从此多了张口,驴没换着钱还给弄丢了,以后日子怕是更难喽,老马发了愁。
老马没啥文化,又有丢驴愁上心头,最后老马就把驴子拆开取了马户,给孩子当名字用,感觉不押韵,便在后面加了儿化音,取名马户儿。
马户儿打小跟隔壁老牛叔家的嘎蛋儿是死党,马家屯方圆十里没人不知道这俩家伙的,今天不是去老王家偷鸡蛋,就是去隔壁村王麻子家扒西瓜,再不就是去老李家骑人家的牛玩,有一次马户儿的死党嘎蛋儿被邻村的马富贵揍了,嘎蛋儿哭着找到马户儿,原来马户儿说好跟嘎蛋儿去邻村偷枣儿,谁知那天老马让马户儿去给王婆婆送菜,就把这茬事情忘了,嘎蛋儿去了之后左等右等不见马户儿来,本打算回来却看到不远处红红的大枣挂在枝头,嘎蛋儿就鬼使神差走了过去,刚想在墙外偷,就被放小学回来的马富贵看到了,马富贵看到是嘎蛋儿一个人在偷自己家的枣,仗着马户儿不在,加上自己的小伙伴都在,就决定好好教训一下他,谁让他和马户儿就专偷自己家的枣,自己惹不起马户儿,今天就准备把气撒在他身上,一群人就围了上来,马户儿看着嘎蛋儿裤裆说:这就是你尿裤子的原因,嘎蛋儿哭着点点头说完了自己的遭遇,马户儿也自觉对不住嘎蛋儿,又觉得这小子一直跟着自己咋还这么怂呢,马户儿说:别哭了,吃完饭我们就在五里坡路口堵他小子,我让他给你道歉总行了吧!嘎蛋儿小声的说:他们好几个人呢,怕什么,我是谁,我爸都说我这驴脾气来了谁也不敢惹。
老马叔,老马叔,快别干活了,快去看看你家马户儿吧!咋了,又偷谁家东西让人家逮住了,这臭小子就会给我惹事,不是,老马叔,是马户儿把人家马文化的儿子马富贵打了,现在鼻子都还流血呢,马户儿被马文化关到家里去了,他又把人家窗户砸了,老马听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背过气去。快,快带我去看看。
老马赔了钱,点头哈腰道歉赔不是,马户儿被老马关了小黑屋,老马也心疼,可不好好收拾这小子,怕是这头犟驴要把天捅个窟窿了,外面的人都说马户儿是一头蛮驴儿,打这之后驴儿的外号就跟在了马户儿的童年里。马户儿再怎么横也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马户儿也没少因为名字跟老马赌气,老马每次都说没有那头老驴就没你臭小子的今天。让马户儿接受自己的名字并不是那头驴的原因,而是另一个故事,老马说:当年在给你取名字的时候刚好天下大雨,你小子饿哭了,我本想带你去隔壁你老牛叔家借点羊奶给你喝,恰巧开门遇到了在咱家门口避雨的算命先生。我看算命先生浑身湿透,就让他进家避雨,之后攀谈,知道你小子还没名字就准备为你取个名字,我就把当天的事情说给他听,最后取了马户儿,老先生说户在古代可是大官衙门,马户儿就是说你很快就会富贵发达。马户儿听的发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他知道老马没文化,不可能编得出这么精彩的故事匡自己。自从知道自己会富贵发达,小马就把自己的名字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当年老马的父亲也是给老马说了这么个故事。老马的父亲给老马取名字的时候刚好遇上一件愁心事,家里揭不开锅,无米下饭,老马饿的哇哇大哭,老马的父亲希望儿子以后不用为钱发愁,就给他起了个马金银,有金有银,吃穿不愁。后来就有了马精儿的外号,老马也没少与父亲赌气取得什么破名字。
老马吸着旱烟,心想这臭小子跟自己小时候一样-那么好骗,可他不知道,马户儿又和他不一样,他没从那个故事里走出来,马户儿反正觉得自己早晚富贵,还干什么苦活,如果再选一次,老马打死也不会讲那么个故事。
老马想着这些嘴角就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火车哐当哐当的响着,老马想着以前的事情慢慢在火车上睡着了,一只手却悄悄伸向了睡着的老马。
十天前老马接到北京八里屯派出所的电话,说一个叫驴儿的年轻人被抓,老马解释说:他叫马户儿,是我儿子,片警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说:你来一趟吧!他犯了事,老马心里一惊,对方又报了次地址就挂了电话,听着嘟嘟声,老马的心跳也快了起来,果然出事了,当年马户儿要离开马家屯老马就不同意,说城里太复杂,怕他被骗,谁知道马户儿摸黑就走了,此时的老马只有一个想法,快点过去。
下了火车的老马,翻着自己所有的口袋,看着腰间的一个大口子,真想骂mmp,
这小偷也太绝了,连内裤上缝的口袋都翻了一遍。老马心想把儿子带回去以后再也不来大城市了。看着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没了一分钱的老马又发了愁。
蹲在墙角的老马摸索着点了根旱烟抽上,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不时望望老马蹲着的方向在说着什么。
八里屯派出所的审讯室里,马户儿被审讯,马户儿来北京的这几年没少蹲局子,一心发财的梦早就扎根心底,马户儿好吃懒做,偷蒙拐骗那样都会,后来的一次偶然进了传销组织,这家伙愣是没被骗一分钱,靠着自己的嘴皮子做到了最高。每每看着手下送来的钱,马户儿都会想到老马说的故事,老爸说的果然是真的,如今什么也不做钱不照样来吗?
马户儿你老实交代,组织传销几年了,马户儿打着马虎眼儿装着无辜样说:我是刚刚被骗进去不久还没骗过人呢!马户儿耍赖的功夫更是出了名,马户儿我告诉你,你所有的事情你手下都交代了,即使你不说我们也能定你的罪,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还能减轻罪行,马户儿知道里面的道道,拒不交代,只要没证据几天后出去他又可以再聚一波人接着搞,只要还有做着不劳而获发财梦的人他就有钱赚。人性他已经摸得很透彻了。
马户儿这次之所以借警察给父亲老马打电话,主要是老头子太倔,马户儿让老马过来跟自己生活,老马是死活不出马家屯,进来之前马户儿听嘎蛋儿说,老头子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经常咳嗽,马户儿也心疼,却无奈老头子不来,每次给他钱都舍不得花攒起来,让自己成家立业。这次刚好让警察叔叔把老头子叫来,他提前通知手下人把老头子的钱偷了,特意叮嘱老人的内裤上也有个口袋,之后安排人把没钱的老头子先接到朝阳大街的据点安顿下来,一切等自己出来再说。
回到看守所的马户儿又琢磨起来,这次进来又是被窝里人卖了,看来他的组织也要紧跟时代步伐变变策略了,也该找些有能力的年轻人培养一下。有钱一起赚才能不窝里反呀!老侯呀,老侯你也算是行里的老人了,我对你不薄你却卖我,你对我不义也就别怪我手黑了,马户儿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吸完旱烟的老马起身准备去以前奔丧的三爷家看看,希望人家的后人能帮帮忙,看着手里一张泛黄的信,也不知道人家还住不住在信上写的前门胡同口98号大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