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时间之外(第七章.风光的纪念)
叶添说:“我们还有婚假,定了7号去海南旅行。”我疑惑:“你们手里钱不多了吧?”牛强得意地笑笑:“为了节省,从景点到吃住行,我都调整规划几次了,绝不花一分钱的冤枉。”我纳闷:“你们跟团?”
“我们自己去比跟团划算,”牛强见我一脸狐疑,补充道“我们去坐火车,回来就订的三折飞机,住宿、景点门票都是网上预订的打折,包括吃东西的一条街,也都找好了,也不会在景区购物。”
世间上很多事是不会按预定路线发展的,这是生活给我的教训,况且结婚去的情侣,目的都是想给这辈子多留点美好的回忆,所以我忍不住又问:“途中景点好看,想多看看,时间又不合适咋办?”牛强不以为然:“那能咋办,依时间合适啊!结婚又办婚礼又出去旅行,就算老了想起来也够风光,所以也没必要太注重沿途景点多看少看的了。”
我看他们计划满满的,不忍心泼冷水,只说:“我拿点钱给你们,路上多带点方便。”叶添笑着摇头拒绝:“妈,我们结婚您都借钱了,出去旅行哪能用您钱,就别担心了。”
叶添他们是在5号下午回省城的,叶余柳新也跟柳家父母一块回去了。
我的亲友团,除了大姐和大姐夫,就剩哥嫂了。五号晚上,哥把我和大姐叫到一块说:“老妈老爸过世几年了,那几年弄的坟碑也太简单,我这次回来,就想趁机跟把二老的坟碑给弄气派些,也让他们在九泉之下风光些。”说完这些,哥和嫂子都轮番看了大姐和我,见我们并不回话,又说:“我觉得这也是孝顺的一点小要求,费用大家分担,你们没意见吧?”
大姐夫走过来说:“人死如灯灭,坟碑好坏只给活人看的,何必做徒有其表的事。”
哥听了大姐夫的话,面露讥讽声音高而尖锐:“大姐夫,你是语文老师,知识分子,大道理懂得一套套的,你也知道:现在把清明节也单列出来,国家领导每年都去礼拜先辈,默哀和献花篮,隆重纪念。我们普通人,难道给自己父母修缮碑坟,这也不该?”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以前的道德风范是家里长辈去世,须得守节三年,以显示悲哀和缅怀,每年的重要喜庆节日,也须得去祖宗祠堂祭拜,甚至还常年请和尚道士,专门诵经超度往生,也有很多人天天去祖先祠堂,虔心诵经祈祷。我们现代人,只是春节和清明才去看望生养我们的祖先,并且形式简略,跟以前的孝道差远了,就是现在老家东新省,跟我们那边滨海省相比,尽孝态度都差远了。”
朱槿嫂子见说到他们那里礼节,就接过话来,说:“我们那边丧葬礼仪繁琐,要土葬,要用柏木、杨木寿、杉木、楠木做棺,甚至有人用名贵阴沉木为讲究。老人走了到埋葬时要守灵,要送汤,要去土地庙哭泣祭奠,接着是送盘缠,送盘缠时,除烧纸钱纸轿纸人,还要带些花生、红枣和其他食物等一同烧掉,全家人要跪地,等到全部烧完后才返回。 其间还要举行祭奠仪式,筹办酒筵。发丧时,要奏鼓乐、诵经文、要三牲祭、供果。吊唁者要到灵前叩头行拜,孝子趴在灵旁陪灵回拜。出殡 的中午,棺材抬到大门外,孝子要跪在棺前痛哭,起灵到村中街上时,还要停棺设供品香火于灵柩前大奠,亲朋好友要一步三叩首,三步九磕头,行三拜九叩之礼,向死者至哀。整个过程,都要在哭声和哀乐声中缓缓行进到墓地,下葬前也要祭拜,葬后要三日祭、七日祭、百日祭和周年祭等。父母丧一年内一般不能出远门,不参加盛宴,门上忌帖红对联。就算是公职人员火化后,也要入棺下土藏。总之一句话,要以死者为尊,要大悲,要大操办,要让死者风光下葬。 ”
平日里嫂子话不多,此时却娓娓道来,我才知一直以来低估了嫂子的表达实力。嫂子说完,我说:“我父母过世好些年了,现在没啥忌讳的,也不用要什么体面风光吧!”
哥鄙夷地看我一眼:“我们当初那么简单下葬父母,现在重新修缮,外人看来是我们风光体面孝顺,实际却是我们心里一种纪念和安慰,是告慰在天之灵的父母。修坟还有一好处,就是修好了,相当于给子孙立基石,升官发财,平安顺利。”
我从小就不善于争辩,这也是经常跟哥发生摩擦时,被打的原因之一,想不到几十年后,哥的短短说词,我依旧几乎是不战而败。我到觉得儿孙之福一在父母榜样,二看机遇,三是自己努力,这才是最重要的。但哥嫂也那么热心,把这事提升到为父母尽孝的高度,我也不该反对了,于是我爽快地回答:“哥,我同意,费用啥的你说给多少都行。”
大姐和大姐夫见我表态赞同,也都同意了。只是他们说:家里也有事,也隔了几十里路,有啥事就请我和哥多操办,费用他们平摊。
哥笑着对我说:“既然大家都同意,我和朱槿就具体承办这事,爸妈老房子早拆了,这段时间我们就住英梅家,英梅和大姐你们平时有事就忙你们的。”
我见事情已商量妥当,就准备起身安排他们洗漱,嫂子却拉我坐下,跟我哥使眼色。我哥又开口说:“开始之前,我们三各拿一万启动金,完工后多退少补。”大姐惊讶地看着哥说:“英强,你咋弄?又不是新坟,爸妈还是合坟的修缮,也要三万?”哥笑说:“大姐,我那么远回来花时间专门弄,当然要稍微像样些,几千块咋够,放心,每笔钱我都记账,到时拿给你们看,兄弟姊妹的,我不可能让你们多花钱。”
第二天,哥嫂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拿笔写写算算,我看不懂,就去鱼塘捞些鱼回来放水池里,去镇里买了些猪牛羊肉和易于存放的土豆洋葱海带之类的食物,又去庄子里买了些活鸡鸭。哥嫂从远处回来,也六十岁了,我不想太穷酸招待他们,虽然从小跟哥就不丁对,长大后他当兵退伍留在滨海工作结婚,这些年来也联系少,可他是我亲哥,又亲自操办爸妈的事,我自该好好款待。
剩下来的十几天过得很快。叶添他们从海南回来,又回了牛强老家。几次打电话,感觉叶添都不开心,甚至强装欢笑,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叶添也不说。叶添旅游发的照片,大多是自拍,或者风景照,为数不多的合影,也是以风景为主,他俩甚至表情也看不真切,跟拍婚纱时的把人物拍摄得明朗显耀简直有天渊之别。
家里,洪表哥忙鱼塘,也做点地里其它体力活。哥嫂购材料,指挥工人干活,他们几十年没干体力活,偶尔也会帮工人们打打下手。期间,他们也去市区主要景点逛逛,去县城看电影,也跟朋友同学聚会过几次。我则负责忙点地里的琐碎事情,还有管他们的吃喝,偶尔请工人吃饭也是我负责,哥嫂不在工地时,就派我去盯紧工人干活,我经常是索然无趣,看到工人们干活实在,逛一圈就回来忙我的事情。大姐和大姐夫偶尔下午有空也过来,一来看看进展,二来陪哥嫂吃饭。大姐每次过来,总会买好多食物,从普通蔬菜到肉类,还有烟酒水果,他们家自己弄的什么,更是经常送过来。我总笑话他们每次来我家还客气会带很多东西,姐夫却总说应该的,大姐则总是笑笑什么也不解释。
修缮坟碑并不是件随性的事,哥嫂请了风水师,选了黄道节日,举行先祭奠后修的仪式,碑的材料、颜色、刻字、方位等有明确要求,甚至连砖和水泥不能怎么用,也是有讲究的。栽树栽花啥的,也有讲究,就连周围长得很茂盛的树,快延伸过来覆盖坟墓,也是不能的。工人是风水师自己带来的,说是懂忌讳,修出来的坟才能接天地灵气,庇福子孙……
我不喜欢关心那些风水理论,一听风水师说这不能那不能的,我就头疼,还好哥嫂极其信任,对风水师说的言听计从,照搬照做,绝不走样。
前后用了多久时间,我并不上心,包括工人一般几个,风水师来不来的,甚至买任何材料,都是哥嫂在管理。我们请的风水师是哥小时候的朋友的邻居,我不喜欢跟他说话,觉得有点玄虚,平日里哥嫂到跟他很能说到一块。
坟碑修好那天,大姐和大姐夫都来了,看着这修缮一新,像模像样的外观,我们都觉得比以前气派风光,为感谢哥嫂的辛劳付出,我做了很多菜,买了镇子上最贵的四百多块一瓶的缤纷白酒,哥酒量很好,把洪表哥大姐夫灌得歪歪倒倒的,他却像没喝酒似的。酒足饭饱后,哥嫂也按以前说的,把所有开支罗列了一一告诉我们,总共花了四万二万,除去以前预给的,我和大姐又各自补给四千块。
那晚,哥对我和大姐说:“我们年纪大了,活一天算一天了,我们骨血情深,就算想念你们,离得那么远,也不能随时回来,所以我们以后要经常联系,我照顾不了你们,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把健康放在第一位,平时千万别对自己太吝啬,该吃吃该喝喝,怎么开心怎么过。”一席话说得我和大姐感叹不已,泪花翻滚。哥自己也是心潮澎湃,看我们都这般伤感,又转话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整日里为他们辛苦劳碌,你们儿女都大了,工作了结婚了,现在也该他们好好孝顺你们了。”
我忽然觉得,以前真不够理解哥。小时候父母说他身子弱就百般宠爱,我不懂只知道怨恨他,怨恨父母。长大了,他结婚在外省,嫂子老家是农村的也没关系背景,他什么都靠自己,一辈子也只混个副科职,就连爸妈在世时几次重病,也没空赶回来,爸妈都理解他辛苦为难,我和大姐却怨他不管不顾爸妈……我暗自要求自己,以后一定要经常关心他,多打打电话,有时间就跟大姐去滨海看他。
哥嫂去大姐家呆了两天,就直接回滨海了。哥走后没两天的一个晚上,洪表哥愤愤不平地回来告诉我:“吴老医生的亲戚也懂风水,闲时也去建筑工地干活,今天下午,他来串门,听说我家修缮碑坟,就想学习借鉴,结果他看完以后告诉吴老爷子,他今年清明前给有户人家修坟,比我父母的坟还弄得气派,材料也买得更好些,总共花了两万五。”洪表哥见我一脸惊讶,又说:“英强这次除了送两千块的贺礼,就没买东西或其他开支过。”
过了一天,柳新也忽然打电话给我:“叶添旅行后就常回我们这里,每次来都很没精神,问她发生啥事,她也不说,只是一个人老呆在房间里偷偷哭,估计牛强老跟她吵架,让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