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绿色的年华(一)

2017-05-17  本文已影响0人  听海风兮

在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一个自己是主角的故事。

而我的故事始于2007年初冬,止于当下。

我叫李芗草,生于海港小镇,长于海港小镇,在镇中学就读初三一班,尖子班。

镇上的四季并不分明,只有夏天和冬天之分。此时学校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冬季校运会,运动会也是校园里最热闹的时刻。每个年级每个班级,都在积极组织参赛项目和参赛名单,都冀盼在运动会上赛出风采,赛出友谊,参赛冠军。

我们的班长董慧萍极具组织能力和创新能力,不管是校运会还是文艺晚会,最终夺冠的班级总是她统领的。而运动健儿往往被挑中的总是那些腿长个子高的同学,恰巧我就是腿长个子高的那类。我报了女子四百米接力赛,女子400米,跳远三个项目。

运动会那天,先是每个班级展示体操表演,再开始项目比赛。偌大的操场上同学们都穿着统一的校服,放着熟悉的体操广播,整齐有序的表演着体操,真是校园里一处最青春的风景。当年办学条件有限,我们的运动场并没有铺上塑胶,还是最原始的沙子运动场。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在女子400米的比赛中,我出意外了。我在跑道上赤着脚狂奔,跑到一半时,左脚的大脚趾被跑道上的沙子刺伤,脚下血肉模糊。为了不半途而废的那点固执,班长慧萍和几个同学在跑道外围一边陪着我跑,一边给我加油打气,最后我带着伤哭着跑完终点。偶尔回想起来,都觉得是特别温暖和感动的记忆。而我和董慧萍的爱恨都始于这场运动会……

脚受伤了,班主任拜托班上的男同学开着摩托车送我回家,我提前离开运动会现场。回到家,我父亲的态度更是刺伤了我的心。父亲看着我脚上的伤,并不是二话不说的带我去看医生,而是先责骂我。父亲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手握着水烟筒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骂着说:“别人家的孩子就决不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就你做事情不顾后果,自己找罪受,你这只脚怕是要残废了”。那一刻,我的心凉到极点,比外面吹着的寒风更刺骨,沉默的跑上房间,关上房门,盖着被子哭得撕心裂肺。我真是好恨父亲的爱,总是先抽鞭子再给糖吃。没过多久,父亲就上来敲我的房门,说带我去看医生,我还赌气说不去,就算残废了也不要他管。幸好,在面对父亲这样的爱时,母亲的爱就像是一剂及时有效的创伤药,一下子就抚平了内心的伤痛。在母亲的劝说下,我还是坐上了父亲摩托车的后座,在镇上的小诊所处理了伤口和打了破伤风针。第二天我也没请假,照常骑着单车去了学校,只是因脚受伤,我只能在大冬天里穿着拖鞋。这样的形象,我维持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课间去洗手间都是班长慧萍陪着我去,我们的感情就是在这半个月里去厕所的路上给增进了不少。其实我们认识了很久,2004年的夏天就突然成为了同学,只是那时候彼此不了解也不深交。这次才知道,我喜欢写文字,原来慧萍也喜欢写文字,我们都有个作家梦,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喜欢大笑,比如字写得漂亮,比如高高瘦瘦,比如文字的驾驭能力。于是,我们开始用写信的方式交流,这是那个年代最喜欢和最流行的方式。当年羞于口头表达情感的我们,终究喜欢用自己擅长的文字于纸张上表露。当时我坐在教室的第一列的最后一排,慧萍坐在第三列的倒数第三排。她是班长,我是普通同学。我们隔三差五的就写信回信,有对情窦初开的向往,有对中考的紧张和迷茫,还有对家庭混乱关系的无可奈何。我们彼此安慰彼此鼓励,好像对方的关爱就是最牢固的情感依靠。

过完春节,离中考的日子越来越接近了。班主任开始替我们着急,课前都会讲一番激励语,同学们也都开始紧张并努力着复习,怀抱着对高中生活的向往,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冲刺出一份满意的成绩单。这时,汶川地震了,2018.5.12。新闻里到处是汶川地震的消息,报纸的报道版面都是灰色,灾区哀鸿遍野,举国悲恸,全国人民众志成城投到抗震救灾中去。学校里也组织了捐款活动,我们班是慧萍负责组织的,她在讲台上一边讲着在新闻上看到的灾区情况,一边泣不成声,班上有不少同学都跟着哭了。汶川地震捐款是全班同学主动捐款的一次。我想,这是对生命的脆弱和渺小感到无力吧。在特大天灾面前,原来生和死,我们都做不了主。我第一次对地震有那么深的印象,第一次知道地震可以带来如此毁灭性的伤害,第一次知道活着是如此的珍贵。

地震的报道依然不间断,灾区的伤亡数据每天都在刷新,每看到灾区战士救了多少生还者就特别感动,就像看到重生的喜悦。我们的中考也说来就来了。两天的考试,就会决定三年的高中生活在哪里过。好像是解放,又好像是新开始。考完后,剩下的就是等待成绩,等待放榜。嗯,半个多月后,成绩出来了。我考得很糟糕,我们那一届考得都很一般。我连海滨市第四中学都考不上,慧萍还算争气,考上了第四中学。我的中考成绩,被父亲批判了很久。父亲既生气又失望的说怎么也没想到我连四中都考不上,我只能沉默不语。但我知道,我只能获得这样的成绩,付出和回报往往成正比。其实,我早已不再是小学总拿第一名的李芗草了,只是我父亲被蒙在鼓里罢了。初中三年里,青春期的叛逆总是缠着我,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要么睡觉,要么开小差,要么偷看小说,要么走神发呆陷入少女期的痴恋里,真正把心思花在学习上更是少之又少,中考考到这样的成绩,也是拼着小学的底子。那么好胜的我,也很想拿第一名,也很想被所有人关注,被爱的人了解,但终究没有一个人懂过我。于是,我就不快乐的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青春的惩罚。

坚信知识能改变命运的父亲,最后选择花了些钱,把我买进了第四中学。我总算是可以在海滨市开始我的高中生活,而且那里的生活也会有董慧萍。如若我父亲对教育不屑的话,或许我就跟村子里其他玩伴一样,要辍学去城里打工了。为了告别初中三年的灰暗生活,我把留了三年的长发,剪了。我想,从头开始。我想从高中开始,努力长成父亲想要的样子。

漫长的暑假总算过去了,又到了9月1号新生报到时。

新生报到那天,到处都是家长和学生。而我是一个人来报到的,在学校的告示栏上我看到自己在高一十班,慧萍在高一三班,同时也发现了很多初三一班的同学都在四中,比如黄雅南和郑霏霏,雅南在七班,霏霏在五班。在陌生的地方,看到熟悉的同学,内心异常的兴奋和高兴。海滨市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这里的人讲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海港镇上的语言,这里的人也听不懂,想要跟别的同学处的来,就得逼自己学习和接受他们的语言,因为他们人多势众。

我也第一次开始了寄宿生活,开始了群居的集体生活。我们是四中破例招生最多的一届,最后把旧教学楼最顶层的教室,改装成我们的集体宿舍。一个宿舍,放着80厘米宽的铁床,上下铺,住了24个学生,只有6个旋转扇,大半夜被热醒是常事。幸好,我的宿舍和慧萍的宿舍离得不是很远,我想着可以互相照顾。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何况还是人多的地方呢。所以宿舍里的矛盾不少,有人喜欢拉帮结派,有人喜欢惹是生非,有人喜欢偷鸡摸狗。隔三差五就听到争吵声,谁跟谁怎么了,谁的东西不见了,甚至是半夜楼道传来失恋的哭声。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环境可以这么复杂,要审时度势,要讨好宿管阿姨,要管住自己的小嘴巴。面对陌生的舍友,我更多时候是被动的选择独处和沉默,看小说写日记打发时间睡大觉。

雅南和霏霏就很机智,并没有选择群居,而是在学校旁边合租了房子。如果当初合租带上我和慧萍,也许我们的人生都会不一样。但生活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慧萍还是一如既往的做了班长,再加上长得温婉甜美,活得善良大胆,没多久全年级的师生都认识了慧萍。校园里很多男生对慧萍或追求或暗恋,就连不少女生对慧萍都是满满的羡慕或嫉妒。这样受欢迎的慧萍,自然也忙碌起来。除了日常的学习外,她还要忙着结交新同学,适应新环境,组织班集体活动。那时候的慧萍,真是好风光,像是自带光环般,她在哪里,哪里就发光发亮。渐渐的,在慧萍忙碌的高中生活里,落下了我。她在新环境里混得风生水起,我在新环境里迷茫的不知所措。

看着慧萍那么忙,我也就没黏着她,给她留点空间。不经意间,我多次看到慧萍和雅南霏霏牵着手走在校园里,说说笑笑的很开心。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弃在陌生城市的孩子,又生气又可怜。我曾在日记里质问过慧萍:“你可以和雅南霏霏一起玩,但玩的同时为什么不叫上我呢?唯独把我落下?你可知道我多需要你的陪伴?”这样的质问,也只是在日记里泪流满面的发泄,醒来,第二天就试着原谅我们之间的心生芥蒂。到底是什么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如此不明朗?我和慧萍已经很久没说过心里话了,像初三那会儿,敞露心扉的聊心事。我的闷闷不乐成病,多愁善感成瘾,喜欢上郭敬明悲伤逆流成河的文字,很多心思都沉浸在小说的情节里出不来。在宿舍和班上跟新同学的人际关系处得棱角分明,喜欢就叽叽喳喳的特别好,不喜欢的连搭理都不耐烦。这样赤裸裸的性格棱角,显然很不招人喜欢,喜欢我的同学寥寥无几,于我来说却无所谓。

高中的课程高出一个难度,数理化和英语的学习都遇到了障碍。而我被动的性子捞不着好,没有主动向老师请教梳理清楚不明白的知识点,反而难点积少成多,压得我无处释放。再后来,我把学习这件正事和看小说本末倒置,课堂上只挑自己喜欢的学科和喜欢的老师来认真听讲,其余时间都用来偷看小说打发掉了。我像是一只迷途未返的羔羊,落下的功课越来越多,直至跟不上又不知悔改。每天的心情都跟着小说的情节起起落落的无法自拔。眼见,这个学期快结束了。

寄宿以后,我经常是两周甚至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回家最牵挂的人竟然是奶奶。虽然悟不明白我和慧萍的感情,反倒让我突然开了窍,好像就懂了奶奶的孤独。每逢学校放假,我回家放下书包,拎起买好的葡萄干和冬瓜糖,很是高兴的骑着单车回老屋看奶奶。坐在老屋的天井旁,陪着她说说话,给她修指甲和洗衣服。那时候,奶奶和爷爷住在老屋里,二老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淡。听母亲说,我也是在老屋出生的,但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在15岁之前,我对奶奶没有过多的感情,总觉得她是个重男轻女又偏心的老太婆,而且还不待见母亲。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过年奶奶给孙女们的压岁钱是2元,给孙子们的压岁钱是10元,除此之外还经常塞私房钱给身为长孙的哥哥。奶奶还特别偏爱叔叔一家,有什么好吃好用的东西总是留给叔叔家最多,而我家才是孩子最多的。别说母亲看不过奶奶的做法,连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我也知道这是没道理的偏心。对当时的我来说,奶奶不过是一个需要陪伴的老人。而我没想到的是这种陪伴,竟然如此短暂。

2008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寒风袭骨,班上不少同学都长了冻疮。我们南方爆发了历史罕见的冰冻雨雪灾害,造成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令人沉痛。在我最喜欢的语文课堂上,语文老师对2008年大事件进行解读,期末考试的作文题有可能就考这些热点。这学期也即将要结束了,很快就可以回家,陪爷爷奶奶过生日,那场面一定很热闹。期末试一考完,我就飞奔着到车站坐车往家里赶,书包里放着带给爷爷奶奶的礼物。到了家门口,发现我家大门是虚掩着,异常的冷清,姑妈姑姑们都没来。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定是发生什么了。我大声喊妈妈,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才隐约听到母亲在楼顶。我一口气冲上楼顶,问母亲:“怎么姑姑姑妈她们没来?今天是奶奶生日。”母亲一边晒着萝卜条,一边轻轻的说:“奶奶病危了,爷爷叫姑姑姑妈们不要来,怕赶上奶奶闭眼冲撞,你爸在老屋照顾奶奶呢,等我晒完萝卜条,就带你回去看看奶奶。”我听着母亲讲完,忍着还是红了眼眶,许久才问了一句:“奶奶怎么会病危呢?我上次放假回来看她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母亲说:“这个冬太冷了,奶奶年纪大,抵抗力不够,寒风入骨就一病不起,不告诉你们是怕影响你们的学习。”父亲带奶奶去镇上小诊所打了不少针,也不见好转。突然觉得老屋很远,走了很久,脚沉重的不想挪动,我跟着母亲到了老屋。站在老屋的门口,第一次觉得害怕,自己面对的是将死之人,是我的至亲。奶奶的房间很阴暗,奶奶躺在床上,盖着又厚又重的棉被,瘦的皮包骨,奄奄一息。父亲不让我靠近和触摸奶奶,怕把病气过给我。我只能在床沿边望几眼奶奶,哭着喊她快点好起来。而这一见就成了永别。

三天后,奶奶就过世了,刚好那天是外婆的生日。临近春节,奶奶的葬礼只能仓促而简单的操办。半个月前,父亲就在村子的岭头为奶奶寻得一方净土。奶奶入殓时不在棺前守灵,下棺入葬时未能亲临墓地跪拜。当时父亲只许身为长孙的哥哥跟去,其余六个孙儿都不让,说是怕吓到我们。葬礼后,我听母亲和姑妈说起奶奶走得很安详,入殓时给奶奶穿的红色寿衣很好看。奶奶不在了,在一家亲人的劝说下爷爷搬出了老屋,去到叔叔家住,我家和叔叔家的距离不过300米。全家人在奶奶去世的悲痛中逐渐缓了过来,迎来了新年新气象,囤年货,贴春联,过春节。

一切都会是个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