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爱情
就那么样的,弟弟停在那个并不算漂亮的女子的腿上,睡着了。
是在清明我们回去给奶奶上香时安排的相亲,弟弟跟三姐下去跟媒人见面,我们在打牌。半个小时后他上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子。
弟弟介绍着:丽娟,梁丽娟!
大家收牌、摆茶。
我们一直在笑着。梁丽娟很恬羞地坐在一边。弟弟偶尔,很偶尔,很不自然地给媒婆和丽娟削着水果。姐姐们在很炫耀地笑着。我挨父亲坐着,和父亲小声说着话。偶尔笑,淡淡的样子。
一个小时后,弟弟送梁丽娟回去,说不上情愿还是不情愿。
我们继续打牌,说着梁丽娟,从她的相貌到为数不多的几个动作推测着她的性格及可能的未来。还有对于她家世所知的点滴。结论是:这个女子,还是好的,——比弟弟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要好。
之后,弟弟回来,我们问他的意思,他讲:我觉得还可以。
一律的答案。
我们都道:我们都觉得可以交往呀!
他浅笑,没有进一步表示。
过了清明。大姐上南宁。二姐跟她两个儿女住在家里,说是要过了年再回去。三姐下深圳。我先出了玉林,然后,接到研究生处复试的通知,就上南宁复试。弟弟也出去玉林家兴医道,干他的服务生了。
各自的单身生活,宁静而乏味。
偶尔和二姐联系着。
“丽娟那之后就常来咱家了”。二姐讲着:“她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子,勤快,心地善良,什么活都肯干,洗衣服、做饭,还有田里的农活,什么都干得来。”
“只是弟弟太不像话了”。二姐姐继续着,激愤的语调:“几天前回来,晚上的时候说好让他跟梁丽娟第二日去除田里的杂草的,可是,他一直睡着,8点钟丽娟叫他起床,他说10点起,10点的时候梁丽娟去叫,又说11点起。就一直的睡到12点。”
我的感觉是弟弟不是很喜欢这个叫丽娟的女子。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还有,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没话说,丽娟是个沉静的女子,五弟也一样,弟弟都有讲’他实在不知道怎样去理她’!”
只是家里人真的很喜欢梁丽娟,还有我们,至少觉得丽娟是个让人放心的女子。我们不用担心她会为难父母亲。
处理完考研的事,我回来。
正好是奶奶的百日忌辰。
上香的时候,母亲跟奶奶讲:五弟相到亲了。是个高高大大,安静而能干的女子。记得奶奶弥留之际,母亲摇着奶奶哭着讲:这几年一直都忙着给五弟相亲,本来就是想要让你也看到的。那里想到,你这样急着要走!那时的父亲嚎淘大哭!
我继续实习。
一个周六,母亲出来看病,到医院找我。并二姐还有二姐的儿子浩和女儿雯。重要的是带着梁丽娟,弟弟今日请了假,他们希望弟弟能跟丽娟好好地逛逛。
九点半,弟弟过来。穿卡布其诺的衬衣,苹果的牛仔裤,自然束着腰,真的是很英俊、很英俊的一个男人。
母亲给了弟弟二百块钱,叫他跟丽娟好好去玩,给丽娟买几件她钟意的衣服。
他们走了。
丽娟跟在弟弟后面。
我带母亲去看了病。
然后,跟二姐还有浩仔,小雯雯乱逛。
二姐频频接着弟弟的电话。挂了电话,二姐总是很生气:真的,太不像话,弄不好丽娟还以为他是个弱智的疯子。逛街就逛街,要买什么就买什么,要去公园就去公园,要一起划船就一起划船,犯不着做每件事都问我的意思。
我笑:平时没见他这样听话过。
又一个月后,弟弟辞工。
那次逛街之后,梁丽娟就一日三次在往咱家跑了。二姐讲着:她真的完全把这当她家了。
我抽空也回了家。
台上有拼图,奥特曼,是那次弟弟跟丽娟逛街唯一买回来的东西。为了这个,邻里没少笑了弟弟。我想,弟弟,终究的,还是个喜欢动画人物的小男生吧。
只是弟弟,已经很少说要到30岁才结婚了。原来他一直坚持辞工之后下深圳的,现在也已经没有这样的坚持了。只是在无奈的时候威胁着家里人:你们再这样,我就不结婚了。
深圳,不知道那有多少弟弟的梦想。他真的是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或再玩几年再结婚的。希望他自己能有出息。还有,他一直那样对我不满。对家里人不满,认为家里人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而让他承担所有的痛苦。
这是很多年前我在我丢弃的日记本后面空白页面上看到的弟弟记下的他的日记。他写着他的艰苦还有无人理解;写着他的反抗还有默默忍受;写着他的孤单还有一事无成。那时候,我哭了很久。
其实,他不知道,我一直的,一直的不想这样。可是,我无能为力。
想想,他说的也许都是事实。
我们要求他做的实在太多。
弟弟书读到初中就不读了,是我们家里读书最少的人。这是家人一早就有的话,只要能读上去,家里再苦也会供,可只要落榜,就只得回来。那时候,父亲给了他一个机会,问他还读不读,他想了很久,很久……后来,说,不读了。那时候,父亲眼里有泪。然后,弟弟就一直在家了。家里实在需要一个劳力。可他才15岁。他苦并懒着。不听从家里人任何话。话很少。偶尔跟父亲去干建筑,挣到的钱全部拿去上网和游戏了。很多时候彻夜不归,白天就睡长长12个小时的觉。
很多年后,他20岁。三姐叫他下深圳打工。他就下去了。他一直是想出去闯的,也许只是想离开父母,离开邻里,还有家里的唠叨。
做保安,一年。被开除。原因似乎是他老在上班的时候睡觉。那是份好工作。是三姐通过层层关系帮他找到的。每个月有2000元钱。为了这个,父母亲没少又骂他。他不给任何解释,他从来就是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解释。从这一年起,家里开始着手给弟弟介绍对象。
21岁,他在二姐夫的厂里打工。每个月800块钱。常常通宵上网。钱不够他花。每个月必是要二姐夫先垫着钱的。到新年的时候回来,他给了母亲500块钱。
那时候的母亲流着泪,只是不敢哭出声来。
到他22岁。也就是2005年,奶奶病逝。弟弟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人。赶上让奶奶看最后一眼。他扑在奶奶的身上,摇着奶奶,喊着奶奶,讲着他自己的小名。对着沉迷不醒的奶奶,母亲哭着:你要在家,就好了!……
奶奶是在一个早上吃了饭后就发的病!他跟母亲说,手有点麻,就自己回房里休息一下,想着休息休息就没有事了。可是,手越来越麻,到最后,都没能动弹,她喊来母亲,母亲背着她,就往村外赶去, 一直跟奶奶讲着话,说着我们小时候的事,还有田里的活,要奶奶坚持着。奶奶开始的时候挣扎着要母亲放她下来,说她还能走,那样的山路,背一个人,多难走啊!母亲没有放她下来,很快很快的赶着路,慢慢地,感觉到奶奶的手都没有力气,软软的,话也没了。到了山外的路边等开到市里去的车,车真少啊,母亲抱着奶奶,等了足足有三个小时,她感受着奶奶的手脚在慢慢变冷,无助地哭泣!到晚上的时候,我接到大姐的电话,说奶奶不行了,讲我后日就要考研了,问我回不回去。那个时候,我正在西梯一里看书备考,那么多人看着,我“隆隆”的就哭了,我哭着:我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完了奶奶的丧事。我们强留弟弟在家。我通过认识的老师,在玉林,帮弟弟找了一份工作。
家里开始频频地给弟弟安排相亲。他一律淡淡地应付着。这一年,他留着长发,身材高而强壮,走路带着风,长发飘飘,不羁地漂亮!来相亲的女子,没有一个是不愿意的,最经典的一次是弟弟同时跟六个女子相亲,然后,六个女子都讲愿意。只是弟弟不愿意。无数次地,他讲,他要下深圳去,讲,他根本没想过在30岁前结婚。我们就要求他懂事点,说家里就父亲跟母亲在,而父亲已经63岁,母亲也已经55岁了。
弟弟固执地讲要下深圳。
家里固执地给他安排相亲。
前来相亲的女子固执地迷上弟弟。
弟弟固执地拒绝。
……
到现在的梁丽娟。
梁丽娟实在算不上是漂亮的女子。长发,皮肤偏黑。只是够高够大。车成衣的。人也勤快。在她五岁的时候,母亲喝农药自杀身亡。然后,是父亲一个人飘到南宁。一去十几年,杳无音信。她还有一个弟弟。两个人,一直是跟着奶奶过的。家里叔伯婶娘有几个,除了欺负她,没人会理她。她书读到初中就不读书了。回来帮奶奶干农活。里里外外的活什么都能做,只是对农药过敏。一碰到农药就全身震慑肿痒。她弟弟初中毕业也不读了。在家里,游手好闲。这几年,成衣业发展到了乡下,她去车成衣。手脚是最快的。肯加班,常常是加班到深夜才回去。辛苦一年下来,也有大大几千元的收入。媒婆安排她跟弟弟相亲之前她是不愿意的。她才18岁。说是想趁着年轻的时候多挣钱,给她弟弟建了新房子再谈自己的事。
可是,她碰上了弟弟!那样健美的男子,很难有人可以拒绝。还有,正如媒婆讲的:这个家庭,家境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有那么漂亮的房子,三个姐姐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老兄准备读研究生,这在村里绝对是第一个,父母和善,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这样的家庭不嫁,还挑什么呢?!
一见钟情的故事,就那样的发生了。
这当然只是梁丽娟对弟弟而言。要弟弟在那样的年纪还有不羁的心里爱一个女子,真的很难。他只是累了,累于让父母逼着赶集一样一周两次跟不同的媒婆去见不同的女子,累于周旋、累于赶路、累于应付父母的逼问……他本来就是一个安静的人啊。既然家里人都觉得梁丽娟不错,那就不错。
那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叛逆,而他知道,最后,他什么也拒绝不了!
逛街之后,他们还一起去爬遍村里大大小小的山,带着小灶还有账蓬,在山里呆了五日。两个从小就跟山打交道的人去爬山,其实,跟浪漫无关。更多的,或许只是排谴孤独;两个人,一起去村里大水库划竹排,两个都不会游泳的人去划竹排,当然也跟浪漫无关,也许,只是为了缓解压力;弟弟还带着梁丽娟到田里去,带她识家里的田地,潇洒转头的时候讲:女人,以后,这就是我跟你忙活的地方……一个女人的一生,能得到一个让自己一见钟情的男子对她讲这样的话,不知心里作何感想。梁丽娟那个时候是哭了,这个从小就没个爹娘痛爱的女子,一直都在为了生存而累死累活,她是真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
然后,就是谈婚论嫁!
跟母亲一起,还有弟弟他们一起到市里去买了缝纫机。这是梁丽娟的要求,她说的,婚礼她什么也不要。只要一架属于自己的缝纫机,以后,可以领衣服回到家里车,不用成天让老板欺侮,不用在厂里跟他们抢衣服车,更主要的,加班到多晚都不用走夜路回家!一个女子只身走夜路,其实,她一直都很怕的!
逛遍全城,给她买一架最好的。
坐在回村车上的时候,弟弟趴在梁丽娟的腿上睡着了,俊美的脸,那样安详!这段时间以来,他跟着梁丽娟一直都在跑,很难看到弟弟对一件事这样上心!一直的,他都是那样不羁地叛逆。
风吹着,弟弟的长发飘飘!
车在山路上颠簸,梁丽娟轻轻把手放到弟弟的肩上,一动没动!
弟弟一直没醒!
母亲静静地看着,嘴角微微向上翘,有幸福的弧度,充盈而满足!
大家都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