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夜·见

英子紧紧地把包裹抱在胸前，她其实还是有些惶恐，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更大的不安推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莲子姐，莲子姐，”随着叫喊声，一个六七岁的小子，一阵风似的从后面冲上来。

英子闷着头，一心往前走，没有理他。但那小子跑的更快，没一会儿工夫，就抓住了英子的衣角。

“莲子姐……”他死死地拖着英子的衣裳不动，英子只好停下来，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小孩却依然叫着：“莲子姐，我娘让我叫你去我家吃响午饭，还让我帮你喂鸭呢。 我喊你， 你怎么不理我？”

他不等英子回答，又一股脑儿地说：“舅娘和我爹去城里看老舅去了，你要去哪儿，也带我一起去玩，好不好？”

英子抬头看了他两眼，迟疑地问道：“那海子，你知不知道……老舅……老舅能回来吗？”

海子摇摇头，瘪着嘴说：“我不知道，老全头还说老舅要被砍头，但昨儿晚上我听爹娘说这次送了好多钱，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两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那儿。最后，还是海子不安地松开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桃，放在英子的包裹上。

“莲子姐，这个给你吃，我们去喂鸭子，好不好？”

“不，我要回家去。我不叫莲子，我叫英子。”

“回家？难道你要回大姨家，你回大姨家，我就要叫你英子姐的。”海子摸摸自己的头，又觉得有些迷糊：“可是你不能回去，我娘说你不能回的。”

“我想回就回，你们管不着。”英子说完，转身就跑。

“哎，哎……”海子不知道怎么喊她，也不知道英子能不能回去，就愣愣地站在那儿望着，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先回去告诉母亲。

他拔腿往回跑，这时英子已经从土路转向马路，望不到影了。

英子走在宽敞地马路上，想道海子知道她回家的事了，心里好像松了囗气，等舅娘回去发现自己不在，肯定会去海子家问的，这样她就不会着急了。

当然也有可能她根本不会着急，英子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抱了三四个孩子，每个孩子都叫莲子。英子每次听到有人喊她莲子，就觉得难受。

而且英子还知道，那些孩子，后来因为挨打、挨骂、挨饿，又被人家要回去了。所以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娘要把自己送过去。

年前，大妹和娘到老舅家送年礼，就被丟下了，那时，她还和娘说，舅娘性子不好，对抱养的孩子非打即骂的，不能让大妹留在舅家。

娘说，大妹伶俐，讨舅娘喜欢才留下的，不是送出去的，过了正月就接大妹回家。可是还没到正月半大妹就自己回去了，正月底，自己却被送来了，而且一来就被改了名。

英子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她把包裹往上提了提，套在左手臂上，右手拿起桃子，在包袱皮上擦了擦，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她脑海里现在只剩一个念头：回家，回家就好了。

十几里的地，英子走了近三小时，真的是嗓子眼要冒烟，她后悔当时没能清醒些，多做点准备，还好包裹里有两双袜子，她在半路上就穿上了，虽然流了不少汗，但脚倒没有那么疼了。

远远地望见李家庄了，英子没有直接走大路连村子的路口，而是拐到村子后面的田埂上，准备从玉米地旁的小路上回家。

当她穿过旱地看到自家的茅草屋时，忍不住就跑了起来，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撞开院子后门，一下子就冲到了柴房前，西房后窗下。

那窗后，长了颗高大的银杏树，绿树荫下，一个穿着灰白背心，十三四的男孩正切着草，他听到那急促声，扭头向后看去。

“哥。”

“英子。”

两个人都互相叫了一声，男孩立刻站起来，而英子就忍不住流下泪来。